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第五回

陸宗遠一進辦公室,就接到了科長劉學齊的電話,讓他把他手上負責的“愛心助學行動”項目的相關資料,全部送到主管主任張啟發的辦公室

陸宗遠把資料全部整理好後,送到了張啟發的辦公室。

張啟發聽到敲門聲,隻是說了一聲“進”,就繼續講自己的電話。從頭到尾,張啟發都沒有看過陸宗遠一眼,對他來說,陸宗遠不過是一個上不了台麵的小醜,即沒有政治後台又沒有經濟實力,這種人一輩子都別想爬上去,他陸宗遠就是在機關混上一輩子,也就是窩在一個科室裏當個小科員的命。

陸宗遠早已經習慣了這位主管大主任對自己的態度,他早知道張啟發不可能理會自己,更不可能聽他詳細地講解項目的內容,但是,如果張啟發看漏了什麽或是在實際運作中出了岔子,那為張啟發擦屁股或者承擔起全部責任的人,就一定是陸宗遠。所以,陸宗遠就事先在每一份資料上附帶了一份簡單易懂的說明,把每份資料裏的重點全部列舉了出來,以方便張啟發閱讀。

張啟發在陸宗遠離開他的辦公室後即結束了通話,他將桌子上的一摞資料全部都移到了自己的麵前,他看到了陸宗遠在每份資料上的注明。

“切,這小子又在自作聰明!”張啟發咒罵了一句,如果換作平時,他一定會把資料扔到一邊去,遇到心情不順的時候也許還會把陸宗遠叫過來訓斥一頓。雖然陸宗遠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但是,他同樣隻是一個沒有後台的小科員,他在張啟發眼裏屁都不是,什麽時候輪得著他陸宗遠給堂堂的大主任做總結了。

不過這一次卻不一樣,這個“愛心助學行動”可是由省委書記葉佑祖的女兒負責的,那小丫頭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是佑生慈善協會的會長助理了。雖然說頭銜隻是助理,但實際上卻是協會的負責人,因為協會原本就是她母親、也就是省委書記葉佑祖已經過世的妻子齊予生創辦的。

這個“愛心助學行動”原本是由陸宗遠所在科室負責的,而張啟發之所以會突然將這個項目接過來由他自己親自督辦,這其中的原因有三:一是、他剛剛得知葉亦可就是省委書記葉佑祖的女兒,這對他來說可真是千載難逢,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與省委書記牽扯上關係的機會;二是、他在知道葉亦可的特殊身份之後,上網搜索了一下佑生慈善協會,這一搜索他才知道,原來佑生慈善協會在公益慈善事業上具有非同一般的影響力,這絕對是讓他樹立良好政治形象的一個機會;三是、剛剛他接到了省廳的電話,在電話裏,上級領導表示了對這個項目極為關注的態度,而一向能夠準確把握領導風向標的張啟發,又怎麽會錯失掉建功立業良機呢。

這麽一舉三得的事,張啟發怎麽能放手讓別人去做,好處當然要先可著自己了,自己花了大把人力、大把精力、大把財力才辛辛苦苦爬到今天這個地位,可不是為了做奉獻的,為別人做嫁衣那種蠢事,他張啟發可絕對不會做

於是,在平衡利弊之後,張啟發勉強在心中承認了一件事,就是陸宗遠的“多事”的確讓他省了不少力氣,如若不然,這麽多的資料,還真不知道他要看到什麽時候。這一次,就暫且不給陸宗遠上政治課了,對他的思想教育就留到以後再說吧。

陸宗遠從張啟發的辦公室出來後心中有些鬱悶,對於這位大主任的無視雖然他早已經習慣,但是,習慣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還沒走到辦公室,就聽到劉科長與陸宗遠同一科室的兩個女同事有說有笑,似乎在商議著晚上去哪裏吃飯喝酒再ktv,而且劉科長還在力邀兩位女同事的丈夫賞光,因為這兩位女同事的丈夫一個是發改委前途無量的科長,一個是財政局手握實權的副主任。對於這種活動陸宗遠一向是無緣參加,因為他隻是一個小科員,一個沒有後台的普通公務員。

陸宗遠硬著頭皮走進辦公室,正要與劉科長打招呼,劉科長卻先開了口。

“小陸,你晚上應該沒有什麽事情吧。”劉科長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對陸宗遠露出笑容。

“沒有什麽事,科長你有什麽交待盡管說。”陸宗遠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劉科長問他有沒有空,絕對不是在向他發出邀請,而是想讓他加班。

果不其然。

“那正好,”劉科長指著其中一名女同事對陸宗遠說道:“陳姐手上有點小活,忙不完,你晚上加個班,幫她做一下,我們晚上有個應酬。”

“沒有問題。”陸宗遠對著劉科長說完,又看向那麽女同事,笑著說道:“陳姐你手上有忙不完的工作盡管交給我。”

那位姓陳的女同事也不客氣,明明是晚上才出去,而現在才剛剛來上班,如果現在開始做到晚上也未必做不完,可是她的態度明擺著就是自己不想做了,於是當著劉科長的麵就把工作扔給了陸宗遠。

劉科長也當什麽都沒看見,轉身出了辦公室

。走到一半,他又轉身回來,向科裏那兩個女同事招了招手,示意她們跟著他去他的辦公室繼續商談晚上的娛樂。

辦公室隻剩下陸宗遠一個人了。

陸宗遠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攥著拳頭不停顫抖的雙手徹底泄露了他心底的氣憤。

然後,他想到了一個問題,一個自從他和溫柔交往以後,第一次出現在他腦海裏的問題:也許……我真的應該和溫柔分手。

“喂,你在想什麽?”任雲禮暗自踢了踢陸宗遠,小聲地問道,不想引起溫柔的注意。

陸宗遠放下手中的畫筆和顏料盤,搖了搖頭,說道:“沒想什麽……都是些工作上的煩事,對不起啊,我們早就有約定,不能把凡塵俗事帶到畫室裏來。”

任雲禮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正在給他二人切水果的溫柔,說道:“算了,你也不是第一次違反規定了,我隻是想說,不要讓溫柔太擔心,看著你魂不守舍的樣子,溫柔雖然什麽都沒有問,但是我看得出,她很擔心你。”

“嗯,我就是不想讓她擔心,才不把我工作上的事情告訴她,你知道,我們現在處於不同的環境之中,很多事情,說出來你們也不會理解的。”陸宗遠說得有些無奈。

“所以說啊,我就不明白,為什麽當初你會決定放下畫筆而去從政,當初在高中時看到你的報考誌願時,我真的嚇了一跳,我還以為你會和我一樣繼續畫畫呢。”

陸宗遠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如果可以,他倒真的想像任雲禮一樣,隻可惜,他命中注定是與藝術沾不上一點邊的官場之人。

“我想,我以後不會來畫室了。”陸宗遠淡淡地說道,既然是已經決定要放棄的東西,就沒必要再留戀了吧。

“哦?其實……你應該知道,我並不介意你來……”任雲禮一邊說著話,視線不自覺地又望向溫柔。如果陸宗遠不來畫室,那恐怕溫柔也不會再來了吧?任雲禮心頭閃過一絲小小的失望。

“有選擇,就要有放棄。”陸宗遠的視線也看向溫柔,語氣意味深長。

“嗯……既然你已經選擇了從政,那完全放開畫筆也沒有什麽不可以

。”任雲禮並沒有仔細體會陸宗遠話中的含義,隻是以為他要專心工作,與畫畫做個徹底的了斷。

送走了陸宗遠和溫柔,任雲禮拿開畫架上剛剛未畫完的畫板,從一個十分隱藏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拿出另一塊畫板。掀開畫板上遮擋的布,任雲禮的眼神一瞬間變得無比地溫柔。

這幅畫雖然還沒有完成,但是,卻已經可以辨認出,畫布上的人物就是溫柔。任雲禮盯著畫布看了一會,即拿起筆和顏料盤,繼續畫著他心目中的女神。

任雲禮與陸宗遠是同時在校際藝術節上認識的溫柔,他對溫柔一見鍾情,也就是說,任雲禮比陸宗遠更早地喜歡上溫柔。隻不過,愛情這東西沒有先來後到,不是誰先愛上,對方就會先愛誰。所以,溫柔愛上的人是陸宗遠,而他任雲禮,隻不過是溫柔眾多暗戀者中的一員。

從畫室裏出來後,溫柔和陸宗遠走向二個常去的落日咖啡屋。

一路沉默。

溫柔側過頭,偷偷地瞄了陸宗遠一眼,今天的陸宗遠看上去很奇怪,不,應該說,最近的陸宗遠一直都很奇怪。究竟他在工作上發生了什麽事?遇到了什麽解決不了問題?溫柔好想知道,可是,卻又問不出口。對於隻懂得小提琴的溫柔來說,她真的很難理解為什麽陸宗遠要放棄畫畫?又為什麽要把他自己置於那種勾心鬥角的環境當中去。如果陸宗遠沒有放棄畫筆,那他也一定會比任雲禮在這一領域中更有名氣。

陸宗遠一邊走著一邊想到任雲禮今天提起有國外的畫廊向他邀畫,這讓陸宗遠稍稍地幻想了一下,如果自己當初沒有放下畫畫,那現在的自己也一定會像任雲禮一樣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也許,自己也就不會一連幾天都在考慮是不是真的要與溫柔分手,是不是真的要找一個有個好爹的女人做自己的後台。但是,這也隻是短暫的幻想罷了。陸宗遠知道自己沒辦法像任雲禮那麽有勇氣,任雲禮可以義無反顧地選擇以畫畫為生,在任雲禮沒有出名之前,他可以去睡車站,也可以好幾天不吃飯,但是,他唯一不能放下的隻有他的畫筆。

陸宗遠對任雲禮雖然很佩服、很羨慕,但是,陸宗遠十分了解自己,如果讓他再做一次選擇,他還是會選擇放下畫筆,投身於政治,因為那是他的理想。

溫柔突然覺得如果再不說話就會失去某些她最重要的東西,這讓她十分的不安

。她輕輕地拉住陸宗遠的衣角,小聲地叫道:“學長……”

陸宗遠回過頭,看到一臉不安的溫柔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他,陸宗遠心頭一緊,難道溫柔已經發現了他心中的動搖?

“對不起……”溫柔朱唇輕啟,吐出了三個字。

陸宗遠一愣,牽扯著嘴角擠出一絲笑意,問道:“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我明明是學長的女朋友,卻什麽都幫不到學長……”話未說完,淚水一滴一滴,在溫柔的臉頰上,畫出完美的弧線。

陸宗遠於心不忍,抬起手,輕輕地為她抹去淚水,哄著她說道:“我可是男人啊,怎麽能什麽事都讓女人來幫我,而你,是我最愛、最寶貝的女朋友,我又怎麽忍心讓你為了我的事情煩心呢。”

“可是,正是因為我是學長的女朋友,我才想要替學長分擔……”溫柔吸吸鼻子,此時此刻的她,真的好希望自己可以像個女強人一樣,不論陸宗遠在工作上遇到什麽問題,她都可以為他輕鬆解決,如果可以幫到陸宗遠,她寧願失去唯一讓自己自豪的、在小提琴上麵的天賦。

“就因為你是我女朋友,我才舍不得讓你擔心我工作上的事情,而且,你也應該相信我,無論什麽事我都可以解決,難道,你不相信你所愛的男人的能力嗎?”

“不,我相信學長,我隻是……想做一個能夠配得上學長的女人。”溫柔的臉上又洋溢著小女人的幸福。

她的世界……隻有我才是最重要的吧。這麽好的一個女人,讓我如何舍得放棄呢?陸宗遠看著溫柔,這樣想著。

“對不起……”陸宗遠將溫柔輕輕地擁進懷裏,並為自己這幾天的胡思亂想道歉。

溫柔自然猜想不到陸宗遠那句對不起的真正原因,她隻是以為陸宗遠因為害她哭了而感到內疚才說了那三個字,於是,溫柔搖了搖頭,表示她並不需要陸宗遠為此道歉。

聞著溫柔特有的體香,陸宗遠的雙臂漸漸用力,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就好像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裏一樣。

似乎隻有這樣,他才永遠都不會與她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