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車子開到離郊區一個湖邊的環湖路上,那裏已經停了一長溜的車子。葉知秋下來看下那架勢,不禁笑了,的確是個讓人看了愉快的場麵。這裏是湖畔一個親水平台,聚集了大概三十多人,還有幾個小孩正興奮地在人叢中穿梭著跑來跑去,五六個各式各樣的家用燒烤爐擺開,冒著嫋嫋煙霧,烤肉的香味隨著微風四溢,旁邊架著簡易的折疊野餐桌,擺著一箱箱啤酒、飲料和一大桶紅茶。居然還放了一隻收音機,播放著輕鬆的音樂節目。

一個高個男人對許至恒招手,他正照顧著一個燒烤爐,翻動著上麵烤的肉串、玉米和香腸。許至恒牽了葉知秋手走過去,笑道:“很有模有樣呀,穆成。”

“你來晚了,沒趕上看到他生爐子時的狼狽。”一旁正吃著烤肉的謝楠笑盈盈地說。

許至恒給他們做了介紹,於穆成笑著遞一串烤好的羊肉給葉知秋:“吃吧,這是經過幾次嚐試以後的作品,保證火候味道恰到好處,楠楠已經很給麵子地吃了我烤過頭的肉串了。”

葉知秋沒有見識過這麽多愛玩又會玩的人聚在一塊,不得不驚歎了:“準備這個麻煩嗎?”

謝楠笑著說:“還好,大部分是分頭去市買的現成的,隻有穆成做怪,堅持要烤牛排,捶和切的時候太費事了。”

許至恒挽起襯衫衣袖:“這個我有經驗,穆成讓開,我來。”

他接手了這隻燒烤爐,果然加炭、煸火、翻動食物的手勢純熟利落。他時常到這邊打球,認識不少人,一邊和熟人打招呼,一邊告訴葉知秋,於穆成住的小區有鄰居群和網上論壇,時常會由版主出麵組織這類群聚,來的多半是小區業主和朋友。

葉知秋手機響起,她拿出來看,居然是老板沈家興的號碼,遲疑一下,還是走開一點靠到親水平台欄杆上接聽了。

“小葉,晚上到香格裏拉一樓咖啡座來一下,我有點事情想和你談談。”沈家興用的是很理所當然的命令口氣。

“對不起,沈總,我現在出城在郊外,恐怕今天趕不過來,能電話裏談嗎?或者改天。”

沈家興顯然沒料到她會拒絕,頓了一下:“這樣,那明天吧,你回來後打我電話。”

掛了手機,葉知秋知道,沈家興想和她談的顯而易見隻可能是代理商政策這件事,她畢竟還是給自己找來了麻煩。

換個時間,她會煩惱。可是現在她看向那邊,春和景明,所有的人都談笑風生,無拘無束地走來走去,輪換著燒烤,拿自己喜歡的食物,氣氛輕鬆,完全不同於平時需要打疊起精神對付的應酬。她收回思緒,決定在這樣的環境裏暫時不要去想她已經預設了最壞結果的事情。

她走到許至恒身邊,替他將落下的袖子再向上挽好,他拿起一串烤好的玉米腸遞給她,笑道:“穆成最愛做的事就是秀恩愛,以後我不用眼紅他了。”

“我會努力配合的。”她輕笑,注意到謝楠溫婉,並不多言,但於穆成時時照顧著她的反應,替她拿紙巾、倒紅茶,兩人之間那份默契明顯。她想這樣的恩愛分明是感情自然流露,豈止是一種秀,可是看得著實讓人豔羨是沒錯的。

這時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跑過來,仰著粉嫩的小臉奶聲奶氣地說:“叔叔,我要吃烤雞翅。”

“小美女優先,叔叔馬上給你烤。”許至恒大樂,拿起兩隻串好的雞翅,再刷一次油,放到燒烤爐上,同時撥動著其他食物,將快烤好的挪到一邊,一連串的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灑脫,一時之間他這個燒烤爐前站的人明顯多了起來。

葉知秋看得出神:“哎,你以前做過廚師吧,動作這麽專業。”

許至恒得意地笑:“以後你會現我在很多方麵都算得上專業。”他一抬頭,看到一個高挑女子走過來,“果然話不能說滿了,開刀的話是你比較專業。”他介紹給葉知秋,原來這女子叫許曼,就是這邊業主論壇的版主,正職是本市一家大醫院的普外科大夫,是活動的起人之一。

許曼模樣斯文秀氣,性格卻極爽朗,她拿起烤好的雞翅遞給那小女孩,再拿起肉串,大口吃著:“唉,你們哪當我是大夫呀,完全當我是屠夫了,穆成剛才就第一時間找我來切肉。”

“穆成有知人之明,用刀你肯定拿手嘛。”

“嗯,你們最好不要落到我手裏。”她呲牙做個凶惡的表情,可是配上她書卷氣十足的麵孔實在沒殺傷力。

她先生劉敬群是於穆成的大學同學,攬住她的腰笑道:“別玩了,上次燒烤的時候講你開刀的事已經震倒一圈人了。”

旁邊的人紛紛投降:“謝謝您,多吃點,我們都讓著您,千萬別再形容割下來的器官形狀了。”

於穆成端來兩杯啤酒遞給許至恒和葉知秋,“行了至恒,秀夠手藝了,帶女朋友去吃點東西。”

輕風從湖上吹來,將燒烤的煙霧吹得四下彌散許至恒指向對岸一列別墅區,告訴知秋:“我剛來本地時借住對麵穆成的別墅,那邊才叫人煙稀少,晚上跑步,經常有狗跟在後麵追我,那架勢活象追賊,想吃碗麵條消夜都得換衣服開車出去。住不到一個星期我就服了,厚著臉皮過來住他們這邊小區的客房,然後叫秘書找房子。”

提到找房子,兩人同時想起第一次見麵,不約而同笑了。葉知秋想,在那樣一個房子裏相遇,當然算不上是一個一見鍾情。

“幸好我沒穆成那樣到哪都想買房子定居的癮頭,不然豈不是要錯過你。”??許至恒再倒一杯啤酒給她,兩人碰杯,喝了一大口。

“錯過我的包租婆麵孔好象不是很大的損失。”

“第一次見麵,你確實很包租婆。”

這是自然,她出差歸來,抽時間接待了幾撥看房的人,任他們進進出出,隻保持著冷漠,不讓自己流露疲憊和絕望。可是他也好不到哪去,明顯帶著點不耐煩,又帶著點自負的樣子,幾乎沒正眼看她。

“在想什麽?”

她老老實實地說:“在想你怎麽會想到追求我,難道就是因為情人節酒吧露台上那個莫名其妙的吻嗎?”

許至恒輕笑:“到今天才想到要問這個問題嗎?”

“我想,享受一個突如其來沒有原因的愛也不錯,”葉知秋微笑,“可是有時也忍不住會想知道原因。”

“原因嗎?不止一個,”許至恒想起此時掛在客廳和書房的那些畫,躺在書桌抽屜裏的裝修效果圖,想起除夕站在酒店門前的那個纖細的身影,想起酒吧露台寒風裏那個沙啞的聲音,那個柔軟的嘴唇,“我決定不解釋,留給你慢慢現好了。”

葉知秋莞爾,她其實並不是很想弄清原因,一直以來她分析前因後果已經略為厭倦了,更別提感情這件事一經分析,就不免有些黯然。

待吃得差不多,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許至恒、葉知秋幫他們收拾著燒烤爐,熄滅炭火,折起野餐桌椅,將垃圾通通裝進垃圾袋。於穆成邀請他們去家中喝茶,許至恒搖頭:“改天吧穆成,秋秋今天上了一天班,可能累了,我們再坐一會就回去了。”

他們各自將東西裝入汽車後備箱,揮手道別,開車離開,車燈消失在夜色之中,湖畔轉眼安靜了下來。許至恒抱起葉知秋,讓她坐到欄杆上,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再度撫上她的眉頭:“這裏終於展開了,我愛看你這樣笑,從眼底直笑出來,不帶一點勉強,和不笑時完全是兩個人。”

此時她的眉目舒展,眼神寧靜,沒有一直以來的那點警覺,微笑的麵孔鬆馳而溫柔。這樣坐在欄杆上麵,身後是一個清波蕩漾的湖泊,麵前是一張含笑的英挺麵孔,她雙手摟著他的肩,雙腿搭在他腰間,自知這個坐姿來得曖昧放肆,可是天色已暗,燈光昏黃,四下安靜無人,誰在乎這點縱情任性。

她微微仰頭,讓那根手指順自己鼻子向下劃著,落到自己嘴唇上,然後吻住那個指尖,他用瓶裝水洗過手,但仍然帶著些微的煙火氣息,她輕輕含著那個指尖……舌尖輕輕掃過他的手指。落在她腰際的那隻手驀地一緊,那個手指撤離,取代的是他的唇迎上來吻住她。

她抱住他的肩,回應這個吻。這個暮春的夜晚,湖水在微風下泛著漣漪,空氣中殘留著燒烤食品的香氣,剛才的歡聲笑語似乎仍在耳邊盤桓,而所有煩惱和鬱悶已經隨著煙霧升騰再飄散開去。

一個路人的婚禮可能正在江上豪華遊輪上演,一個寫滿永遠承諾的Led屏還在她住處對麵閃爍,一個糟糕的工作局麵依然等著她去收拾,可是有什麽關係?生活還將繼續,而她此時擁有這個溫暖懷抱。

回到葉知秋租住的大廈門口,戴維凡正好走出來,跟他們打個招呼,然後看著馬路對麵屏幕笑了,他認識範安民,不過他完全沒把這種小動作當回事,隻感歎一聲:“這一手真夠賤的,虧他們想得出。秋秋,一塊去消夜去吧。”

許至恒回頭,看到了那塊巨大的Led屏,認出新郎正是曾站在他門前和葉知秋爭執的那個男人,他挑眉,回頭看葉知秋,而葉知秋神情鎮定,隻聳聳肩:“不去了。老戴,你可抓緊著點,耽誤了我下周的訂貨會,小心我取你人頭。”

戴維凡的廣告公司接本地服裝企業業務不少,又因為他以前在美院模特隊混過幾年,跟本地幾個模特經紀公司關係不錯,一般服裝公司做小型的布會就直接找他的廣告公司搭台並包辦演出了。他滿不在乎地點頭,顯然沒把這個威脅放在心上:“知道知道,你們的要求並不難做到嘛,畫冊已經到位,隻是靜態展示,又不走秀。周五晚上我過去監督搭台,早幹完我早省事,沈小娜已經快占了我的辦公室,改到我那邊上班了。對了,你們老板沈家興還叫人來跟我聯絡了,想在酒店做場秀,為他的房地產項目造勢。”

“那個不歸我管,我猜大概會弄哪個設計師的現成一盤貨來走秀的,跟信和這邊關係不大。回見了。”

他們回到小屋,葉知秋忙著開門窗通風,許至恒隨她站上小陽台,下巴指一下那邊Led屏:“昨天是為這件事不開心嗎?”

葉知秋苦笑一下:“也不全是吧,看著不會高興是自然的,可和我也沒什麽關係了。還有工作上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攪在一塊,才想去喝點酒輕鬆一下。”

“你太緊張你的工作了,讓我想起我大哥。可是他是工作狂,在工作中找到樂趣才樂此不疲。我看你不象是享受樂趣的樣子,有時倒差不多是在強迫自己認真工作,這樣會很累。”

葉知秋無語,工作給她帶來了相對豐厚的收入,也帶來了成就感,可是做到今天,工作的樂趣好象離她比較遠了。她當然累,從身到心都是。吃燒烤時,意識到自己沉浸在久違的慵懶感裏,一方麵固然享受這感覺,一方麵也有些微的吃驚。如果就此鬆懈了,隻願在這懷抱裏放任自己享受,哪裏還收拾得起心情再去拚命。

然而這個懷抱實在讓她貪戀,她隻能將頭埋在他胸前,想,畢竟還是陷落了,可是這個陷落讓她甘心情願。

“搬過來我們住到一起吧秋秋。”他托起她的下巴,這麽近注視著她,他的眼睛明亮如星,裏麵的溫柔可以將她溺斃,然而她卻遲疑。

“白天我們說到過我父親,他很嚴謹,我媽也是。我爸大學畢業後分到工廠,經科室領導介紹認識了我媽,他們戀愛兩年後結婚,彼此都是對方的唯一,對我的戀愛和結婚,他們其實是抱了同樣的期望。”葉知秋頓了一下,她自己最初何嚐不是這樣期望的呢,可是世事難料,她歎口氣,一時有些悵然。

“父母這樣期望很正常。”許至恒略微遲疑,他確實還沒想到結婚這件事。

這個表情落在葉知秋眼內,不禁有輕微的感喟,自知讓他誤會了,隨即笑了:“我現在沒有想結婚的意思。隻是已經讓他們失望了一次,再公然和人同居,他們會受不了。唉,這好象是小女生搪塞小男朋友的話,可是至恒,我不是搪塞你,我家就在本地,他們的感受我必須考慮。暫時我們就這樣吧,我先去洗澡。”

她輕輕掙脫他的手,去了浴室,許至恒手扶欄杆望向那個光影閃爍的Led屏,他在樓下也看到了那一行英文他想,結婚無非就是把這個forever的許諾用法律形式固定下來,他做好準備了嗎?他不確定。下一次愛情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