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獻舞

第039章 獻舞

夜幕降臨,一切準備妥當。

何妙青果然是生了一雙巧手,裁製的舞裙和我心中所想幾乎無差。嫣紅齊踝雙層長裙,寬大的喇叭式雙袖,稍稍蓋過手肘。蘇緞外裙上以金線繡了幾朵飽滿多姿的山茶花,多層裙擺上綴滿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琉璃珠,卻又不覺得累贅。內裏是一襲輕薄的紅色月影紗,散發著一股幽幽的香氣,隻是微微靠近,便覺得要醉了。

待我換上紅舞裙後,掀開羅帳赤腳走了出來。花漣和玲巧雙雙張著嘴巴愣在地上,我原地旋轉一圈,吐著舌頭笑問道:“如何?”

“美——美——”她倆顫著聲音點頭,我滿意一笑,自顧在鏡子前轉了一圈。配上一赤金孔雀瓔珞圈在胸前,手腕腳踝上都戴著鑲金紅瑪瑙手釧,腰間本該露出的部位纏上了一條黑色鏤空錦帶,係上幾條黑色瑪瑙珠串,以達到起舞時珠翠碰撞、玲玲作響的樂感之美。又讓花漣給我隨意綰了一個墮馬髻,再不插其他釵環,隻簪一朵碩大的殷紅牡丹。眉心上開著一朵血紅的金邊梅花,此乃效仿盛行於南朝的梅花妝,朱唇上抹了一滴晶瑩的蜂蜜。一切皆以紅色為主、金色為輔。灑脫的吉普賽舞就是要極盡奔放、熱情似火!

“小娘子……這也太像嫁衣了吧。”玲巧在一旁笑說,我低頭打量道:“沒辦法,我要跳的舞隻能穿紅色衣裙。”花漣又補了一句:“這袖子會不會有些短了?”

我邊理衣裙邊道:“這是中袖,不短。”她倆相視一眼,奇道:“中袖?”我無奈歎氣,門外有人喊道:“元帥請小娘子過去。”

“已經開宴了嗎?”我起身,又在地上自顧轉了幾圈,看看抬腿時會不會被卡住,“已經開始了,賓客們早已落座,就等著小娘子移步過去。”

心裏隱隱有幾分緊張,畢竟有那麽多權貴在場,這和從前大學裏的晚會可是截然不同,而且又沒有現代樂器伴奏,怕自己一個心慌便亂了舞步。於是深深呼吸一氣,朝門外吩咐道:“你且去回元帥,說我馬上就到。”

“秀娥姑姑是不是在宴會上忙啊?”從下午就沒見著她,也不知我交代她的事辦得如何了,別忙著忙著就把我的事給忘了。

“是,一炷香前姑姑差人來說樂師們已經在殿外候著,下午一直在排練小娘子要的曲子呢。”玲巧擔心地看我一眼,似乎怕我根本不會跳舞,出了醜可就完了。想著待會若是完顏宗翰看見了,估計也得驚個好一會呢。

穿鞋走出屋子,雖是五月份了,隻穿這一點還是有些冷的,玲巧問:“要不要帶件披風?”我搖搖頭,朝宴會的方向看去,“迪古乃和烏祿來了嗎?”

花漣從後麵跟上,笑道:“來了來了,兩位小主子好久沒見小娘子了,自然會過來了。”我微笑點頭,不知這兩小鬼會是什麽反應呢。

穿橋而過,宴會上的絲竹樂聲漸漸清晰,花漣和玲巧小心翼翼的扶著我,麵色頗為緊張,我笑斥道:“怎麽像是要送我去刺秦王似的,擔心個什麽?”

玲巧低聲怯怯道:“小娘子其實不必逞強的——”

“狐媚!”玲巧話音未落,便被出現在前方的圖克娜冷冷截住。和她一起的是上回我在完顏宗翰書房看見的那個女人,據說是原遼天祚帝的蕭元妃。當年被完顏宗翰收進府裏後一直備受寵愛,與蒲察氏平分秋色、明爭暗鬥。我細細看了一眼,確實是個難得的大美人兒,比我可漂亮多了,那是一種成熟女人獨有的風情和嫵媚。隻是此刻神情有些落寞,緊抿著雙唇站在圖克娜身邊。

我不願與她多費舌,隻是給她了一個嫣然而又森冷的笑容。她微微色變,蕭氏輕輕拉住她的裙角勸道:“咱們回去吧。”她眉眼間略帶愁意,但絕不是女子慣有的妒色,心中不免多了幾分對她的好感,恭順頷首道:“見過夫人。”

她估計是沒想到我這麽客氣,一時有些怔住,隨即朝我淡淡一笑,側身讓路。我頷首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恰時秀娥笑吟吟的出來接我,因圖克娜而生出的那點不快也即刻壓了下去。

“小娘子——”秀娥搖頭笑歎,“太美了,奴婢都不敢看了。”我抿嘴笑道:“可以讓樂師們先進去了。”她笑應一聲,轉身離開,卻留下一聲莫名其妙的歎息。我微驚,不過已經來不及琢磨這個,宴會上已悠悠響起一連串笛音,這是我設計的進場樂,希望這清揚的笛音能令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們安靜下來。

戴上同樣是紅色的麵紗,脫下繡鞋。廳中的嘈雜聲漸漸消失,笛音隨之戛然而止,一曲如泣如訴的《昭君怨》取而代之。我在心中給自己打氣,牙關一咬,前腳輕提旋身步入。乍然出現一個紅衣女子,舞裙又這麽奇怪,在場之人無不閉上了嘴巴,驚訝的看了過來。我微微一笑,雙手提裙徑直朝堂上那個春風得意的男人翩然舞去,眸光緊緊流連在他的麵上,卻不敢直視。完顏宗翰本來正舉杯和希尹喝酒,撞上我的目光後表情微怔,右手握著酒杯停在半空中,麵色疑惑而又夾著點難以置信。我心中偷笑,他定是覺得眼神熟悉,卻又不敢相信是我。

故意給他拋了個媚眼,便轉過身子不再看他,卻對上迪古乃那雙黝黑深邃的眸子,麵紗下的我仍是輕笑,不知眼裏是否也帶著笑意。相視幾秒,沒想到他的臉色越來越差,我心中疑惑,但也不能多想,抬起右足旋轉一圈後倏然跪倒在地,斜臥著俯身作低泣痛心狀。紅裙全部鋪展開來,如一朵嬌豔似火的高傲牡丹,上身後仰,雙臂高舉,似昭君在邊疆遙望故土、舉袖拭淚。

起身後的舞步便輕快熱烈起來,琴聲止住,箏聲清亮而起。但因顧慮他們的觀感,我省掉了吉普賽舞中經典的腳尖踏步擊地,更多地使用手臂、手腕、腰肢和腳踝,盡量添了幾分柔美婉轉。幸好平時常常出城騎馬,偶爾跟著完顏宗翰彎弓練刀,也不至於氣息不足。硬是原地連續旋轉了十幾圈,裙裾高高揚起,飛舞得如冬日吹落枝頭的點點梅花,又似天邊燒的絢爛晚霞,纖長的**在內層輕紗下若隱若現。座上已經響起了幾聲喝彩,我卻絲毫不敢鬆懈,努力穩住雙足,生怕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豈不丟大了臉!

為了緩解頭暈,我又臥在了地上。仰麵抱頭抖胸,其實我挺猶豫做這個動作的,可又不願破壞整體感,隻好稍稍帶了一下,卻分明聽見完顏宗磐咽下口水的聲音。我頓時無語,在地上翻滾幾下想離他遠點。數秒之後,箏聲斷,激昂跌宕的琵琶聲響徹大廳,正是描寫項羽劉邦垓下之戰的《十麵埋伏》,選取了其中音浪最富於變化的一節,聲聲急促,跌宕起伏。而我再次起身的瞬間,伸手拔下發釵,一頭柔順青絲霎時如瀑布般垂落至腰間,牡丹隨後落在掌心中,座上陣陣掌聲接連響起,我卻有些吃不消了……撩發,右腿高高劃過,提裙左右側轉……不知是不是秀娥察覺出了我有些累了,餘光中她朝我打了個手勢,我忙回應她點了點頭,在別人看來卻以為那是一低頭的溫柔。一個回旋間後,琵琶聲已漸漸放緩,若有若無的纏繞在橫梁之上,卻在我雙足靈動的飄至完顏宗翰身前時驟然高亢起來,似欲飛出屋頂奔月而去,然而亦是瞬間,隨著我手上的動作忽地回落,陡然消失,隻留一聲意猶未盡的餘音回繞在耳旁。

手指輕動,麵紗滑落,我單膝跪地,雙手將牡丹舉至完顏宗翰身前,垂目婉笑道:“謹以此舞獻給義父作恭賀之禮——歌兒獻醜了。”

座上陣陣愕然驚呼,眼前的完顏宗翰亦是既驚且喜,讚歎和驚豔盡數流於眼角眉梢,一時竟忘了扶我起來。左膝漸漸酸麻起來,還是秀娥給他斟酒時提醒了一句,這才大笑著起身走下台階,伸出雙手將我扶起,目光炯炯的凝視著我。

我低眉羞道:“看什麽看?還不快放開我,餓死了。”

他輕輕抬起我的下頜,眯起雙眼笑道:“可不是怎麽看也看不夠,又是唱曲又是跳舞的。你還有多少驚喜,瞞了我多少秘密?”我微微側臉,這麽多人在場,他如此親昵,叫人怎麽想,何況迪古乃和烏祿也在。正拿眼瞪著他,完顏昌和完顏宗磐一齊高聲笑道:“真是令人好生羨慕,敢問小娘子可有同胞姊妹?”

有也不會嫁給你們!完顏宗翰鬆開我,側身搖頭笑道:“歌兒乃家中獨女,叫你們失望了。”說完又招來秀娥吩咐道:“送小娘子下去更衣。”我頓時如逢大赦,轉身朝眾位賓客禮貌點了點頭,便急忙跟著秀娥下去了。

“阿嚏——阿嚏——!”夜色漸濃,溫度也愈發低了,剛剛跳舞出了許多汗,此時突然走出室外,噴嚏一個連一個,秀娥輕聲責怪道:“怎麽也沒給小娘子拿件披風?”

玲巧和花漣似乎還沉浸在我帶來的巨大驚喜中,一時沒有接腔。我笑道:“怨不得她們,是我沒讓帶的,以為出了汗就會熱起來,沒想到晚上會這麽冷。”

沿著石橋返回,卻見迪古乃一人站在橋的另一邊,手裏捧著一件寶藍色披風。見他麵色冷然,沒有一點表情,我不禁覺得有些奇怪。他看了看秀娥她們,我忙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和迪古乃有話要說。”秀娥遲疑了一下,帶著玲巧和花漣匆匆離開。

“怎麽啦?”我走近笑說,他沒理我,把手裏的披風扔給我,撐開一看,不像是女兒家的,而且有點小,我問:“這是你的?”迪古乃既沒否認也沒肯定,因為他還是不理我,心裏有些納悶,難道他不喜歡我剛剛跳的舞,想著他之前的臉色也不好,哪根筋出了問題?

乖乖搭上他的披風,肩部還挺合適的,隻是有些短了。低頭係好後,卻見他怒氣衝衝的盯著我**在外的腳踝,血紅的瑪瑙更襯得肌膚凝白如雪。我下意識的動了動雙腳,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再不說話我可就走了,披風也不還給你了。”

“笨女人!”他猛地抬頭盯我一眼,黑眸裏著熊熊怒火,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你是不是腦子有點傻?你是不是想讓皇上也知道你?”

金國皇帝?他是怕我一舞動京城,連吳乞買也得知有我這號人存在,然後再向完顏宗翰要了我麽,不大可能。我摸摸迪古乃的腦袋笑說:“他即使貴為帝王,也總不能隨意強搶民女吧?再說了,我是都元帥的義女,皇上又豈敢任意妄為。”

他冷冷的掃我一眼,“你如今才十三,粘罕多大了?他還護得了你多少年?”我微微一愣,心裏有些酸楚,連迪古乃小小年紀就明白這個事實,嘴角無奈一笑,“說不定再過幾年我都嫁人了,皇上也不能再強人所難吧。”說著又小聲補了一句:“皇上年紀也大了,誰知什麽時候……”後麵的便不敢再說下去了。

“嫁人?”迪古乃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正好壓在鑲金瑪瑙手釧上,硌得我有些疼,“你想嫁給誰?皇上年紀是大了,可還有下一任皇帝呢?”

下一任皇帝?不就是合剌麽?雖然明白他有點喜歡我,但憑我對他的了解,合剌不是強人所難的人。用一句現代語來說,就是可以發“好人卡”的那種人,“下一任皇帝不會逼我的。”迪古乃胳膊一顫,盯著我問:“你知道誰是下一任皇帝?”

恰好有一股涼風襲來,也頓時吹醒了我,現在是什麽情況?我居然跟迪古乃扯到了這個話題上,我是不是不想要命了?曆史上的海陵王對當年合剌以嫡孫身份繼承帝位本就心存不滿。而我還傻傻呼呼,說話不經大腦,真是失策。正欲編個說法糊弄過去,卻見迪古乃臉色已經放緩,目光飄向滿天星子,“你以為合剌性子好,就不會勉強你?你可知他喜歡你幾年了嗎?”

我聞言吃了一驚,迪古乃……竟猜到了合剌最終會繼承皇位!我望著他那稚氣可愛的小臉,心中隱隱泛冷,這個九歲小孩,到底藏著多深的心思?而此時他的心裏,是否已經萌生了想當皇帝的野心?而那些阻攔過他問鼎皇位的人,是否都得一死?

“這隻是我一己之見,陛下無一弟在人世,所以如今有能力和威望繼承皇位的,隻有你義父、我父王,以及宗磐三人。隻是你義父非太祖爺直係子孫,若是強登帝位,宗磐等人定會不服。而我父王……隻是庶長子,按女真正統繼承法,父王很難……再來宗磐雖是陛下嫡長子,血脈正統,隻可惜他個性狷介,狂妄自大,不會有幾個人支持他的。合剌是嫡長孫,年幼……若不出岔子,我父王和粘罕都會推薦他成為諳班勃極烈,想來你也是聽粘罕說的吧。”他淡淡看我一眼,麵上無一絲波瀾,我搖頭否認,“沒有,義父從未說過。我隻是胡亂猜測,我並不知誰會繼承皇位,這是你們金國的事,我怎麽會知道?”說著又擔心地看他一眼,低聲道:“方才那些話,你可別在旁人跟前提起。”如此詳細精準的分析……他的心機,該是有多深,小小年紀,審時度勢,揣度人心,這些都是與生俱來的能力嗎?

他輕輕一笑,卻是絲毫沒有溫度的笑容,“我又不傻……”他頓了頓,仰頭道:“你喜歡合剌嗎?”

一秒前還表情老成的迪古乃,此時的黑瞳裏,竟然生出了幾絲緊張。我卻因話題的轉移而放鬆下來,笑了幾聲回道:“不喜歡,以前不喜歡,以後也不會喜歡,他隻是我的朋友。”說完又衝他眨了眨眼,“你可別跟他說喔。”一麵又暗自高興,合剌今晚不知為何沒來,不過他沒看到我跳舞更好,真希望我的刻意疏遠能打退他的熱情。我確實不喜歡他,不想以後再生不必要的糾纏。

“我不會。”他笑得無比燦爛,和之前那個冷麵小鬼截然不同,我伸手捏住他的小臉蛋,“以後要常笑,板著臉很容易老的。”迪古乃連連點頭,表情甚至有幾分討好的意味,“我知道了!”我心中感慨,若是他能一直記得,該有多好……

回到明珠閣後,已是身心俱疲。完顏宗翰本欲讓我更衣後重新回宴,但我實在不想去了,目的已經達成,現在身上又出了汗,黏膩的讓人不舒服。便讓秀娥燒了熱水,泡在水氣騰騰的浴桶裏,手邊擱著一碟點心一壺茶,嗅著水中的花香,愜意啊!

驀地瞥見紅色落地帷幔外多了一頎長高大的身影,我不由得一驚,身子縮入水中,“是誰?誰在外麵?”卻見那身影極是熟悉,不是完顏宗翰還會是誰,明珠閣又豈是旁人進得來的。

小說繼續裸奔中,親們快拿票子給它穿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