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京郊別苑
第010章 京郊別苑
完顏宗望的東路軍率先抵達燕京。完顏宗翰走的西路，是他之前領兵從大同府南下時走的路線，多為太行山區，道路曲折，頗為難行，進度比較緩慢。路過大同時又安排大軍停留數日休息整頓，入夏後方到達燕京與東路軍再次會合。
宋徽宗趙佶和隨行的皇族之人被安排居住在延壽寺，此廟始建於東魏，後來不斷翻修，遼朝時更是大修特修，建殿九間，窮極偉麗。與其相鄰的是始建於唐代的憫忠寺，宋欽宗趙桓等一行人住在此處。我想去看看他，可是完顏宗翰不肯，並以天熱日頭毒將我關在小院裏，一關就是三四日，直到我不再提出這個要求後才被他解禁。這讓我恨的咬牙切齒，又無計可施，隻能給他擺冷臉看。
我擱下碗筷後，完顏宗翰蹙眉問：“最近怎麽都吃這麽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接著示意花漣再給我添一碗飯，我攔住低聲道：“天氣悶熱，吃不下。”他看了我一會兒，吩咐眾人退下，伸手攬住我問道：“可是在擔心柔福和趙桓？”
我望著他道：“義父明知故問。”
他手指在桌上輕叩，“你想讓我怎麽做？這兩個寺廟環境條件都很好，吃穿用度上也沒委屈了他們，難不成……我非得下令放了他們，你才肯給我個好臉看？”我見他麵上無一絲表情，聲音也冷冷的，平日裏幾乎沒見過他這樣，不覺有幾分畏懼。弄不清楚他是不是生氣了，也不敢多言一句。
一陣沉默後，完顏宗翰輕輕開口：“你看這樣好不好？過幾日，我安排所有皇族之人在昊天寺見麵宴飲，以解他們分離思鄉之愁。隻是……你不能去。”我微感驚訝，忙喜道：“多謝義父。”
他盯著我微微歎氣，露出一抹無奈的笑，“謝我？歌兒……何時與我這樣生分了。”我殷勤的為他倒了杯茶，淺笑道：“不是生分。歌兒知道，安排所有人見一次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沒準會出岔子，給義父添麻煩。所以義父能有此心思，歌兒很驚訝。”
他舉杯飲了一口，撫著我的臉頰輕笑，“你這幾日病懨懨的，不就是為了逼我讓步嗎？”
我扯起嘴角算是一笑，心想我可沒料到你會讓步，原本隻是打算求你允許我去看看他們，沒想到你居然提出了這樣的安排，著實令我又驚又喜。雖然我不能去，但這些皇室族人們能得以相見，他們心裏的愁苦一定能大大紓解許多，也算是苦中一點甜吧。
五日後，完顏宗翰果真在昊天寺安排了一場超級大宴會，徽、欽二帝及其妃嬪、皇子、帝姬和駙馬等直係宗親，一同出席會見。據花漣說，宴會足足開了大半天，各自寒暄，飲酒交談。不過，在完顏宗翰麵前，皆未過多流露亡國之痛，隻是抓緊了這短暫的相聚，享受團圓之樂。
隨後，完顏宗翰帶著我繼續北上，又經過一段日子的舟車勞頓，終於抵達了金朝都城會寧府，此時還未稱為上京。我本以為這個白山黑水間的金都還保留有從前部落的風格，卻沒想到還挺像個城市的，城牆高聳，房屋連片，僅是城郊一帶也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隻是自然風光與中原地區到底是不同。不過此時正值炎炎夏日，倒也是滿眼的鬱鬱蔥蔥之色，一派生機明媚。
聽說完顏宗翰要帶我回府後，我大叫著抗議道：“我不要跟你回府！”他麵露驚訝，問道：“為何？”
我不願告訴他我是不想麵對他眾多的妻妾兒女，畢竟他這個封建時代的男人根本無法理解，無論是以他義女的身份，還是以他女人的身份，我都不願意和那麽多的女人、小孩一同生活。對於我這個忽然闖入者，她們會給我好臉色麽？即使有完顏宗翰的維護，可他又不可能時時呆在我身邊。況且時日一長，妻妾的溫柔、兒女的歡笑，哪一樣對他來說似乎都比我更具有吸引力……他還會一直疼愛這個被他帶來的小宮女嗎？
更何況，雖然完顏宗翰明麵上是疼我，還說會把我當成他的掌上明珠。可在他那些女真家眷眼裏，我這個漢族小姑娘……不過是完顏宗翰從汴京帶回來的奴隸……沒準三天兩頭會來欺負我……
天呐！我痛苦的搖了搖頭，忽然間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在八百年後一夫一妻的時代裏，我尚且沒有絕對的把握去完全掌控一個男人的心，何況是身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四周全是陌生的女真人……不對，我為何要去掌控他的心。
他見我一臉憂傷，攬著我軟語道：“一切都有我呢。”我心下難受，借口道：“若隨你回城，難免會和一些宗室們照麵，我不想遇見以前認識的一些人，多少會想起以前服侍別人的苦日子。”
完顏宗翰歎了口氣，吩咐花漣道：“如此，先將小娘子安置在城郊的別苑裏，你和泰阿丹要好生服侍著。我現在要先進宮一趟，晚上過去。”
我盈盈笑“嗯”了一聲，他摸了摸我的頭發，轉身上馬，又不忘叮囑花漣一聲：“看好小娘子。”我心裏覺得好笑，在他的地盤上了，我還能逃去哪兒？
重新回到馬車裏，朝著完顏宗翰城郊的別苑出發。一路上行人不少，紛紛駐足打量我們的車子，花漣拉了我一把笑道：“小娘子別再往窗外看了，待會路上的人都要撞在一起了。”
我納悶道：“為什麽呀？”她拉下車簾笑說：“因為他們看小娘子看癡了呀！”我“撲哧”一笑，原來是在看我呀。心裏有些隱隱明白為何金國沒有美女了，剛剛細細觀察一番，金國的女人們大多身材壯實，輪廓剛硬，太像男人了，毫無美感可言。怪不得金兵見了嬌媚可人的漢家女子全都瘋了！心裏偷偷一樂，莫非完顏宗翰的妻妾也是這般模樣？那我可得好好同情他一番了……
半個小時的功夫，馬車停在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前。黑磚白牆，依湖而建，漫林碧透，流水淙淙，極是賞心悅目。以前自己不總是想擁有這樣一座房子麽？清晨聞鳥叫，午後喝茶曬太陽，晚上躺在院子裏數星星，如今也算是可以實現了。
方踏進門，便被七八個躬身站在院子裏的仆婦丫鬟給嚇了一跳。其中一個年紀較長的女人低眉笑道：“奴婢們在此恭候小娘子多時。”
我有些不知所措，花漣上前扶起她笑吟吟道：“安魯姑姑快起來吧，可別把咱們小娘子嚇著了。”說完又上來扶著我介紹道：“安魯姑姑是元帥府裏的老人兒了，行事最穩妥不過了，元帥將姑姑安排來別苑，當真是用心極了！”
另一個二十多歲的女人上前含笑道：“可別光顧著說話，快請小娘子進屋啊！”
於是被幾個女人眾星拱月般的簇擁進前廳，隨即便有茶端了過來，我如一個機器人般，在花漣的協助下對這些女人一一進行了認識：安魯年紀最長，自然是她們的頭頭。那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叫秀娥，是漢人，六年前來的金國。剩下五個小丫鬟可就熱鬧了，有女真人、漢人、契丹人，不過模樣都挺清秀，讓人看了很舒服。別苑裏還有二十名侍衛，一字排開立在院子外麵，這還叫自由麽？而且就我一個小丫頭，用得著這麽多人伺候麽？不對……可能是監視我的……
花漣陪著我在屋裏坐了一會，應秀娥的要求，我絮絮說了會平時飲食生活上的喜好，她聽得很是認真。我也細細打量她了幾番，一張白淨的瓜子臉，彎彎柳眉下是一雙靜若秋水的眸子，頸脖細長，雙足嬌小，活脫脫一個溫婉的江南美人，可怎麽卻隻在這裏作婢女，論她的相貌，應是很多貴族男子都會喜歡的呀。完顏宗翰沒將她討了去，當真是可惜了。
完顏宗翰說晚上要過來，也不知是飯前來還是飯後來，不過她們還是大張旗鼓的準備起了晚飯。我好奇的在廚房瞟了一圈，好久沒見到土灶了，以前還是小時候在曾祖母的家裏見著過。那時覺得很好玩，每逢去她家裏，都會和弟弟一同湊在下麵的灶口往裏瞧，或是埋進去一個紅薯玉米什麽的。可我右腳剛靠近灶台，秀娥便把我請了出去，怕弄髒身子熏著眼睛了。於是訕訕地走進裏屋，花漣正在整理衣裳。她瞟我一眼笑道：“怎麽沒精神？可是餓了？先吃幾塊點心吧。”
我搖搖頭，在椅子上坐下，伸了一個懶腰道：“太無聊了。”她輕笑幾聲，合上衣櫃，走過來道：“等休息幾天，奴婢帶小娘子進城逛逛。”我笑著直點頭，又瞟了眼窗外忙碌的丫鬟們，問道：“大家好像都會說漢話，安魯是女真人吧，雖然說的不太好，但也是聽得明白的。剩下兩個小丫頭講話更是流利，這會寧裏講漢話的人很多麽？”
花漣一笑道：“可不是嘛，走在街上耳邊可熱鬧了，講什麽話的都有！會寧裏的漢人、契丹人很多，而且大部分王公貴族多多少少都會漢話。年輕一點的更不用說了，能作詩寫文的也不在少數呢。”我一驚，這麽厲害！若要我這個大學文科生去寫首詩，估計能磨蹭個大半天！
眼看著一大桌子菜都要涼了，也不見完顏宗翰半個蹤影，附近也未傳來奔跑的馬蹄聲，花漣問道：“小娘子要不自己先吃吧，估摸著宮裏有酒宴呢，元帥這會可能趕不回來了。”
我一言不發的盯著門口，心裏有些生氣，他不來就不來唄，派人傳個話也行啊，好端端一頓晚飯，都被他給耽誤的沒熱氣了。又覺得自己現在像個古代小媳婦似的，眼巴巴地盼著丈夫今晚能來自己這吃飯留門，而他還不知在哪兒左擁右抱呢。居然越想越心煩，不由自主的將筷子往桌上一放，把屋裏人嚇了一跳，有個小丫鬟端著湯碗站在門口似在猶豫該進還是該退。我不禁有些尷尬，坐在椅子上不知如何是好……最近真是愈發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了……抑或是，這個鬼魅般的男人，把我的情緒給控製住了，竟然因為他忽喜忽怒……
半晌，泰阿丹進來道：“元帥來了。”隨即便聽到院外勒馬的聲音，我心裏一喜，幾乎要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可轉念一想，不能表現得太激動，此時的我應該擺出不悅的表情。畢竟他讓我等了這麽久，若再興衝衝的去門口迎他，豈不是讓他得意死了。
他一進來，屋裏的人紛紛行禮請安。我瞥他一眼，低頭默默吃起了飯。秀娥忙上去伺候他淨手，花漣推了推我，悄聲道：“小娘子也太不給元帥麵子了。”我嗤笑一聲，完顏宗翰見狀問道：“什麽事這麽高興？”
花漣陪笑道：“可不是元帥回來了，小娘子就開心了麽。”我又氣又羞，瞪了花漣一眼。完顏宗翰在我身邊坐下，攬住我笑道：“等了很久麽？”我搖搖頭，自顧夾起菜來，隨口道：“才沒有呢。”說著又朝他身上嗅了嗅，皺眉道：“滿身酒氣，難聞死了。”
他無奈一笑，“今兒宮裏賜宴，這酒自然是擋不掉的。”恰時秀娥端上來一碗蜂蜜靈芝羹，微微含笑道：“元帥喝了解解酒吧。”我看了一眼，如此蔥蔥玉手橫在完顏宗翰眼前，他居然沒多看一眼，隻是豪邁的端起碗就往口裏灌。喉嚨一動一動，幾乎一秒鍾就把碗喝了個底朝天。不禁又佩服起秀娥來，她定是了解完顏宗翰的習慣，所以羹湯才不冷不熱，免得他一口下去燙了嗓子。想必以前是他的近侍，可兩人怎麽就沒有擦出火花呢？難道秀娥早有丈夫了？
晚飯後不久，他帶我出去遛了會兒馬，不過頭一天到會寧，身子太疲了，早早就回來上了床休息。我見他跟著走了進來，挑眉問道：“你不用回府麽？”他邊脫衣服邊笑道：“你舍得我走麽？”我臉上一紅，沒好氣道：“誰要留你了。”
他兀自微笑，一上來便把我緊緊摟在懷裏。我推開他斥道：“你下去，屋子多的是，別擠在這兒。”
完顏宗翰愣了一下，握住我的下巴低笑道：“歌兒還是這麽抗拒我？告訴我，該怎麽做，你才能對我好點？”我幹笑道：“什麽對你好點，對你好的人多的去了，你也不差我這一個……我這一路上夠老實的了，你別太貪心了……我需要時間，來適應……”
說完自己心底一歎，既然已經來了，就試著讓時間來衝淡所有的抗拒吧。我本世俗之人，貪戀紅塵，若是不好好活下去，枉我之前受了那麽多苦。這條小命被完顏宗翰撿了多次，看在他如此鍥而不舍的份上……罷了，給他個笑臉吧。
畢竟容不容得我好好活下去，也是他一句話的事……至於以後的日子，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聞後不語，我堆起笑容，把話題扯開，問了些柔福和趙桓的近況。柔福此時也被帶來了會寧，幸好未被金太宗欽點入宮服侍。之後柔福便同大部分宗室女子進了會寧浣衣院，我憂慮道：“浣衣院，定是很辛苦吧。”
完顏宗翰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還好，她畢竟是帝姬，不會吃太多苦。宗賢今日跟我說他對柔福有意，想過個幾年娶了她。”
我疑問：“蓋天大王完顏宗賢嗎？就是那個曾跟你在鴛鴦濼襲擊遼天祚帝的那個人？”我稍稍放心，這個人在曆史上的口碑好像挺好的，剛正不阿都用在了他身上。不過又有些不解，我問：“現在就可以娶回去啊。”
他輕輕彈了一下我額頭，笑道：“我怎麽知道他在想什麽，我一個大男人還一直追著問不成。”我歪頭想了會兒也是，又問：“那趙桓還在燕京——啊！”話還未說完，完顏宗翰忽然吻上了我的臉頰。我呆呆定住，他的嘴唇滑過我的耳朵，輕輕發笑：“不許再問了，你都不問問我的事？都不想我嗎？”
我轉過身子，悶聲道：“這裏是你的家鄉，你有地位，有妻兒，自然一切都好。我還需要問什麽嗎？才分開半天就想你，那以後我還不得想到白頭了？再說了，我為什麽要想你？”他低笑幾聲，胡子掃過我的後頸，我嚷道：“胡子紮死人了。”他捏了一下我的腰，語氣似含了怒意，“真是無法無天了。”說完便伸出大手咯吱我。我素來怕癢，頓時哈哈笑了起來，一麵求饒一麵朝床裏躲去。
忽然間，門外響起秀娥輕柔的聲音：“元帥，三娘子身子不適，差人來請元帥回府。”我身子一僵，止住笑意，默默的趴著。完顏宗翰頗有些不耐煩道：“我又不是大夫！”說著又自言自語道：“她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秀娥似乎還杵在門外沒走，我輕聲道:“你還是回去看一下吧。”他翻身抱住我道：“你別瞎操心，乏得很，快睡吧。”說完就閉上了眼，一會就開始打起鼾來。我微微歎氣，不知是該為他留下來而高興，還是該為以後的日子發愁。如今還沒見著麵呢，便著急過來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