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堂驗身
開堂驗身
與一切古舊而龐大的城堡相似,拉德爾堡同樣擁有著冗長、黑暗,並且難以用美學標準來仔細辨究建築水準的長廊。與西莫伊斯的地下城堡相比,這裏更具有歐洲陳年曆史的氣味,而照明也未像希臘那邊的城堡那樣引入電氣,而是以某種看起來寄生於蝙蝠的某種會發出幽暗光線的生物代替,雖然說光線對於吸血鬼來說並非必需品,但這種活體照明技術實在平添了幾分沉重與壓抑。
安赫走在我前麵,兩人之間貼的很緊,僅留下半個身體的間距。不管我是東張西望地參觀式步速,還是終於放棄欣賞建築加快行走速度的步伐,他始終謹慎地保持著微妙的距離,顯得非常謹慎。
一路上走來,依舊除了仆從之外沒遇到過什麽同族,想來長老的號令還是很有威效的。但被窺視的感覺非常強烈,幾乎沒有停歇過,刻意放大了吸血鬼的觸感之後,發現幾乎每隔兩三步的走廊牆壁之後,就有單獨一個或者三五成群的人影存在,若有所思或者重疊而竊竊私語的模樣,感覺不到一絲善意,時間久了讓人倍感無聊而煩躁,索性收起觸感裝聾作啞,權當自己是根木頭,專心跟在安赫身後。
而這種狀態導致的直接後果便是當我們到達目的地後,完全沒有意識到應該收腳的我不僅一頭砸在安赫背頸,還一腳狠狠紮上他的腳後跟。
饒是我立刻跳開一步,他棕色小羊皮鞋子後鞋幫還是萬分抱歉地皺成了難看的菜皮狀,而鞋子裏麵的腳……光想就一陣肉緊。
抬起頭來,卻看見安赫神色如常,然而越是如此與疼痛絕緣的表情卻越發讓我覺得壓抑。
抬起手,食指微屈與大拇指相扣,這血族永遠的少年以度在重木門上輕敲了三下,以我所掌握的認知來看,這充氣量也隻是完美無懈的禮節而已,無論是朱安還是昨天已經見過的那位長老,對於門口什麽時候出現人、出現的是誰這種問題,恐怕早已及時地感知到了吧。
“進來。”讓長老不急不慢的聲音在門的另一頭回應道。
安赫轉動門把後,側身讓我先進入房間,還未等我來得及打量周遭,背後的門以輕微的響聲說明了被關上的事實,飛快地回過頭去看,惟有黑沉的木門與金色的雕花把手靜默相對,如同嘲笑我期待的落空。
安赫沒有跟著進來,不管是出於階級身份問題或者是其他別的什麽原因,這讓之前在臥室中因為透露了稍許內幕而產生了某種意義上期待的我感到有些失落。
空氣變得凝滯起來,安赫留我一人孤軍奮戰固然是原因之一,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原因是感到房中巨大的壓力。
昨日讓長老一人的探視已讓我如坐針氈,而如今被告知房中有三大長老坐鎮,盡管尚未有一人主動釋放出巨大的壓力來檢測我的能力厚薄,但光是力量的存在感就足夠產生巨大到可怕的壓力感。
把肺中因為屏息而殘留的廢氣吐的幹幹淨淨,在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氣填滿胸肺,不管自己這種舉動對於吸血鬼來說有多麽可笑,明知再給我一百天也未必能做好心理建設,我強迫身體聽從主觀意識的控製,將頭轉回正常的方向,準備接受三堂會審式的考問。
大約是沒有預料到我會如此快地回過神來,一房間的人都尚處於全神貫注地單向觀察本人的狀態。
大致一數,屋內竟然有四男一女,由於血族常見的那種冷若冰霜的神色加上還不曾收斂自矜的全然打量,以及與我目光相觸時一瞬間的驚愕,讓這些所謂血族中的上位者讓我頓感幾分滑稽,腦子裏麵不知道為什麽跳出一句“千裏冰封,萬裏雪飄,原馳蠟象”的拚湊形容來。
神經稍稍鬆懈下來之後,心情才有了餘裕去打量這“三堂會審”的成員。
先看到的負手立於窗前的朱安,一半麵孔籠罩在落地窗帷的陰影裏麵,比平日看起來更加高深莫測幾分,雖然意識之中模糊地相信他會某種程度上地維護我,但能做到何種境地——可供期待的也十分有限。
距離與朱安最近的是落地燈——當然同樣是活體照明的燈具——旁邊坐著的一名女子,自左臉頰開始順著脖頸一路蜿蜒以金黑二色極細線條描出的蝴蝶與纏繞的藤蔓,到露出三分的豐滿胸脯前以生有黑色羽翼的金色五芒星告終,不確定是紋身還是其它什麽方式所致,隻覺妖異華美且先聲奪人,讓人下意識地產生對方肯定是絕俗美女的感覺。
不出意料的話,她應該就是安赫口述中三大長老中唯一的女性,阿米利婭。
阿米利婭右手處貼身而立的是一名男性青年樣貌的血族,但十分奇異的,那種上挑的丹鳳眼與黑色的頭發以及一身黑色的和服彰顯了其身上東方血統的存在,但是雪白的皮膚與高挺的鼻梁又明確了他混血的身份。
想起染塵說過的西方血族入侵東方失敗在清末中國造成了大批吸血僵屍的產生,但眼前這個混血兒卻一點不像可怖而呆滯的屍體,出於相近的血緣,我朝他報以友好的一笑,而他卻恍若阿米利婭背後的剪影,沉靜而沒有表情的麵孔絲毫沒有任何變化。
目光還未來得及掃完整個房間,卻聽見低沉醇厚的聲音帶著沒有幾分真實度的笑意響起:“真是好悠閑的一份膽氣,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會跟著那隻小白兔一起逃竄出這間屋子才對——雖然不想打斷你的參觀,可是我們並不是為了讓你一個一個端詳過來才特意聚在這裏的。”
跟著話音看過去,以單純的五官優美來說,說話的男人是這屋子中最為普通而平凡的一個,但是他那種眼角眉梢間曖昧且微妙的笑意給人以奇妙的感覺,仿佛有什麽說不上來的東西卻又不容忽視。
“伯希,你很羅嗦。”阿米利婭長老冷冷地開口,同樣是孤高在上的美女,她令我想起希臘石窟中哥妮婭化作的石像,但活色生香的她反而沒有哥妮婭那般震懾住我的心神。
“好了,都安靜一下。”書桌前的讓長老在打量夠了事態之後,出聲主持大局,“雖然你們都知道了這位小姐的身份,但是出於必要的禮節,還是先互相介紹一下吧。”
因為他的話,我再次掃了一遍屋中人物,目光觸及伯希長老,但見他笑容溫雅,而下巴微微一挑,示意由我主動開始。
我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不管看起來是冷若冰霜還是如何親切的笑臉,這些人心中有著根深蒂固的優越感,即使事先把你從頭到腳每一寸皮膚都研究透徹並附帶完整記錄報告,麵對麵之時卻仍拋不開那種劃清尊卑的社交禮節。
然而時至今日,我連半分感歎也麻木至全無,報以淡淡一笑,道:“我是洛西,洛陽的洛,西方的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