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終離別

第十章 終,離別

細密如銀毫的雨絲輕紗一般籠罩天地,一彎綠水似青羅玉帶繞院而行,遠山黛隱身姿影綽。雨露拂吹著挺秀細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順著幽雅別致的葉尾滑落而下,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窗戶上,時斷時續,清越如仕女輕擊編鍾。

梧桐察覺到今天的氛圍明顯比昨天沉重許多,像是有什麽事情快要呼嘯而出了。他守在青年的身邊。

“昨天還好好的,今天竟然下雨了。”宮箬竹坐在窗戶邊,出神的看著外頭的細雨。

院外稀碎的腳步聲傳來,來者手上端著不久前才看到的白玉碗,梧桐臉色唰的一下白了,“先生……”

宮箬竹在眾人的目光下,將針尖戳進手腕,很快血紅的**流了出來,來人將東西收拾好後,依次將其他的東西都擺了出來。“主子吩咐下來,讓您晚上過去赴宴。”來人交代完就端著盤子離開了。

梧桐慌亂的看著桌子上的衣物,“先生,我已經都準備好了,本來想今晚趁他們都去赴宴的時候帶你離開的,現在看來得提前行動了。”說著就要往外走。

“你……”還沒來得及說完,人就暈了過去。

“玉君!”宮箬竹詫異的看著出現在這裏的男人,“我不是……”他還沒有說完,灰袍男子拉著他就走。

“等等,梧桐怎麽辦?”宮箬竹拽住男人,“會有人收拾的。”玉君沒有起伏的聲線讓青年呆愣了半響。

“你怎麽進來的,要帶我去哪?”宮箬竹想不到竟然出現了這麽多的變數,他原本的打算被徹底打亂了。

玉君將人攔腰抱起,運起輕功就往莊外跑去。“他現在大概抽不出時間想其他的事情,蘇祀已經過去拖住他了,連陶子弈也出麵了,你就由我負責帶出去,這事一開始就計劃好的。”

宮箬竹苦笑的看著蒙頭跑著的男人,“你們還真是計劃周詳。”

前方忽然竄出許多黑衣人,“快走,暗影團的人。”宮箬竹就知道沒有這麽簡單。

玉君停下腳步,轉頭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一個人影越過兩人,雙目空洞,但是身形敏捷,“不好,是那人的傀儡,你放我下來自己走,他們不會難為我的。”宮箬竹掙紮的想下地,拗不過玉君的大力道。無奈的看著玉君在前後夾擊下四處躲避。

“你想去哪?”清冷的聲音傳來,宮箬竹看著兩人被包圍,拍拍玉君的手臂,示意放自己下來。

“抓住他們。”男子冷著張臉,麵露不悅。

黑衣人領命揮刀就向玉君頭頂砍來,玉君橫舉長劍,用力一推,把黑衣人擋了回去。而後手腕一轉,向黑衣人小腹攔腰砍去。黑衣人輕輕一躍,跳到他的身後,穩穩落地。就著落地時的緩衝蹲下,揮刀向他的小腿刺去。玉君一轉身,持劍由下往上一挑,挑開黑衣人的刀,劍鋒忽地轉而向黑衣人脖頸揮去。黑衣人慌忙的不斷轉動手腕,卻沒有避開男人又快又狠的劍,瞪大了眼睛倒下。

玉君腳底蓄力,一躍而起,又將逼近的幾人拉開距離,他們將男人團團圍住。

“放過他,我跟你走。”宮箬竹沉著氣說道。

“哼,你現在拿什麽跟我談條件,荒謬至極。”重懿冷笑著回道。隨後對著身後的傀儡招手道:“把他弄殘,留口氣就行了,不聽話的就該給點教訓。”

目光呆滯的傀儡衝了過來,殺氣騰騰,揮手就朝麵門劈來,宮箬竹險險側開身體,不過肩膀還是被那個傀儡擊中,一陣陣嘶心裂肺的疼痛讓他秀眉緊皺了起來,然後痛苦的哼了一聲,看來是傷到筋骨了。

重懿看著狼狽躲閃的青年,心情大好。

玉君分神看到青年的身上已有斑斑血跡,眸光一暗,眼底的殺氣更甚,不要命的往前衝,想要靠近青年。幾名黑衣人看破了他的意圖,並且攔住了他的去路,無數道刀光劍影化作星光劈天蓋地般,朝玉君蜂擁而來,早已身受內傷的他漸漸落入下風,口吐鮮血,身上的疼痛早就變得麻木,隻有一絲信念支撐著他,不讓自己倒下。

看著搖搖欲墜的玉君,宮箬竹咬牙站直了身子等著傀儡再次衝過來,就在眾人以為青年送死的時候,傀儡驟然停了下來,隻見青年蒼白的臉上強忍著痛苦,光潔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汗珠。

“你做了什麽!混賬東西,還不快動手!”重懿尖聲叫喊著,惡毒的雙眸直視著青年,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兩個窟窿來。

宮箬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慢慢拖著自己沉重的身子走到停著不動的傀儡身後,慢慢湊近傀儡的耳邊,看著已經麵露不詳之色的美豔男子,低聲道:“抓住他。”

重懿大驚之下,已經被傀儡控製,身體還未大好的他隻能受製於人,恨恨的看著青年,“我倒是小看了你,鳳凰。”

宮箬竹不理會他的憤怒,對著打鬥中的黑衣人說道:“你們要是再不住手,他就要沒命了。”

黑衣人都停了下來,紛紛看著被挾持的男子,不敢再輕舉妄動。

玉君快步走了過來,“你傷的很重。”宮箬竹扶住險些倒下的男人,轉頭看向想要逼近的黑衣人,“你們都不準跟過來,不然我讓他死。”示意傀儡跟上後,幾人匆匆離開。

幾名黑衣人立刻隱去身形,一人朝莊內跑去,其餘幾人悄悄尾隨著青年。

“莊外的樹林裏有馬,我們過去。”玉君指了個方向,宮箬竹連忙應下,又看了眼被挾持來的重懿,“你不用想著逃,我下的咒,你解不開的。”在怨恨的目光下,幾人迅速的朝樹林跑去。

玉君將人扶上馬,“他們可以脫身麽?”宮箬竹不放心的問道。“應該不難,隻要你出去了,他們自然都會想辦法。”玉君也翻身上馬。

“你們也太小看我了吧。”岺毓華轉身出現在眾人麵前,玉君調轉馬頭,朝青年喊道:“快走!”

宮箬竹神色黯然的看了眼出現的男人,聽到玉君的聲音,立馬帶著傀儡和重懿離開。

“不自量力。”岺毓華看向玉君的神情就像在看死物一樣。

宮箬竹策馬在樹林裏奔跑,他根本分不清方向,反而重懿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容。

眼前豁然明亮,宮箬竹眯著眼,看著前方的斷崖,神色詫異。“怎麽會?”喃喃著想要往回走的時候,黑衣人出現了。

重懿大笑著,“愚昧。”

宮箬竹下了馬,傀儡緊跟在他身後挾持著重懿。

“箬竹!”熟悉的聲音從林子裏傳來,素色長衫的人出現在空地上,早上細細密密的雨開始變大,在雨幕下一時間也沒能看的仔細,“你還愣著幹嘛!沒見到箬竹受傷了麽。”傅謙對著身邊人吼道。

蘇祀無奈吩咐手下,自己也跟著和黑衣人纏鬥起來。

傅謙快步走上前,將傘撐到青年的頭上,“他是誰?”

“……我生父。”口氣略顯冷淡。

“什麽!”驚訝的眼神來回轉了幾下,有點不淡定了,明明更像是兄弟。

“當心!”宮箬竹推著傅謙挪了半寸,隻見一道劍影劃過,青年悶哼一聲,伏在傅謙的肩頭微微喘息著。

身後半米處,傀儡已經轟然倒地,水藍色的華服男人攬著妖豔的重懿,若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還真是賞心悅目的畫麵,傅謙暗恨道。

“你們的膽子很大。”陰晦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看到青年伏在傅謙身上的時候,眼神更加陰晦。

傅謙扶住青年,“你身上的傷很重。”

宮箬竹擺手推開他。蘇祀早在男人出現的時候就抽身回到了傅謙身邊,地上躺著黑衣人的屍體,但也有不少自己人的屍身。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屍體,鮮紅的**在泥土上開出絢麗的花朵。

“莊主大人,何必跟我們斤斤計較,你帶走你的人,我帶走我的人,大家何必傷了和氣。”蘇祀一雙桃花眼帶著精光,建議道。

“哼,晚了。”岺毓華出手就朝蘇祀襲來,傅謙看不下去,把手裏的傘塞給宮箬竹,也加入戰局。

重懿慢慢逼近,“他對你好,隻不過把你當做了我的替身,你這模子長得倒是跟我挺像,不過再像也不是我。”

他每說一個字,宮箬竹的臉便更蒼白一分,顫抖著嘴唇:“我,都知道……”我愛他,就像他不愛我一樣的堅決。垂著眼,紙傘從手裏滑落,雨水順著臉頰滑落,顯得分外無助。

重懿見他神態不佳,揮手劈去一掌,青年木愣愣的看著男子,反手扯過他來不及收回的手,兩人同時一個踉蹌,重懿離斷崖較近,似有跌下去的架勢,宮箬竹連忙伸手,卻不料這一幕落在旁人眼裏,竟是他要將人推下斷崖。

岺毓華側目間看到重懿被青年逼到斷崖邊,心中早就亂成一片,神色慌亂。他收回手裏的力道,飛身撲上斷崖,手中長劍擲去,青年隻覺胸口一痛,大片的血跡渲染開來。

兩人都受到了衝擊,雙雙向後倒去,岺毓華來不及多想,撲上去就拉住兩人。

感受到身下泥土的鬆軟,承受三人的重量已經是極限了,他不敢有太大的動作。

青年抬起臉來,目不轉睛的看著男人好看的眉目,就算是豆大的雨滴砸在臉上都毫無知覺。

岺毓華瞄到青年染血的衣襟,心神一震,不自在的避開了青年看過來的目光,側開了臉。明明隻是個替身,為什麽會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懿兒,莫怕。”岺毓華低聲哄著臉色慘白的重懿,卻不將目光放到另一人身上。

宮箬竹沒想到,直到自己快死了,這人眼裏還是容不下自己,自嘲的笑了。

“師叔,把臉轉過來,讓我再看看你。”他輕柔的說,像是怕驚擾到男人。

岺毓華猛然回頭,壓下心底的不安,麵上露出煩躁的情緒,“閉嘴。”看到青年暗淡無光的模樣,他有些後悔把話說重了,他不明白為什麽看到兩人掉下去時最先抓住的不是懿兒,而是他,下意識的不想承認他的在意和憐惜。

宮箬竹看著他吃力的神情,耳邊垂下的發絲已經被泥水汙濁,他癡癡的笑著,“師叔,你真好看,好看的讓我怎麽也不想移開眼睛,跟你在一起真的,真的,真的很開心,雖然你總是在敷衍我,不過沒關係,隻要能跟你呆在一起,總是好的。”

岺毓華煩躁的想把自己的耳朵捂住,“閉嘴。我沒有那麽多力氣跟你說話。”

重懿抬頭看著猶豫不安的男人,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男人的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了,是為了我還是那個孩子?

陶子弈一行人趕到的時候見到了遍地狼藉,“阿若呢?”他焦急的詢問。

傅謙指指斷崖,看到他想過去,連忙拉住,罵道:“你過去想害死他們啊,沒看見那裏快塌了麽!”

陶子弈這次停下步伐,“那怎麽辦?”他急急的轉悠著。傅謙不再理會他,“岺毓華,你試試把人拉上來。”

宮箬竹看見男人沉思了下,隨後動了動手腕。

重懿隻覺得眼前一花,回過神來後,他已經被拋在了半空,一個翻身踉蹌的落地。

“你慢慢把箬竹也拉上來啊。”傅謙不放心的說。

原本隻有肩膀懸空的人,現在上半個身子都露在了外麵,右手剛才用力過大,手腕脫臼,現在已經使不上力氣了,整個人隱隱有下墜的趨勢。宮箬竹感覺到男人緊抓著他的那隻手有些微微鬆動,心下早已經慌亂不堪。

壓下心頭的不舍,眷戀,他正對著上方的男人,眼前卻是一片模糊,“當初箬竹走了,師叔很生氣吧,可是箬竹卻很高心呢。因為箬竹知道師叔一定會來找我的,畢竟,箬竹還是很有用處的,可是,箬竹等了好久好久,師叔都不出現,箬竹以為是自己躲的太好,讓你找不到了,後來才知道,其實箬竹一直都沒有躲開你的眼睛。可是,為什麽師叔不來接箬竹呢,像小時候那樣,把箬竹帶回去?現在箬竹知道了,因為師叔要照顧爹爹啊,沒有空搭理箬竹,師叔是真的很愛爹爹啊,把箬竹的命都給了爹爹。不過不要緊,隻要師叔開心就好了……”

“住口,莫再說話,我拉你上來。”岺毓華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繃著臉。

青年像是個破敗的娃娃,蕩在空中,“師叔,看吧,你總是在敷衍箬竹,可是箬竹隻會傻傻的相信,明明沒有力氣了,卻硬要這樣說,師叔,你知道麽?你這樣子才更讓箬竹放不開手,不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箬竹都準備好了,師叔想要爹爹好起來的藥,已經製成了,師叔拿到了一定會開心的,到時候箬竹就沒有用了,師叔也不用在費心哪天箬竹不在了……”

“我叫你住口,就算有藥,你也……不能走。”岺毓華隱約覺得他要做什麽,可是自己卻製止不了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宮箬竹用空懸著的手在懷裏掏出一個瓷瓶,把它塞在男人的衣服裏,看到男人驚慌失措的表情,苦澀的笑了,滿目的淒涼,寫滿了悲傷。

“師叔,箬竹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你知道麽?不過,爹爹會比箬竹更喜歡師叔,師叔也很愛爹爹呢,剛才師叔錯怪箬竹了,師叔那麽看中爹爹,箬竹怎麽會害他呢,雖然很不甘心,可是箬竹知道,師叔的心,從來都沒有,放在箬竹身上。師叔現在一定很煩惱吧,明明什麽都不是,卻還要將這樣的感情硬加在別人身上,不過不用擔心了,以後不會了,不會再讓師叔這樣……煩心了。”宮箬竹燦爛的笑著,伸手撫過男人冰冷的麵頰,感受著殘留在指腹的觸感,曾幾何時我以為找到了我要的幸福,後來才發現原來一直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驟然揚手,毫無預兆的撥開男人發軟的手,岺毓華大驚失色下揮手去抓,卻堪堪碰觸到那人飛揚的發絲。

“箬竹!!!”幾重聲音交疊在一塊。

岺毓華滿腦子都是青年掉下去時含笑的眉眼,心口撕裂般疼痛。

傅謙怒道:“你狠,你怎麽能……你知道他為了你,煉藥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嗎!”指著從他胸口掉下來的瓷瓶,傅謙甩袖拉著蘇祀就走,“我看錯你了,蘇祀,我們下去,把箬竹找回來。”

岺毓華渾身散發著沉重絕望的氣息,重懿局促的看著男人,“毓華……”他看到男人血紅的眼睛,受驚的後退了兩步。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仰天長嘯,男人飛身跳下斷崖,重懿震驚的伸手大叫,“毓華!”撕心裂肺的喊聲響徹雲霄。

傅謙冷漠的走著,全然不顧身後發生的一切。

到底誰是誰生命中的過客?誰是誰生命中的轉輪?誰能分的清?前世的塵、今世的風,無窮無盡的哀傷、情緣與怨恨,終究誰都不是誰的誰……我們從來不曾停留在同一條道路上,就像燈火闌珊處那個閃動的身影,隻是瞬間便淹沒在無盡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