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旅雁乍至忽如歸
第四章 旅雁乍至忽如歸
冬夜裏,不時有人打麵攤前經過,要上一碗的牛肉牛雜湯,站著喝下去,滾熱而腥膻的味道仿佛很容易驅散寒冷,與路人交談幾句,再趕去別的店鋪采買年節的用品。他們都聽聞豆腐坊有兩個小女娃娃生得極好,於是不論遠近,也不管是順道還是特意繞了遠路,既然出來了就要來看看。不懂品賞的,隻能模樣猥瑣地嘖嘖嘴,意猶未盡地點頭說:“確實。”會品的人,就能細細分出兩個女孩的區別來。
本鄉本土大起來的是桑晴晴,人亦如其名,明媚嬌豔,如牡丹,似芍藥,若要找鄉人見過的通俗花來比,大約就是鄉間路邊的紅薔薇了,也不管如何風吹日曬,她依舊開得熱熱鬧鬧。古小紅是外來客,這個名字叫在口中總讓人覺得不確定,“小紅”可以是屠戶的女兒,可以是布商的女兒,可以是漁家的女兒,唯獨不像是這個女孩的名字,她怎麽可以隨隨便便地就叫了這麽一個平凡的名字呢?要找鄉人認得的花來比,她也許是女子別在襟口的一支白蘭花,離了枝,依舊安靜地香著。
這時,古家的麵攤上來了一大一小兩位客人 。一名三十餘歲的壯年男子,領著一個不滿十歲的小男孩走了過來。男子在著寒天裏還剃著精光的腦瓢,腦門發亮,頂上整齊的幾排戒疤,顯然是個和尚,隻是他並未穿僧衣,隻套了件辨不出顏色的尋常布衣。雪珠打在他的頭上也是聲聲脆響,他卻隻是不在意的胡亂抹了一把。他身後的小男孩倒是穿了件偏大的灰袍僧衣,隻是腦袋上青虛虛地已經留起了短發茬,像隻被修剪過的豬鬃毛刷,發黃的小臉上拖著一道清鼻涕,還未走近麵攤,兩隻眼珠已經定定地望住香氣四溢的湯鍋不會轉動了。
雖然這一對遊方僧樣師徒也頗是奇怪,但畢竟不會如古家兄妹當初登場時的轟動。
大和尚低頭看看傻傻流著口水不自知,早已邁不開步的小和尚,歎口氣,過來在攤位上找了條板凳坐下,小和尚立刻歡快地奔過去爬上板凳。
“這位老弟,來兩碗麵,多加湯,多加肉!”他把灰布包袱放在桌上,撣著衣衫上的雪珠,也替小和尚抹了抹頂了一層細密雪珠的刺蝟頭,衝古大巴大聲道。外鄉口音,但聲音中氣十足,實在不像是走了遠路的人。
在磚灶邊縮著取暖的古小紅與桑晴晴對視一眼,都顯出古怪的笑容。“大和尚師父也吃肉?”她們齊聲說。隻有古大巴絲毫不為所動地,揪下一大團和好的麵拉了起來,三下兩下,成了細絲,麻利地扔進滾沸的鍋裏。
“灑家已經還俗,有什麽吃不得的?”他用力地吸吸鼻子,“老弟的清湯牛肉麵味道很正宗啊!”他顯出識貨懂行的樣子來,拳頭在膝蓋上捶了一下。
這條街上的吃食點心多是豆沙包子菜肉餛飩之類尋常的江南清淡風味,就連麵條也不過是陽春麵澆些雪菜炒肉絲就算完了。獨古家的生意有些別致,就地用磚石起的灶台有兩個眼,一邊煨著牛肉和牛雜,另一邊下麵,古大巴的杉木板子釘成的案板上,除了活好的濕麵團還有瓶瓶罐罐的香料。麵條勁不勁道,全看和麵的手藝。鎮上雖也有麵館,怎奈夥計的膀子比起古大巴的整像個麻杆,細胳膊細腿的沒有力氣,怎麽和的出夠勁道的麵呢?因此,拉麵一絕的古家麵攤也就在這鎮上穩穩的立足了下來。
“大和尚師父和小和尚師父從哪裏來?”桑晴晴試探著問。
大和尚狡黠地笑:“打來處來。”他左手邊等著吃麵的小和尚不安地扭動了一下,似乎怕被拆穿謊話似的。
誰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做了出家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不老老實實說話。自稱還俗了的江和尚依舊有這臭毛病。此後,他應對一切好事打探者,一律都是這句話——“打來處來”,好像是在同你打機鋒,實際上也許根本就是難以啟齒。他也不提法號,自稱姓江,於是大家便喊他江和尚。至於那小和尚,又說不出姓什麽,江和尚喚他“無心”,也不知道是法號還是本名,大家也就“無心”地叫開了。
江和尚師徒倆狼吞虎咽,路邊的野食成了他們口中的珍饌。吸溜完麵條,把麵湯一並灌下,滿足地大歎一聲打個飽嗝,用袖口抹著嘴唇,站起來打聽:“最近這條街上有店麵出租麽?”有意思得緊,還俗的和尚不僅愛吃肉,還想做生意。
古大巴搖頭。怕他表意不清,古小紅趕緊補充:“我哥不大關心這個。我聽說西邊那家點心店的老板要去城裏投親,想把店盤出去。”
江和尚點點頭,道過謝,放下麵錢向西去了。走出幾步,又跑回來問古小紅:“小妹妹,酒館怎麽走?”
“這和尚,有趣得緊呀?”小紅和晴晴收了碗筷抹了桌子,繼續蹲在灶台邊靠著古大巴的腿烤火閑話起來。
幾天後,江和尚放了一通鞭炮,“揚威武館”的招牌便在原先的點心店裏掛了出來。忙完了豆腐坊生意的兩個女孩子隨著鎮民們一起去看過熱鬧,館裏場地很是有限,架子上的兵器也以棍棒為主,刀劍這種真家夥難覓蹤影。估摸著寬鬆些能站上十幾二十個人,若再多,便要叫人擔心揮刀動棒起來誤碰上無辜。好在本地民居特色,附帶一個天井,天井裏打下一排梅花樁,略略彌補了場地緊張的遺憾。
“敝人初至貴寶地,請眾位多多包涵。本館新開,所有鄉親入館均可白上一堂課,童叟無欺,包教包會。”有識字的人張口念門口立起的一塊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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