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驟雨

驟雨,驟雨

女狐自那夜起便每夜踏月而至,在結束了前半夜的西洋吸血鬼特訓後,給我進行後半夜的中國傳統道家修真訓練。我猜想朱安與安赫大約是知道這事的,由於我本質的魔力遲遲未能顯現,在他們麵前的各種吸血鬼常項特質又發展的出乎意料的緩慢,至使這兩人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多少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意思。

可憐我自從後半夜新增了這位美人家教之後,嬌斥踢打挑逗誘惑,各種棍棒糖果教育齊全,日子過得更是艱辛異常,我蒼白的臉上越發黝黑動人的眼圈足可證明一切。

直到一周後的某夜,懶人染塵終於耐不住好奇心,親自前來看我為何始終不得道家入門要領,最後用自家的真力在我體內引導了三周天,我這才明白何謂力量的運轉。

早這樣言傳身教就好了嘛,幹嗎跟我說那麽多玄之又玄的東西,十分懷疑那狐狸精是故意消遣我來著。

閉上眼睛,感覺自己身體內部力量的流轉,凝成金色的流束,默念真言以束縛成形,然後傳於體外:“急急如律令!”

金色明亮的火焰照亮了整個房間,我終於可以較為穩定地使用這招數,雖然自覺好笑的很,一個西方種屬的妖魔吸血鬼,竟然使用東方的道術作為異能,真是不倫不類。

“不錯,基本就是這樣了。”女狐滿意的點點頭,拿了一團我擦過汗的紙巾望窗外丟,“外麵偷看的小鬼,你可以進來了。”

被丟個正著的安赫不情不願地飄了進來,臉上浮著淡淡的紅暈,假裝專注地盯著我看:“太好了,洛西,這樣你自保的能力就有啦。”

那看似金黃溫暖的火焰繞著我的指尖如光輪暈轉,卻沒有一絲熱的感覺,就像是絲綢與流水的冰冷平滑,我在火焰映照下習慣性地笑了笑:“除了可以把東西燒化幹淨,好像沒什麽特別的用處嘛,這樣的話,還不如打火機方便呢。”

女狐敲過來一個老大的暴栗:“既然這樣,做妖魔幹什麽?好好做你很有前途的現代文明人不是很好?”

我揉了揉被敲痛的地方,苦笑:“原來大話西遊在非人類的世界也這麽紅啊,好像到處都聽得到台詞。”

安赫看著我指尖的火焰若有所思:“會以火焰的形式顯現本能,大概受了朱安的影響吧,金色的顏色和洛西感覺很合呢,應該會有與朱安不一樣的地方的,現在還是能力成長的初級階段,所以還看不出來。洛西的話,一定會進階成長為很厲害很特殊的能力的吧。”

女狐翻了個白眼,對安赫揮揮袖子道:“好了,好了,去吧,你親眼看到也放心了吧,總之她是你們抱著某種目的選定的特殊人物就是了。現在,給我出去,滾得遠遠的,我有事情要交待她,事關東方修真密義,你個洋鬼子給我能死多遠就多遠。如果被我發現偷聽,就請我家主子直接上報東方天庭,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安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有事叫我,就在隔壁”,然後施施然頗有風度地從房門離開了。

卻聽得我一滴冷汗下來,這小孩,看來還是經典言情小說台詞愛好者啊。

女狐冷笑一聲,雙手結印,溶溶月色冷光的包圍在房內展開,我與她在如同站在山洞的粼粼水池倒影中一般。

雖不像她這般力量運用自如,我卻可讀出,她結界的構成是“排斥”,即排斥一切結界之外的力量流入,自然,是為了她接下去和我的對話不被人偷聽所做。

我收了火焰,爬到床上去盤膝而坐,自覺很有幾分修道的仙味:“說吧,還有什麽好東西可以教我的。”

女狐冷笑一聲,斜眼看來:“我有什麽好教你的?先別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一句,——我雖對西方妖魔的能力不熟,但你的眼睛清楚地告訴我,你對道的領悟,已深入骨髓,現下欠缺的,也就是力量的靈活運轉——就像我剛才布的結界,你雖還做不出來,但我怎麽做的,做的是什麽,你卻一清二楚。我說的對不對?”

我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點了點頭。

的確,那隻是一夜花開的時間,染塵的手指觸著我的後背,肩胛骨如蝶翼般跟著力量的流入收縮舒展,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便明白了所謂的修真之“道”。

雖然尚不清楚東西之異,甚至吸血鬼產生異能的本質究竟是什麽,我也還是不知道,但是染塵的引導使我明白了,“道”是以定律為束縛,以咒語為名,對力量用不同的程式進行約束、轉換以及釋出。

不同的定律引導出不同的結果,咒語隻是為了讓自己更為集中心神熟練力量轉換的過程的輔助道具而已。

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所呈現的形式,決不會像安赫以為的那樣,僅止於金色的火焰,但同時,我也會盡可能的不糾正這個誤解。

多留一份底,將來便是多一份資本。

苦笑,雖是不悔,但過去恣意灑脫的洛西是決不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到了這種修煉城府的地步。

女狐見我神色幾度變化,也不追問,過來替我理了理衣衫,歎了口氣:“你現在是為了什麽‘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多少也明白一點,眼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你快要跟他們離開了吧?”

我緩緩向後仰靠在床板上,合上眼:“……嗯,應該是吧。”

身邊的床墊有微微凹陷的感覺,女狐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準備回去做最後的處理了?”

我不作聲,過了半晌才又輕輕地“嗯”了一聲。

最後的處理,正式告別人界的儀式,確切地說,是斬斷我與常人最後的一點聯係,我的父母。

女狐匍匐地趴到我身上,柔軟的肌膚擦過我的嘴唇:“呐,要不要嚐嚐我的血?”

我睜開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雪白脖頸:“為什麽突然建議這個?”

她笑笑地把散發捋到一邊:“你不是想了好多天了麽?”

我不客氣地一口咬了上去,香甜酥軟的肌肉紋理,甘美的血液濃厚歡暢地淌入我的嘴,一邊還口齒不清地問:“這算是安慰我的心情麽?”

女狐手指一下一下地戳著我的臂膀:“哪,有個問題我想問了很久了,為什麽好好的人類不做了呢?你並不是那種向往長生不死的人類啊。入了妖魔的世界,先斬斷的是親情,然後說不定將來友情和愛情也是這樣,為什麽不要這些溫暖的東西呢?”

我靜靜地啜飲著她的鮮血直至靨足,扯過一張紙巾給她擦了擦傷口的殘跡,又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後才答道:“妖魔不是無情,而是比人類,動情更為絕烈。”

似乎我的話牽動了女狐的內心一角,她坐起身,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腕,無意識地擺弄著紅紗:“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回去了——咱們,就這麽告別吧。”

我拉住她的衣袖。

她回過頭來以眼神相詢。

“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了很久,”我笑笑地鬆開手,“你叫什麽名字?”

她無聲地凝望著我。

我聳了聳肩:“好歹相識一場,我不想到了最後,連你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世界上的狐狸那麽多,總有個特殊的符號在我的回憶裏代表你。”

她笑了開來,深深淺淺的紅紗如流水般婉然動人:“我叫驟雨,剛化作人形那日,天上又打雷又刮風有下大雨,於是,我便叫做驟雨。”

我想象中,那一身的紅色紗衣貼緊了剛成形的女狐在大雨中腰肢款擺,那該是多麽動人的景致。

“然後呢?”我半取笑地問她,“是不是就像聊齋誌異的故事那樣,下山之後便邂逅中意了英俊瀟灑的青年道士?”

她垂下眼瞼,臉上沒有半點羞意,淡淡地應我:“不是,我遇見他已經是兩百年以後的事情了,其實當時以我的功力,並不至於不敵於他。”

“我隻是——”

“隻是愛上了他懾服我時的那雙眼睛。”

“我想要臣服於他,為了每天看到那雙眼睛看著我。”

“從那天起,我便丟棄了名字,我隻是‘狐’,他所收服的一隻‘狐’,區別於他收服的其他魑魅魍魎的一隻妖物而已。”

原來染塵已經是上了百歲的天山童老級人物啊……不對,我捉回自己習慣性脫軌的思路,回想起初見時那個夜晚,他與朱安他們對決的場麵。

那是迷戀妖魔的眼神,卻不是對某隻妖魔的特別迷戀,而是對於隻要冠之以“妖魔”為名,便會引發那種眼神的情感。

我拍了拍驟雨的肩膀:“有沒有看過小王子的故事?法國人寫的那個。”

她搖搖頭。

“小王子馴養了一隻狐狸,對他來說,那便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一隻狐狸,雖然叫著同樣的名稱,但那是隻屬於他的狐狸,對染塵來說,你也是如此吧。”我扯了扯臉皮,自覺是能力所限可以掰出的最大的安慰,盡管,還是有些別扭生硬。

驟雨若有所思,給了我一個笑容:“謝謝你,那個故事,我會找書來看的。再見,洛西,很高興認識你。”

“再見,驟雨,我也是。”

我會一直記得,染塵的眼神,還有你的紅衣。

我入妖魔界的真正的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