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塵

第4章 前塵

莫青璃在心裏暗歎,果然樓裏的保密機製做得很完善,唐叔地位應當還在這黃姓男子之上。

“勞煩把唐掌櫃叫出來,我們找的是他。”莫青璃身子往前傾了傾,目光緊緊鎖住黃掌櫃。

“在下在臨江仙做了十來年的掌櫃,從未聽聞有甚麽唐掌櫃”,黃掌櫃語氣沒有變化,甚至臉色也是波瀾不驚。

莫青璃眼裏閃過一絲讚賞,是個人才,不知唐叔又會是何等人物。

“行了黃掌櫃,大家都是明白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仙鬼殊途,其罪可誅’?”青衣不再多言,從懷裏掏出了另一枚令牌,與方才不同,這枚令牌雖然也是通體烏黑,但卻是天下極為罕見的烏金材質,一眼瞧上去似乎甚麽字也沒有,但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右下角有個小小的“青”字,正是象征鬼樓屬下青堂的信物。

黃掌櫃本來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見了令牌麵色變得十分恭敬,立馬道:“原來是青堂主,屬下現在便去請唐叔。”

隨即十分迅速的推門出去。

這次隻過了一盞茶時間,進來一個穿著深藍色錦袍的中年男子,他中等身材,略為肥胖,精致的絲綢衣服穿在身上仍罩不住肚腹上的肥肉,一雙吊三角眼,笑容極為洋溢,典型的商賈模樣。

“屬下參見樓主”,唐叔將長袍下擺一掀,向莫青璃行禮。

“唐叔無需拘禮”,莫青璃忙站起來快步走到唐叔跟前,親自扶起。她可不認為唐叔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就可以小瞧,心機最深的人往往就是表麵最無害的人。

“青堂主”,唐叔站起身才點頭向站在莫青璃身後的青衣問好。

“唐叔。”青衣道。

其實臨江仙隸屬鬼樓,但卻並不屬於哪個堂管轄,若說聯係的話,與管理錢財的黃堂關係比較緊密。所以,作為京都負責人的唐叔地位其實並不亞於各位堂主。

“不知樓主此次來京,有甚麽需要屬下效勞的地方?”唐叔並沒有因為莫青璃年紀甚輕而小看她,與其說說莫青璃本身有甚麽讓唐叔高看,倒不如說是曆代樓主在樓裏的權威太甚,從建樓到現在百餘年,各任樓主不說青出於藍,卻也是不讓前人,是以樓主本身便具有極高的威信。

莫青璃道:“是這樣的,我需要查明一些東西,臨江仙來往的達官貴人多,打探消息也相對容易一些,其餘的並沒有甚麽。”

其實要打探消息紅袖負責的赤堂專司於此,臨江仙隻是提供另一條途徑而已,本來莫青璃並不打算借助臨江仙來打探消息,並不是覺得唐叔不可信,隻是她不想太多人知道她在查甚麽,落人口舌,隻是轉念一想這裏的確能得到許多消息,便也沒有再顧及許多。

“那,現在是否需要將名單呈上,還有臨江仙的賬務,樓主需要查看麽?”唐叔打量著麵前年輕的樓主,果然是鬼母的傳人,她的冷漠倒是都繼承下來了,甚至更甚,心下納悶:聽說上上代樓主還挺平易近人,怎麽落到後麵就越來越冷漠了呢?

“有勞唐叔了,不過我與青堂主應當住在何處?”莫青璃知道他說的是甚麽名單,就是鬼樓在京都安置的眼線及其他人手的名單。

隻不過衣食住行,住排在第三位。

“瞧我,竟然忘了這麽重要的事,樓主與青堂主請隨我上三樓。”唐叔寬厚一笑,拍拍自己油亮亮的腦門,手掌擊上去發出清脆的聲響,好像才想起來似的。

相比一樓與二樓,莫青璃是喜歡三樓的,三樓並沒有繁複的裝飾,也沒有低調的奢華,而是真正的簡樸,而且這上麵十分安靜。

但她並不清楚的是,三樓除了鬼樓的人是不能上來的,也根本上不來,三樓之下,有許多人在暗地把守著,至於如此簡樸,是因為曆代的鬼樓樓主對住處皆不喜歡鋪張,喜好素雅。

夜,臨江仙。

莫青璃下午看了一下午的賬冊,有些疲累,便站起身踱步到窗邊,臨江仙的地勢高,又是在三樓,是以幾乎能俯瞰整個非城。

國都果然是國都,夜裏都是燈火通明,街市上的人也不見少,一眼望上去密密麻麻,燈網交織的繁榮。

人這麽多,莫青璃卻覺得越來越冷,春去秋來,風吹過來,本來碧青的梧桐也開始落葉了。

腦海中卻劃過一雙幽深的眸子,一角素白的衣袂。

莫青璃將視線重新轉到街道,尋找那個白日走過的巷口,卻恍然發覺那間偏門原本屬於的那座府邸。

是右相府!

白日那個白衣女子是……阿珞?她的腿……為何沒有人告知她?

是師父攔下了消息麽?

莫青璃無意識的關上了窗,而後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眼神淒迷,像是沉浸在了夢中。

“阿璃,用晚膳了。”門外傳來青衣溫和的聲音,莫青璃方如夢初醒,道:“就來。”

晚膳莫青璃用得很少,向來愛整潔的她沒有沐浴便早早睡了過去。

叮叮當當……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青竹風鈴聲浸漫了午後的校場。

日頭慵懶。

年輕的妻子手拿蒲扇,坐在塌旁低頭望著女童,女童同樣睜大著清澈的眼望著身側的娘親。屋外下人偶爾走過,傳來細細的低語飄散在耳旁,仿佛隔了幾百年的時光。

“娘,我睡不著。”

“汐兒睡不著啊,唔,那怎麽辦?”年輕的妻子裝作思索的樣子停下了手裏的蒲扇。

“娘親抱,汐兒就睡著了。”女童褐色眼睛滴溜一轉,出了個好主意。

“可是......汐兒過了下個生日就滿十歲了,大姑娘還要娘抱麽?莫不是以後要讓娘親抱著汐兒出嫁?”年輕妻子寵溺一笑,還是躺下.身將心愛的女兒攬在了懷裏。

“抱著出嫁又怎麽了?”孩子嘀咕著,眼皮越來越重,直至在年輕女子的懷裏嘟囔著睡去。年輕女子無奈而又好笑的搖了搖頭,也慢慢睡去。

女童醒來的時候英武的男子已在塌邊坐了許久,隻待女孩自然醒來,將醒未醒的軟糯聲音:“唔,爹爹怎麽才回來,汐兒都睡醒了......”說完,便撲到男子的膝蓋上,笑得純真如花。

就像所有的孩童一樣,潔白柔軟。

然而紅塵變遷,世事無常。

“聖旨駕到!靖王接旨。”尖細而惹人生厭的嗓音從前院傳來。

“阿玥,你帶著汐兒再躺會兒。”男子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男人低頭吻了吻妻女的額,原本光潔的兩腮由於幾日軍機勞累又添了幾縷青色的胡須,紮在女童臉上有微微的刺癢。

“管家,你帶著汐兒快走。”兵刃交接聲從前院一直到後堂。

“可是夫人......”

“快走,快啊”,女子淒厲的喝止聲。

“抓住她。”淩亂的腳步聲,箭矢聲。

在天上,怪相的黑雲密匝匝遮滿了天,化成各色猙獰可怖的形狀,層層地壓著地麵。遠處天際外逐漸裂成一張血湖似的破口,張著嘴,潑出幽暗的赭紅,在亂峰怪石的黑雲層堆點染成萬千詭譎怪異的色彩。

“唔!”臨江仙三樓的客房裏,莫青璃手指成鉤,手背上爆出條條清晰的青筋,死死攥住單薄的被單,指間關節擰的哢嚓作響。

“不要!”這次莫青璃大聲喊了出來,驚動了睡在隔壁淺眠的青衣,青衣知道莫青璃是又犯夢魘了,連外衫都沒披徑直奔到了莫青璃的房門前,開始大力拍門,邊拍邊大喊:“阿璃,阿璃!”

莫青璃單手撐著床榻,慢慢直起腰。長發淩亂的散了下來,將她的半邊臉隱在了黑暗裏,看不到她的表情。

幾滴冷汗從額際滴了下來,落在淩亂不堪的被衾上,寂然無聲。

過了一會兒,青衣聽到莫青璃虛弱的聲音:“無礙,我已經醒了。”

窗子被大風吹開,夜裏的寒風刮進來,木質窗戶開開合合發出劇烈的聲響。

莫青璃跌跌撞撞的下了床,凳子也撞到了好幾個,她端起桌上的茶盞,猛灌了幾大口冷茶,胸口不住的起伏。

“阿璃?”門外青衣輕輕地叩門,又試探著問。

莫青璃緊緊咬著下唇,用力捏緊了手裏的粗瓷杯盞,砸向了房門的方向,吼道:“我說讓你滾回去,沒聽到麽?”

“砰”地一聲,杯子重重砸到門上,碎成數片。

“是,主上。”青衣眉擰的愈發緊了,卻也隻得無奈退下。

六年了,從前樓主將阿璃帶回樓裏,這夢魘便一直如影隨形,真的便沒有辦法根治麽?

翌日,又是一個晴天。

都說晴天難得,隻不過這天晴慣了,若是忽然落了雨,倒是讓人不習慣了。

莫青璃早早便起了床,或者說她根本就是一夜未睡,即便如此,從麵上看去也看不出她其實已然十分疲累。她今日換上了慣常愛好的黑色長袍,黑色顯得她身材更為纖長玲瓏,黑袍子質地上佳,壓著鎏金暗紋,領口與衣袖邊緣也都鑲了明暗相間的金邊線,這種黑與金的搭配恰到好處。

隻是莫青璃似乎在臉上動了些手腳,她的相貌本來十分陰柔,即使穿著男裝也很容易被人懷疑是女子,如今看來五官剛硬了許多,輪廓也較先前深邃些。

江湖人都知曉,這是易容術。

“青衣,待會陪我出去走走。”一切收拾好之後,莫青璃下樓向正在用早膳的青衣道。

很多時候,我們想找的不是原來走過的路,而是想找到原來自己走在這條路上的心情。

一個小攤引起了莫青璃的注意,那是一個捏糖人的攤。老師傅巧手一個來回,兜兜轉轉便捏好了一個精致的小人兒。

——父王,我想吃這個。

——哪個,父王給你買。

——就是那個,老爺爺手裏的那個。

——原來是糖人兒啊,走咯,父王給你買去。

——父王父王,多買兩個,一個給你一個回去給娘親。

——好,好,我的汐兒真乖。

莫青璃連忙低頭,飛快的眨落了一滴淚。

“老師傅,我要三個糖人兒。”淡淡的聲音從上方想起,糖人師父抬頭,隻見一個神色冷然的少年立在身前。

“給,小哥兒。”老人取了三個糖人給少年,這小哥生得俊是俊,就是眉間風霜堆砌也似,太重。

愁多不長命啊,老人輕輕搖了搖頭。

少年付過錢,接了糖人便順著喧鬧的街道一直往前走,地上的枯葉越來也多,人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安靜。最終在一座荒廢的府邸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