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問話
第44章問話
h市的夏天悶熱又無聊，窗外聒噪的蟬鳴被中央空調的聲音隔絕在外。當然，空調的聲響阻隔不了涼亭裏老人們中氣十足的笑聲，那是燕老爺子和隔壁的林爺爺在下棋呢。
燕燃窩在家裏收拾出國的行李。9月份開學馬上就要大三了，燕小燃同學在大二學年期末時得知自己得到了係裏為數不多的交換名額。糾結了又糾結，最後還是覺得去腐國浪一把。
話說這行李燕燃已經“收拾”了十來天了，兩隻行李箱依然是空空的，彎彎幫忙列出的必備物品仍然處於“待采購”狀態……如果要說和收拾之前有什麽不同的話，大概……額……衣櫃更淩亂了。
閨女懶成這樣，燕麻麻也是無奈了。但這段時間又實在不好教訓她，因為燕大伯一家子千裏迢迢趕回h市給老爺子過壽來了。懶閨女的守護神從兩個立馬變成了double。哎，想想就心塞。
懶閨女就是個討債鬼！
看著燕燃一邊“欺負”三四歲的小侄子，一邊還要和這麽小的孩子“爭寵”……燕麻麻覺得老臉火辣辣的。
燕老爺子的八十大壽辦得十分隆重，老爺子精神矍鑠，穿著喜慶的唐裝，花白的頭發稀疏地貼在頭皮上，臉上的每一道褶子裏滿滿都是嘚瑟。隔壁的林爺爺表示十分看不上燕老頭這副樣子，瞧瞧那花裏胡哨的唐裝，還有那“老而彌蠢”的傻笑，哼，德行！
燕老爺子一路咋咋呼呼活到了八十歲，回顧這大半輩子，早年雖有坎坷，晚年卻是享盡了兒孫福，當然有高興的理由。
燕老爺子出身小地主家庭，少時過得舒心又得意，憑著俊俏的外貌和甜死人不償命的花言巧語（咳咳，這也算一種技能好不好）早早娶到了大地主家的漂亮小姐。燕老爺子和燕奶奶恩愛非常，很年輕時就生下了長子，就是現在的燕大伯。然後，文革了。
燕老爺子本來出身就不好，娶的又是大地主家的小姐，簡直就是作大死。理所當然，文革時被打成了黑五類。
當年，可憐的燕大伯剛剛初中畢業，響應領袖號召去了雲南農村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成為了所謂的“老三屆”知青是也。燕奶奶一麵艱難拉扯著時年兩三歲的燕粑粑，一麵悲痛欲絕地思念著長子，就是在那時候落下了病根。
燕奶奶深知如果長子性子肖似逗逼的丈夫絕對會在下鄉的日子裏混得悲慘萬分。所幸外甥肖舅，燕伯伯性格裏堅韌善謀的一麵像極了她那個心有七竅機敏善變的大哥。當時她大哥政治嗅覺極其靈敏，早在內戰尚未結束時就鼓動親友與他共赴美帝。當時燕老爺子和燕奶奶出於安土重遷的思想拒絕了，現在想來真是恨不得回去抽死自己。
總之，燕大伯堅強地從那個生活火熱、政治狂熱、內心躁動、社會震蕩的特殊年代走了出來，然後就是抓住時機參加高考，成為金燦燦的大學生一枚。畢業後留在了b市娶妻生子，成為了b市著名私立醫院的院長。
小兒子燕粑粑更是幸運又孝順。文革結束那年剛好到了上初中的年紀，十年動蕩壓根就沒影響到他的學業。否則，作為燕家逗逼基因的傳承者還不知道會咋樣呢。大學畢業後憑著俊俏的外貌和甜死人不償命的花言巧語（咳咳，這話咋有點耳熟呢）成功追到了s市著名白富美（就是燕麻麻）。然後下海經商懵懵懂懂就賺錢了，寶貝閨女燕燃出生後迷迷糊糊就賺大錢了。不久之後更是已經成為h市商界響當當一條地頭大蚯蚓，帶著全家搬進了h市數一數二的豪宅區。
再說說大孫子燕灼，真真是一個根正苗紅的大好青年。畢業於美國那個傳說中專出同妻的g大，而後作為最年輕的首席藥劑師供職於紐約著名醫藥集團。燕燃上高一時的那個春節終於和苦戀數年的華爾街金融女強人葉婧修成正果，同年12月就馬不停蹄地生下了燕老爺子的寶貝重孫子燕初陽。真是人生每一階段都力爭上遊的人生贏家啊！
最後是小孫女燕燃，漂亮又可愛，唔，可愛又漂亮。咳咳，別的優點尚待發掘……
總之，燕老爺子得意地表示：生活真美好！
這邊，燕燃正準備給尚未滿4周歲的大侄子講故事。她紮著清新俏麗的馬尾，赤著白嫩可愛的腳丫盤腿坐在沙發上吃西瓜。燕初陽眼巴巴地幹看著，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燕小燃嫌棄地看了一眼那灘口水，並不想和這個口水娃共用一把勺子吃西瓜，又懶得去廚房那新勺子。於是，燕小燃端起長輩的架子煞有介事地教育道：“西瓜性涼，小孩子不可多吃。”
燕初陽癟了癟嘴，白白胖胖的小臉漲得通紅，饞得都快哭出來了：“姑姑壞！陽陽一口都沒吃呢！”
這時燕灼剛從書房出來，看見這一大一小兩隻饞貓，大饞貓欺負小饞貓，也是樂了。
燕燃仍然垂死掙紮，不願讓出西瓜：“姑姑要給你講故事呢，陽陽聽故事好不好？”
“嗯？講故事？燕小燃這逗逼小吃貨能講出啥正能量滴故事？別講些亂七八糟的帶壞我滴兒子！”燕灼爸爸傲嬌地想。他不動聲色地湊了過去，覺得有責任為兒子把把關。對，就是這樣！才不是因為講故事專利被剝奪呢！
呆萌的陽陽輕易地就被轉移了注意力，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等著聽故事。
“咳咳。”燕燃清了清嗓子，在呆萌陽崽渴盼的目光中講了起來：“今天姑姑給陽陽講的是西遊記的故事，陽陽知道西遊記嗎？”
旁邊的好爸爸燕灼頓時羞愧了。他們一家三口住在紐約，沒有那個漢語的語境，所以真的是鮮少給陽陽講西遊記這樣的故事。大多數時候，他給孩子念安徒生童話，有時候講講聖經裏的故事，偶爾也講講古希臘神話。看來是需要做出一些改變了，這趟幹脆帶點兒童曆史故事這類的書回去。唔，燕灼覺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燕燃這是深謀遠慮打算用古典文化熏陶陽陽啊！
燃燃棒棒噠！
那邊，燕燃清甜的嗓音仍在繼續：“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家住碗子山波月洞的黃袍怪就已經起身了，呼朋引伴一起進山。幾十公裏的山路，蜿蜒崎嶇的地勢對黃袍怪來說都不是問題。今天，黃袍怪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尋找到一種傳說中的食材——來自東土大唐的和尚。”
燕灼：“……”事情好像有些不對。
“咳咳。”燕灼試圖引起兩隻的注意，自家呆萌的兒子可不能被誤導了。
但是顯然，他失敗了。呆萌呆萌的小陽崽正全神貫注地聽逗逼姑姑講故事呢！
燕燃得意地瞥了一眼自家堂哥，繼續道：“相較於其他原料，東土大唐的白胖和尚更像是大自然神秘而又寶貴的饋贈。烹飪前需用料酒浸泡，而後滾上麵粉，放入油中大火煎炸，炸至金黃即可出鍋。與親朋好友一起分享則風味更佳。當然，這也是一道招待賓客的傳統大菜。據傳，黃袍怪的妻子百花羞……”
燕灼覺得如果他還想要兒子正常地長大，勢必不能讓她繼續講下去了。
這時候，樓下傳來了老爺子中氣十足的吼聲：“燃燃——彎彎有事找——”
燕燃抬眸一看，那個站在門口對她溫柔淺笑的正是林驚羽。
他眼眸深邃如星辰，長眉卻清俊如流水，鼻梁挺拔，薄唇含笑，五官生得純粹又清雅。燕燃一直覺得他仿佛不應該生活在物欲橫流的現代都市，而應在幽篁深處坐飲浮茶，閑閑細味佛偈。
她時常會想他一裘錦袍，冠發如墨，如若騎馬倚斜橋，定有滿樓紅袖招。
燕灼看到自家兒子終於暫時安全了不禁鬆了一口氣，打趣道：“呦，小男朋友找來了。”
林驚羽笑了笑，既沒承認也沒否認，禮貌地和燕灼寒暄：“燕大哥，好久不見。”
燕燃也摸不清她和林驚羽現在到底算是什麽關係，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然後是燕燃情竇初開他卻仿佛古井無波，中考後也是燕燃人傻膽大先一步表白，他隻是笑著摸了摸她的包包頭。
如果說他答應了吧，他們之間的相處卻仍隻是停留在“戀人未滿”；如果說他沒答應吧，他卻收下了燕燃的信物並承諾會好好保管。
高考後他去了首都的q大，而她則留在了南方的z大。每一次久別重逢燕燃都覺得他身上多了分讓人窒息的陌生感。林驚羽卻總是讓她別瞎想，他永遠都是她的彎彎。
聽到林驚羽說有事找她，燕燃立馬從沙發上蹦了起來，急急忙忙找鞋子穿，然後歡歡喜喜地拉著他跑出了自己家的小花園。
“找我什麽事呀？”燕燃好奇地問，語調中不由得帶了點小雀躍。
“哦？嚴查？查出什麽了？”
“啥都沒查出……但是也不排除是在“我們”自首以後校長網開一麵的情況呀。”
“唔，網開一麵。解釋一下這個成語。”
“什、什麽？”
“語出《史記·殷本紀》：湯出，見野張網四麵，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網。’湯曰：‘嘻，盡之矣！’乃去其三麵。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網。’”
“哇！你好淵博啊！”燕燃甜甜地恭維道。她很久不看古文，有一種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依然覺得很厲害的樣子。
章彧原本是個實事求是、不慕名利的好少年，但是這回，聽出女孩甜甜糯糯的嗓音中的欽佩之情，他並沒有及時澄清，而是默默將手中的《史記》放回書架。咳咳，他的確不能夠過目成誦，但是幾秒內就能在浩瀚書海中準確翻到那一章，也算是五千年曆史爛熟於心了吧。當得起這淵博二字。
“所以，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麽，而是幫助了一個離家出走的小女孩。做好事的人並不需要誰來網開一麵。”章彧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可是，大家似乎想象力太豐富了，都不約而同地聯想到少兒不宜的方向去了。最近人心惶惶的，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見誰都湊上去神秘兮兮地問人家昨天晚上上廁所了沒，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好孩子燕燃有些焦急了。
“所見即所想。”
“什、什麽意思？”
“意思是說我看到那個安全套，心中想到的是小女孩的童稚和天真，是純淨的。他們看見那個安全套，腦補出來的是成人的有色的畫麵，是汙穢的。庸人自擾罷了。”
臥槽！給跪了！
男神，你這麽中二真的好嗎？
“可、可是，他們看到安全套的時候並沒有前情提要啊……”
燕燃原本覺得彎彎因為厭煩被麻煩事沾染上而選擇冷眼看胖校長一個人瞎折騰是一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冷漠行徑。現在知道了章彧那種“舉世皆濁我獨清”的中二心理，那簡直就是無恥啊！
最終，燕燃攤手表示無能為力。默默為校長先生點根蠟。
下午的刺繡課上，林驚羽小朋友在知情人燕燃的“幫助”下，終於在全班同學麵前暴露了他極力想要隱藏的刺繡技能。
話說，在現如今這種機械化快速發展，手工技藝頻臨失傳的時代，作為一個男生，林驚羽同學是怎樣艱難困苦地點亮刺繡這一奇葩技能的呢？咳咳，這都得“歸功於”當年那個特別笨手笨腳的燕燃。
燕麻麻年輕的時候是個非常典型的文藝女青年。比如說，她喜歡寫一些酸溜溜的不知所雲的小詩，還喜歡各種各樣的傳統文化。現如今市麵上有一本暢銷書叫作《文藝女青年這種病該怎麽治療：生個孩子就好了》。據說，這本書如此暢銷的原因是因為它的標題特別特別的長，而且還很精辟地回答了如何對付矯情女這個社會問題。
自從get了刺繡這一逼格頗高的技能以後，燕麻麻就眼巴巴地盼著自己的小閨女快快長大。她一定要親自將小閨女熏陶成一個真正的淑女！終於，在文藝女青年的殷殷期盼下，她的小閨女終於長大了！可是……額……似乎有點長得太大了……
小姑娘胖胖的手上有四個深深的小肉窩，短短的小胖手指根本連針都捏不住！文藝女青年不由得留下了悲傷的淚水。而就在此時，彎彎他粗線啦！多麽招人疼的小天使啊！看那圓圓的、明亮的眼睛！看那纖長的、靈活的雙手！可是這為毛是個男娃，為毛啊！
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彼時年少無知的彎彎同學就這樣開始了女工的學習——五歲的時候，他會繡小帕子了，那時候，燕燃在幼兒園裏用的由大頭針別在胸口的手絹兒都是彎彎的作品；六歲的時候，他會繡小荷包了，繡了七種不同顏色的小荷包給燃燃裝糖豆子；七歲的時候，他已經學會了好幾種針法了，還偷偷打算繡一件紅紅的嫁衣給他的胖燃燃穿……九歲的時候，電視上一直在放新翻拍的《笑傲江湖》，裏麵有一個叫東方不敗的娘娘腔，他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了……
時隔多年，當彎彎再一次拿起久違繡花針，繡出了第一方帕子的時候，隔壁的“章彧”就一臉懷念地拿走了它……
林驚羽：“……”
(⊙o⊙)他竟然又沒拒絕！到底什麽毛病！一定是章彧這廝偷偷對他下了奪魂咒，一定是這樣的！
周三的上午就是燕心心念念了好久的陶藝課了，但是她的心情很沉重。雖然章彧和林驚羽都認為安全套事件已經過去了，但是她卻並不這麽認為。請原諒她的膽小，他們兩隻學霸那純粹就是藝高人膽大，然而在學渣的世界裏老師似乎是無所不能的。就比如說小時候，老師經常會故意神秘地說什麽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但決定給個機會，要犯了錯的小孩子快快來自首。其實大多數情況下，老師往往什麽都不知道，純粹炸炸大家而已。
吃早飯的時候，胖頭魚校長就已經趕到了。他坐在教室專屬桌子上津津有味地吃掉了八個肉包子。八個啊！朱有為十分的憤慨，因為早餐的時候，學生每人最多隻能吃六個。
胖頭魚校長為什麽叫胖頭魚呢？因為他兒子覺得自己的老爸長得特別像《海底總動員》裏的尼莫！某年某月某日，這個小胖墩從幼兒園提前放學回來了，跟在自家老爸後麵去巡班，嘴裏一口一個“尼莫爸爸”、“尼莫爸爸”這樣叫著。眾人一看還真挺像的，隻不過是衰老版尼莫罷了。不過，小胖墩兒，你難道真不覺得真正長得像尼莫的其實是你自己嗎？自此以後，胖頭魚校長的稱號就流傳開了，有時候也簡稱胖校長或者胖校。
今天，胖校已經抵達社會實踐基地了，他還為了養精蓄銳吃掉了整整八隻肉包子！他這是要大幹一場的節奏啊！
燕燃在陶藝教室裏心不在焉地搓著泥巴。原以為大概就跟捏橡皮泥一樣吧，沒想到這泥巴還挺硬的。這幾年國內外的陶藝發展都很快，比如國外的學校從小學到大學都開設有陶藝課，國內也有各種各樣的一些個人經營的陶藝工作室。雖然說學習陶藝的機會這麽多，燕燃本人也對陶藝比較感興趣，但是說真的，她似乎還真沒什麽機會好好學過。
“陶藝的主要製作方法有拉坯成型、泥板成型、泥塑成型、泥條盤築、捏塑、泥塑成型、素坯彩繪等這幾種主要的。咱們今天先來講講所謂的拉坯成型。拉坯成型說白了就是利用拉坯機快速轉動所產生的離心運動，在旋轉的過程中，對含水的呈現半固化狀態的泥料按照自己的設計構思拉伸成型。拉坯成型其實早在古時候就已經普遍使用了，比如說薄如蛋殼的黑陶，還有絢爛奪目的彩陶，以及晶瑩透徹的越窯陶瓷，這些著名的陶瓷都留下了拉坯成型的痕跡。除了這個，咱們今天還要講講捏塑。所謂捏塑，就是用手捏成的陶塑作品，大多屬於小件的玩具，比如說唐宋兩代時期各種各樣姿態萬千的娃娃、雜技人、牛羊馬狗猴等十二辰屬相等……”講台上的老師兢兢業業地講著。
燕燃兩眼放光地頂著眼前的一坨泥巴，手癢癢的，聽到“捏塑”那裏時，還偷偷摳了一小塊下來捏來捏去。真當她玩地高興呢，旁邊的餘暉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給了一枚自求多福的小眼神兒，指著窗外說：“校長在外麵，找你和林驚羽。兄弟保重！我用人格發誓我什麽都沒說。”
校長找他們……她和林驚羽？！難道……救命！！！
嗚嗚，她是怎麽說的，果然是自首才有出路。麵對學渣，老師就是這樣的逆天，這樣的無所不能！居然這麽快就查到他們了，這是要被帶走嚴刑逼供的節奏嗎？嗚嗚嗚，現在的問題是改怎麽辦？
燕燃兩股戰戰，冒著冷汗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