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顆蛇卵

第3章 一顆蛇卵

剛才還餓得站不起來,一看到鳥蛋,容安猛地來到樹下,抱住樹幹就要爬樹。

像他這樣的鄉下小孩,爬樹都是必備的技能。像是這種有明顯樹皮紋理的樹木,五六歲的小姑娘都能輕易地爬到頂端。

容安很快地爬上去,靈活地像是一隻猴子。讓他失望的是,那裏麵沒有鳥蛋,隻有一片白色的羽毛。不知道是被哪種鳥遺留下來的。

想想也是,現在並不是孵蛋的時節,樹林裏還隻有喜鵲或者麻雀的叫聲,大部分鳥還沒從南方遷徙回來。

容安手腳冷得厲害,快要抽筋了,幾乎摳不住樹皮。他隻能跨坐在最粗的樹枝上,休息一下,用力摩擦僵掉了的雙手。

想起了什麽,容安低頭向一邊看看。那條大蛇仍舊盤在原地,草叢被它壓出了一個明顯的凹陷,非常顯眼,在樹上的容安一眼就能看到。

居高臨下,視野寬闊了許多。枯黃中夾雜著一點綠的草叢上,紫黑色的大蛇很是突兀。容安能更清楚地看到,巨蛇身邊一灘一灘的血跡。

它果然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那麽多血,讓人觸目驚心。

容安撅斷一根樹枝,往蛇那邊扔,想看看它死了沒有。可是距離有點遠,樹枝又輕,容安掌握不好準頭。

那天晚上容安挖了好幾棵樹的樹根,撿拾樹根底下的蟬卵。還有不少村裏人都吃,但是叫不上名字的野菜。這些當做晚飯的材料肯定是不夠的,可這種時候也隻能這樣了。離開的路上,容安做了不少標記,雖然他沒吃過蛇肉,一想到那條大蛇黑色的鱗片就有些發抖,可餓得發慌的容安還是決定,這條蛇是自己的了。

第二天中午,容安早早來到山裏。倒不是怕蛇的屍體發臭,他隻是怕那些討厭的老鷹會比他更早發現那條蛇的屍體,等他到那裏見到的都是殘骸。

容安帶上了家裏的刀,清澈的眼底有掩蓋不住的喜悅。雖說村裏人不願意和他做交換,得到了什麽東西隻能自己和母親使用。可隻要堅持下這三天,就會有人給容安發錢,他又挺過一個月。

可是讓他痛苦的是,當他靠近那條蛇昨天在的地方時,那條巨蛇已經不在了。

容安隻看到大灘大灘的血跡,血跡在某個地方戛然而止,那條蛇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打碎了他的蛇肉夢。

容安非常痛苦,他難過地在那些血跡中走動,希望能找到些蛛絲馬跡。那條蛇很大,周圍的草叢都被它壓得扁扁的,空氣中都是蛇類特有的腥臭味道,可容安一點都不覺得難聞。他焦急而且緊張,早就忘了這種短暫的難受。

然後,百般失望的容安意外的在草地裏發現了一顆蛋。

那顆蛋非常大,簡直就像是一個小西瓜。它被壓到土裏,隻留出一個小小的尖端,被旁邊發白的枯草掩蓋住,所以容安一開始沒有看到。

容安跪在地上,用手挖那顆蛋。他也想過這也許隻是一個蛋殼,但是當他把周圍的土壤鬆開,捧住那顆沉甸甸的蛋時,容安心裏湧出了濃濃的感激。他知道這是一顆真正的蛋。

容安感動得雙眼濕潤,他連爬帶滾地離開了這裏,跑步不穩,左腳一直踩右腳的腳背。即使是這樣,容安還是緊緊摟住那顆蛋,沒讓它受到一點的傷害。他嗅著這顆蛋的味道,用牙齒輕輕咬蛋殼,腦海裏已經幻想出吃蛋的美妙場景,啊,這一刻他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容安從沒想過自己會交到這樣的好運,以往村裏人上山打獵,絕沒有人帶著他。容安沒有工具,隻能自己挖陷阱。可他的運氣也不好,盡管鳴鳳都誇他的陷阱是村裏做的最好的,卻連一隻兔子都不會掉到他的陷阱裏。這顆蛋是容安第一次從大山裏得到恩賜。

少年奔跑著,沿著回家的路,快到家了,容安把蛋舉起來,對著太陽,發現裏麵沒有成行的生物。蛋沉甸甸的,也不是空蛋,裏麵,裏麵說不定是個雙黃蛋。容安心髒歡快地跳動,輕快的腳步卻在臨近家門的時候放慢了。

他看到家門大大敞開。村裏人淳樸,睡覺都不關門。可容安怕母親到處亂跑,就在門口放了一根木條。門顯然不是母親開的,說不定有誰闖了進去。

容安緩緩走到家裏,一眼就看到了來人。

那人有一條又黑又粗的辮子,被纖細的紅繩挽住,一直垂到腰間。聽到門口有動靜,那人轉過頭,對著容安淺淺笑了一下。這一回頭,就能看到女人小麥色的皮膚,眼睛烏黑而明亮。她笑眯眯地喊容安‘哥’。聲音悅耳清脆,像是畫眉鳥。

容安點點頭,問:“鳴鳳,你怎麽來了?”

說這話的時候,容安看了眼在床上躺著的母親。自從母親患了病,就很難入睡,經常在晚上痛哭哀嚎,到白天也不能入眠,憔悴得厲害。不知道鳴鳳使了什麽方法,讓母親這樣安穩的睡了。

“我來看看阿姨。哥,你總把阿姨擱在家裏,也不是回事啊,好好的人都給憋壞了。”

“嗯,有時間我就帶她出去。”容安找了兩個碗,放到灶台上,準備把蛋敲碎,一邊弄一邊說,“鳴鳳,你留下來。吃蛋。”

被喚為鳴鳳的女人杏目圓瞪,驚訝道:“哥,你從哪兒撿來這麽大一顆蛋?”

容安沒說話,他用蛋敲著碗沿,敲了三下,蛋殼沒碎,碗先碎了一片。倒不是蛋有多硬,而是容安家的碗實在是太破了,早就快壞了。

容安皺眉,薄而堅定的唇抿了抿,轉而用灶台上連著的鍋沿兒敲,這下敲碎了,一股略腥的蛋香撲麵而來,先是淺黃的蛋清被拉成長條流了出來,隨後是迫不及待跳出的橙黃色蛋黃。那蛋無比碩大,平攤開的蛋黃和蛋清幾乎填滿了半個鍋,容安想了想,把熱水倒在鍋裏,攪拌兩下,就想這麽喝了。

容安盛了兩碗,遞給鳴鳳一碗,自己兩口就喝了下去。隻一瞬間,腹內就有了溫和的飽腹感。他甚至忘了熱水很燙,舌頭和嘴唇被燙得沒有知覺,可容安還是覺得滿足。

鳴鳳搖搖頭:“我剛吃過飯,可吃不下了。”

“拿著。”容安很強硬。鳴鳳是村長的女兒,她們家幫過容安不少事,容安覺得無能為報。

鳴鳳微笑著搖手,過了一會兒容安也覺得沒趣。如果可以,他當然想用更好的東西來回報鳴鳳,而不是用一顆撿來的蛋。

沒容他多想,容媽媽已經被他們兩個的談話聲吵醒,呻/吟一聲,從床上爬起來。她眼神空洞,對著虛空某一點,呆呆地開口:

“……疼。”

容安連忙站起來,扶著容媽媽,問:“媽,哪裏痛?”

容媽媽伸手揉著腹部,看樣子還是可以忍受的。容安知道她是餓了,吃太多紅薯,胃是很難受的。他端著蛋花湯,走到母親身邊,一點一點地喂她。

鳴鳳笑眯眯地看著容安,也許是湯很好,喝完了之後容媽媽又睡了過去。鳴鳳招招手,把容安叫了出去。這個年輕美貌的姑娘,不停絞著自己的手指,半晌,幹脆道:

“哥,我有事和你說。”

“你說啊。”容安有點奇怪。

“我……我,”鳴鳳的臉突然紅了,“中意你。”

女人說話聲音有點低,可容安還是聽清楚了。他臉色驟然一變,就像是聽到了多不得了的消息一樣,連連擺著手向後退:

“不,別開玩笑。我這種人,怎麽……我配不上你。”

鳴鳳跺跺腳,說:“哥!你別說這種話,我就問你,你覺得我怎麽樣?”

鳴鳳性格豪爽,這與她的家庭背景有關。可容安不同,他的生活經曆讓他學會忍,學會沉默,麵對鳴鳳,容安隻覺得無奈。他對鳴鳳沒有一點感覺,隻是感激她,把她當妹子看。

他擺擺手,道:“這種事,以後不要提了。”

鳴鳳竟然不覺得生氣。像是容安這樣俊美的長相,無論村裏人多排擠他,年輕的姑娘都會留意著容安,表麵上可能不理不睬,實際上看到容安的處境,一個個都心疼著呢。她隻是有些淒涼地問:“哥。你難道真的是個薄情人?你看不出我有多喜歡你嗎?”

容安臉變得蒼白,氣得指尖顫抖,最後沒說話,轉過身回到家裏,順手關上了門。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鳴鳳氣惱地跺腳聲,轉身走了。這麽個姑娘在村裏有不少追求者,她也是有脾氣的,被容安這麽毫不留情的拒絕,也拉不下臉多說什麽。

容安不是誠心想讓她難堪,隻是他實在沒辦法同意。他知道鳴鳳是好姑娘,也感激她。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看到母親睡著了,就收拾東西出去幹活,晚上回家,容安突然聽到母親微弱的呻/吟聲。他走到床邊,彎著腰,把手撐在母親頭側,耳朵湊近,窸窣聽到她含糊的聲音:

“疼……”

容安愣了一下,把母親扶起來,用手摸她的胃部,問:“還疼?沒事吧?”

母親神誌不清,粗糙得像是樹皮的手用力摳容安的手背,看上去很平靜,可口中一直喊疼。容安不知道他是怎麽了,連忙握住母親的手。她的手一陣涼一陣熱,脖子漲得通紅,隱隱有血絲滲出。容安不敢耽擱,蹲下來就背著她往村裏的醫院走。他知道村裏人不願意接近自己,所以平時也不邀請別人到家裏做客,給母親請醫生也是,會背著她送到診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