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盤算

(三)盤算

梳洗後的綠嬌嬌清純單薄,不施脂粉的樣子一看就是十七八歲。

今天不適合穿豔麗的衣服,也不適合塗脂抹粉。一身水綠色窄衣使綠嬌嬌顯得楚楚可憐,再編上一條長辮子,象個大戶管事丫頭的樣子就對了。

一身素衣的綠嬌嬌走出家門,剛好鄰家的大哥也要出門,照了個正麵。

“咦,嬌嬌,今天特別漂亮,嘖嘖嘖……”這位大哥邊說邊上下打量著綠嬌嬌。

“麽哥好,要回衙門啦。”綠嬌嬌熟絡討好地向這位大哥問個安。

麽哥名叫鄧堯,因為堯字和麽字同音,街坊叫著順口就成了麽哥,聽說在衙門當捕頭。三十多歲上下,長得粗粗壯壯,五短身材,穿一身灰色長衫更顯得矮實。麽哥為人老實,雖然是個公差,但是平時對鄰居卻客客氣氣沒有架子,挺能互相照應。

在綠嬌嬌搬到馨蘭巷後不久,麽哥就一家四口搬到這裏。四周住客有一半是妓女龜公,妓院傭工,但麽哥卻從來不會開些不文玩笑調戲妓女,也不會仗勢欺壓龜公傭人。

對這種不惹事的公差住在自己鄰居,綠嬌嬌一點都不介意,起碼家裏不會來小偷。

麽哥說:“我呀,天天回衙門,小丫頭說的全是廢話。今天你去那裏玩呀。”

綠嬌嬌格格地笑出聲來,然後笑嘻嘻地回答:“不是玩,我今天到天字碼頭接個侄子,他從肇慶坐船下來,來信說是今天,早點去看能不能接到吧。”

麽哥聽了很關心:“哦,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跟我說。接到了帶侄子過來我家玩。”

綠嬌嬌連忙應答:“好呀,見到我侄子你要封個紅包給他呀,利利是是。”

麽哥笑嗬嗬說:“好,好,你早去早回。”

綠嬌嬌向麽哥揮揮手走出馨蘭巷。

綠嬌嬌從來不在康平通衢找生意,這裏的喧囂隻為她提供藏匿。

如果門前大寨的客人和妓女知道綠嬌嬌是在寨子裏討生意,出入就會惹出許多眼光和麻煩,住得也不安穩。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綠嬌嬌深諳此道。

不過,要沒有人注意這樣一個小美人,是不可能的事。

在風月場所花枝招展並不是最吸引男人的打扮,今天綠嬌嬌素麵朝天,一掛輕爽的青衣,剛走出巷口就引來寨子樓上龜公們的一陣口哨聲。

綠嬌嬌和往常一樣,不會看一眼康平通衢的任何人,隻是若無其事的直走直過。

走到珠江岸邊,綠嬌嬌叫了一台黃包車,坐到車上。

黃包車夫待綠嬌嬌坐穩好,回頭問道:“請問小姐要去什麽地方?”

占卜神術《梅花易數》以動數起卦,在算卦的當時以動著出現的物象為卦數,也要有問才可起卦,綠嬌嬌正等著這一問。

黃包車夫跑動而來,正是動象。綠嬌嬌看了看黃包車夫背上的號碼,背心上寫著“順興”,“順興”是這個黃包車碼頭的名號,名號下有兩個數字,一四。

綠嬌嬌暗中起卦運算:一四數起得天雷無妄卦,天卦金克地卦木,有人失有人得,西方勝東方敗,嗯,乘金氣從西向東去,克木得利。

“大哥,你向東走吧,去永漢南,別走江邊。”綠嬌嬌精於術數,五行遇水可以解金木相克,她並不想走江邊,江邊的大水會把這次的事情搞砸。

黃包車夫大聲回答:“行,那走大德路吧。”於是蹬蹬蹬地輕快上路。

車夫大哥好不容易搭個美女,坐得車上清香撲鼻,拉起車特別帶勁。而且美女也沒多重,跑起來跟拉空車一樣,一會就跑到永漢南。

綠嬌嬌下了車,也不問價,付給車夫十文錢。

車夫接過錢一看,馬上說:“小姐,這麽遠的路要十五文錢呀。”

綠嬌嬌堆起笑說:“大哥,我次次來這裏都是十文錢,您就收個行價吧。”

車夫一臉認真:“怎麽可能,我們拉車的都有規矩,不會騙你的錢,這路程沒收過十文錢的。”

綠嬌嬌不笑了,噘著嘴從香荷包裏摸出兩個一文錢往車夫手裏一塞:“十二文,小氣。”說完轉身就走。

永漢南再向南走就是天字碼頭,全廣東的客船都在這裏上落,這裏一向是人山人海的地方。

幾年前林則徐大人為了示範禁煙,表表大清禁煙的堅決態度,在這裏來了一次大規模的真銷煙,燒得熱鬧非常。

為什麽是真銷煙呢?原來衙門一向都有表演銷煙的習慣,每收一批走私的鴉片,馬上就銷一批。銷煙時煙箱如山,烈火衝天,陳兵列陣呐喊,群眾圍觀鼓掌。

燒完之後很多窮得不行的煙鬼衝上來,想在地上揩點煙油頂頂癮,但是什麽油都揩不到,後來才知道,搬出來燒的都不是煙。

林大人的真銷煙後,也沒留下大煙油,因為都是用石灰燒,燒完了渣子就放水衝到珠江裏。不過這次真銷煙之後,鴉片越來越多,品質也越來越好,天字碼頭越來越旺,有人說這是火燒旺地,抽鴉片的、不抽鴉片的都很感謝林大人。

綠嬌嬌走上一間茶樓,在二樓找個位子坐下。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樓下十字路口和四周的全部地方。

樓下是一大片市場,人來人往排滿攤販,剃頭刮臉,算命測字,修鞋補衣,賣糕賣菜,生食熟食,補藥毒藥,華洋雜貨什麽都有得賣。

在十字路口的一角,還有一個賣武的攤子。

賣武攤子外麵圍了三層人,攤子中間有六個小孩,其中一個小女孩正在表演九節鞭,鞭快得沒影子,連綠嬌嬌坐在茶樓的二樓上都可以聽到鋼鞭的咻咻破風聲,可見鞭上力道之猛,贏得觀眾陣陣喝采。

攤子裏麵排著兵器架,架上有刀槍劍棍等長短兵器。

兵器架旁邊樹著一支三角大藍旗,旗上寫著鬥大一個“標”字。

旗下的箱子上,四平八穩坐著一個中年人,看樣子是帶著小孩們開攤的班主。身材高大健壯,一身武行短衣打扮,腳上緊靴紮著褲腳,上身露出半邊胸臂,臉上沒有胡子,卻可以看到濃密發黑的須根,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個大胡子。

綠嬌嬌一個一個地端詳每一個孩子。女孩不用看了,她隻看男孩。

這裏麵有三個男孩,都是十二三歲上下。

一個穿著黑衣服,長得精致帥氣,光看臉一不小心還以為是女孩子。身材最高,樣子還象小孩,可是長得有大人一般高。

另一個穿著綠衣服,樣子長得五官端正,濃眉大眼,頗有大將之風,最特別的是居然長了一頭黃發,男人們都留著長辮,他卻在腦勺後垂著一條隻有筷子一般長短的小辮子。

第三個是敲鑼打鼓的小胖子,胖得結實,不過還要穿紅衣服就顯得太胖了。一臉忠厚老實,天生一付笑臉,嘴巴好象合不攏似的,老是在嗬嗬笑。

女孩子表演完九節鞭,一陣大鑼大鼓之後,換男孩子上場。

兩個小男孩一齊出場,黑衣服拿著單刀,黃頭發拿著長槍,看來要表演刀破槍。

刀槍一下子拉開陣勢,表演馬上開始。

兩個男孩的表演虎虎生風,刀槍貼身而過,險如剃頭。刀刀往狠處招呼,槍槍向要害紮去,刀槍碰撞的聲音象打鐵,聲聲震入人心,這種水平的功夫在賣藝人絕無僅有。

好功夫自然贏得喝采,兩個男孩表演完,在叫好聲中已經有人往圈子裏扔錢。

班子裏的孩子沒有閑著,撿起地上的散錢,在攤子背後的牆上豎起一個草人。

這次是黃頭發的男孩出場,身上從兩肩跨過綑了幾圈黃繩子。

他向觀眾拱拱手,半蹲下一頓腳,“啪”的一聲在地上震出一圈塵土,身形居然借勢躍在空中。

人輕飄飄的在空中一個轉身,身上綑著的繩子突然鬆開,繩子的一頭連著一個鋼鏢。

鋼鏢剛剛從黃頭發孩子的腰間飛出來,人未落地,孩子已經一腳把鋼鏢踢出,向著牆邊草人的頭勁射而去,草人頭“轟”的一聲,猛然散開。

“嘩”人群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呼。

綠嬌嬌眉頭皺了一下,這對她一會兒要做的事可沒什麽好處。

黃頭發孩子表演的兵器叫繩鏢,屬於軟兵器的一種。因為隻是一根一丈長的繩子連著一個鋼鏢頭,體積小,攜帶方便,在古代的鏢師會做為暗器和後備武器帶在身上。

黃頭發男孩手向後一抽,繩子把鋼鏢拉回來,鋼鏢馬上向他的右肩位置飛刺過來。

男孩退了半步,右肩向後讓過鋼鏢,右手臂彎曲讓繩子在肘上繞了兩圈。隨即在地上前滾一圈,鋼鏢繞著他的身子不停轉動。

男孩一抬頭已經蹲在地上,鋼鏢有了新的動力,又向草人飛去。這次,鋼鏢飛向草人的左手,又是“轟”的一聲,草人的左手應聲斷下。

觀眾的驚呼更大了,同時出現了連綿不斷的掌聲。

有精采的表演,人群越圍越多,每一次鋼鏢飛出去打中目標,人群都齊聲大叫“好”。

當草人的手手腳腳打完,地上又散著不少碎錢,綠嬌嬌坐在樓上,仔細數著地上錢的數目,暗中盤算著這個賣武班子一天能賺多少錢。

喝完一壺茶,班子裏又表演過其他節目,小胖子出來胸口碎大石,大個子班主表演三股叉和喉貫金槍,還“哇呀呀”的劈了幾塊青磚,樓下賣武攤子的表演也快要結束。

男孩子們出來排隊拱手行禮,女孩子托盤子向大家收錢時,人群哄的散開,全部走光。

孩子們收拾家什,大個子班主最後劈完青磚,手還在發麻,叉著腰在喘粗氣。綠嬌嬌遠遠端詳著他的臉,要從他的麵相中,看出一些私人事情。

看了一會,綠嬌嬌心裏有數,埋單走下茶樓,徑直走向大個子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