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近鄉

第2章 近鄉

午後,太陽隱到了雲後麵,烏雲層層疊疊湧上來,那朦朦朧朧的亮光黯淡的消失在了烏黑的天際,大地刹那間一片漆黑。

大雨傾盆而下。

年幼的身子在雨裏拚命奔跑。

“小郡主。”

“跑快些,再跑快些,箭就要射到你背上了,哈哈”

“左邊。”

急促的呼吸使肺中的空氣似被抽空,喘息聲越來越重,一陣陣暈眩襲擊著她的神經,眼前開始一片一片的發黑,心髒處甚至蔓上麻木的感覺,腿腳卻隻憑著本能在奔跑。

父王,娘親,快來救我。

後麵雜亂的腳步聲和戲謔的聲音隨著吹來的風送進耳裏,心中一震,卻不敢回頭看,女孩怕看了就再也沒有勇氣往前跑了。

“嗖!”

一道勁風從左方襲至,貼著她的臉頰擦了過去。

“篤!”勁風插.進她右側的圓木柱上,餘光瞥過去,原來是一支長箭,箭尾的黑翎羽不住顫動。

直到她再也支撐不住,先是雙膝跪地,跟著由於止不住前進的趨勢向前撲去,臉頰枕著冰冷濕潤的泥土,原本帶著青草芳香的空氣中滿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女孩雙肘撐地,一咬牙,爬了起來,搖搖晃晃的站定身子,回過身來對著他們。

幹淨整潔的雪白錦袍上早已髒汙不堪,左臉上一道箭風刮過的血痕,滲出來的血很快被大雨衝刷幹淨。

子書晏的女兒,寧願站著死,也不跪著生。

“一劍殺了我!”

銀灰色的閃電劈下來,孩子抬頭仰望著麵前比她高出太多的男子,黑衣蒙麵,銳如鷹隼的眸子略帶些玩味,手裏拿著根長蛇鞭,鞭尾的倒鉤還滴著血水,鞭身已經被血浸成了暗紅的顏色。

“好膽量,隻不過,用錯了地方”。

他兩步跨到了女孩麵前,兩指捏起她的下巴,力氣大得有些可怕,孩子雙腳懸空起來,在空中無力的蹬著。

“這麽水靈的小姑娘,嗬,真是,可惜了呢……”男子目光輕佻,上下打量著麵前的孩子,就像說著甚麽好笑的事情,絲毫不見憐憫,眼底晃出朦朧嗜血的紅光。

轟隆轟隆,濃密的黑雲翻滾著從天邊壓過來。

雨越下越大,澆下來的雨水狠狠地打在她的臉上。

女孩費力睜開被雨水模糊而刺疼的眼睛,努力彎起嘴角,勾出嘲諷的弧度:“呸,狗賊,有本事,你殺了我。”

“狗賊?我喜歡,倒是沒有人這麽叫過我,郡主,我這便成全你”,男子陰惻惻笑起來,右手舉起來長鞭,在雨幕中劃出暗紅色的閃電。

孩子安然閉上眼。

正當她以為必死無疑時,一片玄青色突然籠罩而下,就像雨過天晴雲破,蒼穹從高處壓下,一個身影擋在女孩麵前,揮手截住了那根長鞭,一收一放,鞭子打著旋兒轉了回去。

女孩吐出了一口血水,右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在雲霧朦朧的雨幕中,看見麵前的人身材修長,玄青色長袍裹身,一枚銀黑色麵具從鼻梁上方將半張臉齊額遮住,麵具之下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下頷弧線美好。

如天神一般,或者,是另一個惡魔。

有片刻的寂靜。

天空劈下一道藍色的閃電,仿若天將的銀槍劃破了沉寂的黑暗。

“我帶你走,可願意?”

女孩抬頭緊盯著她冷酷麵具下的半張臉,聲音稚嫩清脆:“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最好不相信。可是,你沒得選擇。”女子麵具下唇角冷冷的彎了彎:“死,或者跟我走。”

“我選跟你走”。

她長而寬大的袖子一揮,將孩子攬在她的懷裏,急速向天邊掠去,朗聲道:“這個孩子,我帶走了。”

空氣中不知道哪裏傳來的聲音,雌雄莫辯,似有悲戚之意。

“好”。

非城是晉國的都城,非城的夏日剛剛過去,空氣中的燥熱慢慢被涼爽取代,路旁常綠的鬆柏,繁華的街道,鱗次櫛比的房屋,年代久遠的石階,組成了這個天下最為繁榮的國都。

非城南麵百裏的官道上,一輛外表簡樸、內裏暗藏乾坤的馬車疾馳著。

車內的暗色軟榻上側臥著一個少女,身材纖長卻單薄,精致寬大的黑色長袍覆在身上,烏黑長發不紮不束,流水般隨意散在榻上,些許發絲垂到了軟榻邊緣,掩藏其中的麵容仿佛清泉滌蕩過一般,十分的幹淨漂亮。

“青衣,還需多久?”簾子後麵傳來一道低低的嗓音。

少女睜開眼睛,澄澈若琉璃的眸子本該如天上的星辰一般耀眼,瞧去竟如深山幽湖般沉寂,那張本來漂亮到極致的臉孔驀地便散發出了一股嚴峻的冷意,生生讓人忽略了本來的妖魅。

“天色已經不早,今晚尚需露宿一晚,明日一早可以進城。”馬車外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駕車的是麵容清俊的年輕男子。

“駕。”

年輕男子看了一眼西邊已經泛出紅光的太陽,揮了下手中的馬鞭,加快了速度。

有些人的冷是天生的,而有些人是後天形成的,莫青璃屬於後者。

很多時候,冷漠是一種特殊的保護色,一般人生遭遇過重大打擊的人,性格大變,絕大部分會有兩種選擇,一是用冷漠隔絕自己;二是用放縱忘記自己。

莫青璃坐起身來,斜斜倚靠著車廂,素手將長發向後攏了攏,用紅色發繩隨意綁了,掀開了深藍色的車簾,暮色漸深,遠方日頭也似不堪重負,就要往天邊墜下去。

遠處的村莊已現出縷縷青色的炊煙,扯成一片朦朧的輕霧。

“停下”,莫青璃忽然道。

“籲~”年輕男子將將韁繩一扯,白色駿馬前蹄騰空,發出一聲長嘶,停在了原地。

“阿璃?”

“啊?”莫青璃難得愣了愣,“明日中午再進城吧”。

莫青璃撿了些枯枝,點了篝火,熾熱的火舌隨風舞動,上麵架著青衣打來的一隻野兔,已經洗淨剝皮,空氣中逐漸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她尋了棵樹隨意靠坐著,從包袱裏拿出一柄精致的短劍,那短劍刃極薄,形狀詭異,護手處雕著鏤空的暗紅色花紋,映著火光,遠遠望去就像在火中舞蹈的薔薇花。

莫青璃屈起左腿,左手握著劍柄枕在左腿上,右手捉了一塊白色的織雲錦,細細、緩慢地擦拭著。

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

像是對待舉世無雙的珍寶,又像是對情人的輕聲呢喃。

青璃。

她說。

“阿璃”,那邊的獵物已然烤好,青衣撕了一隻兔子腿遞給青璃,莫青璃這才停下手裏的動作,輕聲道了句多謝。

“青衣,樓裏的人安排到京都了麽?”莫青璃小口地咬著手中的兔子肉,優雅得像貴族的公主,但速度卻並不見慢。

近十年的皇族教育讓莫青璃保持著良好的涵養,而六年在外的生活也鍛煉著她的危機意識。

“已經安排到了,但是樓裏基本都是在江湖活動,在朝廷的根基並不深,如果要調查那些事情,還需要更多的時日。”

“不急,這麽多年都等了,不在乎這幾個月。”莫青璃打開身邊放著的羊皮水袋,喝了一口水,怎麽覺得今夜的食物這麽難以下咽。

青衣在心裏暗道:不急?不急這幾日日夜兼程,連馬兒都換了好幾匹,這還不急?若說急,為何今夜又歇得這麽早?

篝火燒得越來越旺,莫青璃的半邊臉在火光的照耀下通透得有些蒼白。

“阿璃”。

“嗯?”

“怎麽今日歇得這般早?”

莫青璃一直都受青衣照顧,兩人雖然名義上是主仆,但實際上青衣可以算得上是莫青璃的兄長了,所以青衣平時並不稱呼她為“主上”,問這個問題倒也不算逾矩。

莫青璃勉力吞下了最後一口兔肉,喝了一大口水,卻被嗆住,咳了好一會兒才停住,她抬頭望了望明朗的夜空,星辰璀璨,靜夜無聲,從遠處飄來的不知名花香,那是故園的味道。

她對著正北方的星星閉上了眼睛,眼角因為咳嗽明顯泛紅。

“大抵是,近鄉情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