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等到從酒店裏出來的時候,林笙和童舟已經完全喝醉了。溫冉和劉菲菲一手一個醉鬼,站在路邊等車。一個沒抓穩,林笙就身形傾斜,向一邊倒去。隻是還沒待她來得及伸手去抓住,一隻修長有力的胳膊就扶穩了林笙。

許是林笙身上的酒味兒太大,男人皺了皺眉。

溫冉看向來人,愣了一愣,待到反應過來之後立馬收回了手,低低的喊了一聲:“小叔。”

男人是溫行之,他抬眸看了看麵前這個女孩兒,將林笙交給身邊一個男人,說道:“喝酒了?”

“嗯。”她點點頭,看向林笙,想要把她抓回。

溫行之阻止了她的無用功,“聽你大伯母說,你已經兩個月沒回溫宅了。”

哦?時間這麽久?她眨眨眼,笑了笑,“我抽空會去。”

男人點了點頭,又淡淡掃了一眼她的脖頸,溫冉明白他的意思,用手輕輕摸了一下那塊燙傷的疤,笑道:“已經好了。”

溫行之似乎還想說些什麽,身後的助理上前小聲提醒,“溫先生,客人已經到了。”

溫冉見狀忙說,“小叔您先去忙,我們回去。”

溫行之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這麽晚了就不許打車了,坐我的車回去。”

瞟了眼停在不遠處的蘭博基尼,溫冉思慮片刻,點了點頭。她很少與這個小叔接觸,隻知道他跟溫老爺子的性子相近,不喜別人忤逆自己的想法。不過,再強勢的人也有軟肋——

溫冉忽然想起了大院裏麵那張嬌麗的笑顏,她有好久沒回去了。不是刻意,隻不過是等傷口落疤,再也感覺不到疼而已。

“前先日子你大伯跟著老爺子下去視察,一走就是一個月。而且遠遠上學,學習太忙了,這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就在想啊,這冉冉什麽時候能過來啊,打你手機又怕耽誤你的學習,前段時間你媽媽說你在學校找了一份工作,是不是呀?”大伯母喬雨芬一邊織毛衣一邊問她。

溫冉收回落在窗外梅花上的視線,淺淺一笑,“嗯,就是幫同學帶個班,比平時忙了一些。”

望著這大廳內談不上熟悉的一切,她在心底喟歎,到底還是來了。

“瞧我這記性,冉冉今年多大了?”喬雨芬忽然問道。

“哦,二十一了。”她認真地答。

“二十一。二十一歲就研究生了,還是你媽媽教育的好。”話中有淡淡的羨慕,“哪像遠遠,能考上個大學就已經算是她的本事了。”

“遠遠也不笨,就是貪玩了點兒。”更何況,論及溫遠,喬雨芬的教育遠沒有某個人來得有用,她心裏知道,隻是懶得戳破而已。

喬雨芬笑覷她一眼,“嗯,我就盼著她趕緊長大。對了冉冉,上了這麽幾年學了,找男朋友了沒有啊?”

呃,溫冉瞬間有點兒窘迫,“沒,沒有。”

喬雨芬笑,“該找一個了。”

她微微點了點頭,便看見成奶奶從上走了下來,“冉冉,老爺子要見你。”

她每次來得都不湊巧,逢著爺爺見客人,上次是小叔,這次是——

她抬頭看著在梯口與她碰麵的男人,年輕人,一身軍裝,肩上擔著二杠一星的軍銜。年輕男人看著她,微微一挑眉,下一秒擦肩而過。

她定了定神,向書房走去。

“你來了。”爺爺坐在書桌前,輕啜著新泡的龍井茶。這個姿態瞬間就讓溫冉想起了古時候養尊處優的達官貴人,忍了忍才沒笑出來。

“嗯,我來看看您。”

“嗯。”老爺子點點頭,看上去心情不錯,“剛剛走出去的那個人你記不記得了?”

“呃,就是那位少校?”溫冉思索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印象了。”

溫恪緩緩一笑,“我想你也記不得了,那是行潤朋友的兒子趙洧川,你們也就小時候見過一麵。”

“爸爸的朋友?”提及父親溫行潤,溫冉不免有些激動。

“嗯,算是你爸的發小,以前在N市的一個導彈旅當旅長,後來去國防大學進修了一段時間,現在調到了L市的基地任職,說起來,離T市也算很近的。隻不過,聽洧川說,他父親跟你爸爸應該是很少聯係了,連你父親去世的消息都不知曉。對了,當年行潤去世,你們連訃告都沒發?”

溫老爺子淡淡地詢問,溫冉卻感覺心被猛的一抓,硬生生地疼。

她強自鎮定地說,“那是爸爸的要求。”

老爺子聽罷沉默許久,末了感歎一聲,“是你爸爸的脾氣,還是擰到了最後。”

溫冉隻覺得喉頭一陣陣的澀然,她是不是還應該告訴爺爺,其實父親最大的願望就是帶著她們回來——隻不過是麵前這個麵色沉鬱的老人,不給他一點兒希望罷了。

爺爺喝了一口茶,問:“聽雨芬說,你現在在讀研究生?”見她點點頭,便又說道,“這女孩子家,不必要學的那麽深的學問,重要的是要找一個好的人家。我想你爸爸也是這個意思。”

溫冉微笑,看來這個威風一世的老人到頭來還是沒懂在他看來最為離經叛道的兒子,她的父親,希望她能幸福一輩子,卻不希望她依附於別人。父親這一輩子,受製於人,還不夠麽?

或許是談到了父親,溫冉離開溫宅之後心情就不怎麽樣,沒有搭地鐵,徒步走在B市最古老的一條長街上。

她還記得,小的時候她跟父親每次都是淩晨的火車,到這裏的時候五次有四次都在下雪,父親帶著她,就著她的小步子,緩慢地走在這條青磚小路上。那時的她個子矮,夠不著父親的大手,便把自己的小手塞進他大衣的口袋裏。直到現在,那份毛絨絨的溫暖觸感,還留在記憶之中。

那時的她太小了,記得不太多,所以關於父親的記憶,總是顯得彌足珍貴。

忽然一輛黑色的車子從溫冉身邊滑過,緩緩地停了下來,溫冉眼睛一亮,就著半降的車窗,驚喜地喊道:“葉老師。”

車裏的男人穿了一件灰色的大衣,鼻梁上的眼鏡還也未摘下,眉宇間似乎透著一股疲憊之色,他沒有自己開車,此刻正坐在後排,看見麵前包裹的隻露出一雙棕色眼睛的女孩兒,聽著她清脆的聲音,隻是微微一笑,“你在這幹什麽呢?”

溫冉支吾道:“我,我在散步。”

“哦。”葉以禎意味深長的一頓,“這麽冷的天,你在散步?”

溫冉眨眨眼睛,不說話。

葉以禎也不勉強她,微微一笑,說道,“上車。”

溫冉從圍巾裏撥出兩眼睛,偷偷打量了他一下,猶豫了片刻,打開了車門,上了車。坐穩了,才發現副駕上還有一個人,那人轉過身來,問葉以禎:“葉先生,先去B大?”

葉以禎點了點頭,靠向椅背。溫冉看著攤在他膝頭的文件,應該是幾個項目工程的文件,她想起了什麽,不禁問,“老師,您還賺外快呀?”

葉以禎掀開眸,笑眼覷她,“怎麽?”

她搖搖頭,端正的坐好,不再說什麽。他應該是很累了,不過就算靠在車椅上閉目養神,樣子也是很賞心悅目的。忽然想起在B大BBS上看過的一個帖子,論B大最有魅力的人。

下麵立馬有同學問老師算不算,然後就報上了葉以禎的名字。無論在誰的眼裏,他都是優秀的。就像她的父親,母親曾經說過,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優秀太多倍的人,有時候也會是一種痛苦。

意識到自己的胡思亂想,溫冉猛然回過神來,而後就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響。盡管是舒緩的鋼琴曲,她已經快手快腳地按下了接聽鍵,盡量壓低聲音講話。可是對方似是沒察覺到她的小心,洪亮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了過來。

“喂,請問是溫冉麽?”

“是,我是。”

對方似是鬆了一口氣,急忙說道,“我是你媽媽對門的叔叔,今天回來的時候看見你媽媽暈倒了躺在門外,我已經把她送到H區的人民醫院。你要不要回來看看,你媽媽昏睡的時候一直喊著你的名字……”

掛斷電話,她的臉色頓時慘白如紙。反應過來她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肩膀卻一把被人控住,以免她站得太急頭碰到車頂。

“老師,我,我媽媽……”她恍恍惚惚地說了幾個字,又頓時清醒了過來,“我得下車。”

“坐下。”他扶住她的肩膀,“我送你過去。”

B市距離T市不算遠,走高速隻需要一個小時。不過前幾日下了大雪,前方出了一場車禍,道路被封,車便堵在了那裏。

助理扭過來低聲問,“葉先生,改走國道如何?”

葉以禎默默點了點頭,看向溫冉,她微微側著頭,所以他隻能透過玻璃窗上的倒影看清她此刻的表情,茫然,空洞,不知所措,卻意外地安靜。視線下移,便輕而易舉地看到了她握緊的雙手。他還記得上一次帶她去機場找童舟的時候,那時候的她也是著急,可是卻表現的那樣明顯,不像現在,一言不發。

車子在T市的醫院門口停下,溫太太的病房在四層,他們到時,溫太太已經醒了過來,正坐在床前喝藥,看見溫冉的時候明顯一怔:“冉冉,你怎麽——”

她陡然紅了眼眶,上前抱住母親,哽咽地喊了一聲“媽媽”,溫太太愣了一愣,而後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笑道:“嚇到你了是不是?我這高血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近來工作忙了一些,就照顧不到身體了,不要擔心。”

溫冉又抱了母親一會兒,在她印象中,她已經很少與母親這樣親近了。母親是名牌大學畢業,自小家教嚴格,對孩子要求也很苛刻,用她的話說,這輩子,做過的最出格的一件事情,就是跟父親結婚。

父親,父親不太一樣,若說母親在她的教育中唱的是白臉,那父親就是唱紅臉的角色,對她溺愛非常。

“是對門的劉叔叔打電話給我的,他說您昏睡的時候一直喊我的名字。”溫冉低低說道,“要不您跟我一起去B市,我實在不能在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媽媽——”

溫太太略帶尷尬的笑笑,其實她對女兒的愛不比丈夫少,隻不過一直吝於表達罷了,她微一抬眸,便看見站在門口的男人,男人倦色難掩,此刻卻沉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原本溫潤的眼眸此刻顯得深邃幽深。她不由得拍了拍懷中女兒的肩膀,“冉冉,這位是?”

溫冉抬頭,這才忽然想起門口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人。她慌忙擦去了臉龐上的眼淚,紅著臉向母親介紹,“這是我的導師,聽說您病了,他送我過來了。”

溫太太慌忙說道,“我家冉冉真是麻煩老師了。”

葉以禎淡淡一笑,將手□大衣口袋中,“沒事。”那種情況,他怎麽可能讓她一個人過來——

吃過藥之後溫太太又陷入了睡眠當中,銀行工作一直壓力很大,更何況她的年紀已不小,有些吃不消是正常的事情。溫冉替母親掖了掖被角,看她睡熟後,送葉以禎下。

已是夜晚十點,醫院裏的人也沒有多少了。

“葉老師。”

“嗯?”

“謝謝您。”

“哦。”他應了一聲,微笑。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說道,“其實媽媽年輕的身體很好,因為,因為一些事情,才落下了病根。”頓了頓,她壓低聲音說道,“總之,媽媽對我很重要。”

“溫冉。”走到走廊拐彎處,他忽然頓住腳步,轉身看向身後這個女孩兒,幽暗的一片,隻有從走廊投來的淡淡的昏暗的燈光,還有她眸中亮亮的光。哦,他想起來了,她剛剛哭過,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

溫冉眨眨眼睛,不解地看向他。隻見男人微微一笑,俯過身來,輕輕地攬住了她,她頓時渾身僵硬了起來,動彈不得,隻得聽他說。

“下次我們找個機會好好談談,今晚先到這兒,你累了。”他緩緩鬆開她,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替她整了整鬆開的圍巾,“回病房陪你媽媽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見她依舊愣怔著,某人緩緩一笑,轉身離去。良久,溫冉回神,用力捂住臉紅的雙頰。

他剛剛,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