第20章

第20章

盡管傅夜司用十萬火急的速度將昏迷中的林夕送至最近的醫院,她腹中的孩子最後還是沒能保住。等到她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

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左上方高懸的輸液藥袋說明她現在身在醫院。視線往右滑落,撞進一雙關切的眼睛,傅夜司一夜未眠,守在床邊,掩在劉海下的烏青瞳仁裏,寫滿擔心。

林夕囁嚅了下嘴唇,聲音有氣無力:“孩子……呢?”

傅夜司沉默地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什麽安慰。

林夕視線黯了黯,重新移回到天花板上,臉色倦怠,再沒有別的反應,隻是眼尾滑落了一滴透明的**,沒入發根,嗖地不見了。

沒了,也好,她曾經欠他一條命,如今終於什麽都還清了——她可以,解脫了。

再躺了一會兒,她打起精神,勉力支起身子想要坐起來,傅夜司趕緊上前攙扶,將病床搖高一些,再在她背後墊了個枕頭:“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林夕輕輕搖頭,眼神示意他坐下:“我有點事想問你。”

傅夜司在床側坐下,肩膀瘦削,臉色蒼白,眼神卻奇異的柔和:“你問。”

林夕斟酌片刻,還是問出了口:“昨晚,你怎麽會救了我?”

傅夜司如實地敘述:“昨晚我跟隋青青談完拍賣會的事情,從後台出來,就找不到你了。然後我看見溫暖和向南在聊天,沒聊一會兒,溫暖就離開他,單獨去了展廳的側門,後來我看見向南掏了手機出來看,看完也往展廳側門走,我就感覺不對勁,所以就跟了過去,結果一到泳池入口,就看見你們兩個已經掉裏麵了。”

他語速勻淨地說完,林夕眼底卻閃過一絲異樣,舔了舔幹裂的下唇,視線精準地鎖住他麵部的微表情:“謝謝,但其實我是想問,你為什麽救的是我,而不是你妻子?”

傅夜司一下子愣住了。他昨晚憑本能就進行了選擇,根本沒考慮到他的選擇中存在自相矛盾,也沒想到林夕會突然問起這個。

視線略微有些閃爍,他佯裝鎮定:“因為向南會救她。”

林夕是何等會察言觀色的人,早在看見他視線躲閃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他底氣不足,溫暖應該所言非虛,他似乎的確對她抱著非同一般的感情。隻是這種感情,竟然從十年前就開始了?

她感到震撼的同時,又難以置信。十年以前,她一直把他當做好哥們兒,死黨,他對她的好,她從來就沒往男女之情的方向去理解。哪怕是到了現在,她心生懷疑,但依舊不敢肯定。

“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娶溫暖。”林夕凝視著他,眼神通透了然:“別說你愛她。”

傅夜司垂下視線,落到她纖細手背裏插著的透明輸液管上,沉默良久,才終於開了口:“你曾經許過一個願望,你說,這個世界要是沒有溫暖就好了。”

林夕一下子怔住。記憶像沉澱在河床的泥沙,被傅夜司伸手這麽一攪,又全都翻騰上來。她曾經,好像,的確是許過這麽一個願望。

那時溫暖跟她交好,和向南越走越遠,他終於忍不下去,把她送給溫暖的禮物都還給她,讓她以後別再來找溫暖,也別再來見他。

那是她第一次被一個男人傷得這麽重,因此和死黨聚會時,她說了些氣話,但她完全沒有想到,傅夜司竟會把這話當真。

“因為我許了這個願,所以你就娶了溫暖?”林夕一時感到難以接受,這是多麽荒唐的邏輯。

傅夜司聽出她語氣裏的張力,緊張地觀察著她的表情:“你生氣了?”

林夕點頭,蒼白的臉頰因為情緒激動而染上兩片緋紅:“對,我在生你的氣,你怎麽可以做出這麽傻的事?!你怎麽可以為了我,犧牲你自己的婚姻!”

“因為值得,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不管用什麽代價。”傅夜司幾乎沒有任何考慮地回答,他目光澄澈坦然,無愧於心,世間善惡的標準都和他無關,他內心有自己的天秤。

“……”林夕胸口一滯,頓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小時候因為父母的事故受過很大的刺激,所以對一些事情的反應,和正常人不大一樣,她也不太摸得準他的心思,而且他雖然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但初衷是為了她好,她也不忍心責怪什麽。

安靜片刻,她語氣放緩了些:“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但那麽做真的太傻了。你說我想要的你都會給我,那如果我想要你和溫暖離婚,你會答應我嗎?”

“會。”傅夜司不假思索地回答,頓了頓,又順口問道:“為什麽?”

林夕沉默下來,視線移向窗外,一輪紅日正停在天際線,噴薄欲出:“因為,我想讓一切都回到正軌。”溫暖根本不配擁有傅夜司做丈夫,他值得有機會,去等待那個對的人,那個看見他,連眼神都會閃閃發光的姑娘。

傅夜司沒有聽懂她的意思,不過無所謂,他不需要她的解釋,隻要是她想要的,隻要她開口,他都會去幫她完成。

林夕思量片刻,又囑咐道:“還有,我流產的事,除了你和我,別再讓其他人知道。”

向南因為林夕的事徹夜未眠。他無法想象傅夜司會自發地為林夕付出至此,會不會是林夕求傅夜司幫忙,而傅夜司因為太愛她,所以才同意娶走溫暖?

但是轉念一想,他又覺得林夕不是那麽狠毒的人,怎麽會為了支走情敵,想出這麽陰險的方法?一直以來,她都是跟他耍孩子脾氣,小打小鬧的,雖說他知道她有心眼兒,但是真碰上這種事,他還是不敢相信她會那麽幹。

不過萬一呢?萬一她真這麽幹了呢?

向南忽然發現自己十分懼怕他腦海中猜測的這個萬一,對這個萬一的擔心,甚至完全淹沒了對溫暖十年錯誤婚姻的同情。因為如果這個萬一是真的,那就徹底超出了他可以對林夕容忍的底線。

所以他決定找她談一談。

估摸著時間應該合適,他拿手機給她打電話,那頭傳來機器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向南怔了怔,想起昨天她掉進泳池,手機大概也進了水,所以開不了機。那時傅夜司抱著她送了醫院,等他下樓時,兩人早已沒了蹤影,他尋思她隻是受驚過度,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就沒去找他們,而是徑直回了盛世。

眼下要知道林夕在哪裏,怕是隻有打給傅夜司才清楚了。

林夕讓傅夜司把她的病床推到窗戶前,從樓上望下去,是鬱鬱蔥蔥的小花園,鵝卵石的小徑上,有穿著病號服的小孩子在追來跑去。

林夕靠在床頭,安靜地注視著他們,傅夜司有些擔心:“還是別看了,我給你開電視。”

林夕搖搖頭,輕聲說:“我沒事,真的。”

在剛得知自己懷孕的那幾天,她特別喜歡看小孩,路上要是遇見推著娃娃車的媽媽,她都會忍不住上前逗逗車裏的寶寶,她還會心血**地去逛兒童用品店,去書店買一些育兒的入門書。

但是現在,看著眼前那些飛奔跑跳的小孩,她忽然失去了感覺,內心麻木得如同一潭死水,激不起一絲漣漪,甚至連失去腹中的孩子,她都覺得無所謂了,沒了才好,才能斷得幹淨。

她突然間頓悟,原來之前看過的電影裏,那些一夜白發的人,真的就是和之前不同的人了。那些曾經擁有過的喜怒哀樂,對情感的正常知覺,已經被傷痛的碎片剮得一幹二淨。就像是,過去的她,已經徹底死在了昨天。

傅夜司通知傭人熬了滋補的粥送來,舀在小碗裏端給林夕。兩人一人坐在病床上,一人坐在床邊的椅子,安靜地喝著粥。

窗外偶有微風拂來,揚起她一縷發絲,淡金色的光線灑在床前,朦朧了她半張側臉,勾出一個精致的剪影,傅夜司默默地望著她,內心仿佛有種充實的滿足。

或許是他眼神太過濃厚熾烈,林夕微微朝他的方向側了側臉,兩人目光交匯,傅夜司沒有任何偷看被撞破的窘迫,坦然地望著她。

林夕卻收回視線,垂落至身前,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情感,但她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他值得更好的姑娘。

攪了攪碗裏的粥,她猶豫片刻,抬眸輕聲問:“如果我想要你,嚐試著接受別的女孩子,你會答應我嗎?”

傅夜司望著她陷入沉默,半晌後,問:“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所以你不想要我在你身邊?”

林夕輕輕搖頭:“不是。隻是,我不值得你再為我浪費時間。”

“值不值得由我說了算。”傅夜司挺直脊梁,顯得鄭重其事:“我不會要求你跟我在一起,所以你也不能要求我放棄你。”

“可是我會覺得抱歉,因為我一句氣話,搭上了你十年的幸福。”

“不必。”傅夜司頓了頓:“因為隻有你得到你想要的,我才會感到幸福。”

林夕望著他,不知道再說些什麽才好,兩人就這樣陷入了沉默,直到傅夜司襯衣口袋裏傳出電話鈴聲,才終於打破了僵局。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有親在問,為什麽一定要he。其實寫到這裏,相信大家也都能看出,這已經無法做到傳統意義上的he了,因為以前那個深愛南叔的夕夕已經死了。

ps:我弱弱地補一句,因為看到南叔實在太招人恨了,雖然我補這一句也不見得有什麽效果,但其實南叔沒救夕夕是有原因的。。。下章會交代。。。上章我也埋了個細節的伏筆。。。估計大家都太氣了沒看出來。。。又或者是我埋失敗了。。。總之不管怎麽說吧,還是南叔欠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