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有喜了

24. 有喜了

不是仿佛,而是真的失去了平衡。她反身要抓住桌麵,誰知太滑,根本就抓不住。然後纖細的身子就似葉子般,翩飛了下去。

二十級階梯那麽高,她好象一直滾啊滾,就是停不下來。堅硬的大理石不好親吻,隻覺得臉痛,背痛,還有——肚子疼!

江小魚第一時間就下意識地緊緊地捂住了肚子。

依稀間聽到杜海燕在喊:“嫂子!嫂子你怎麽啦——”

誰是你嫂子?我江小魚不是,絕對不是。我認識的都是好人,哪有你們這麽黑心的母女,居然在如此需要利用我的時候還在使絆子。而且是這麽要命的絆子。

好象有什麽在流,沿著大腿流,涼涼的腥腥的,讓人覺得害怕。她硬是撐著不暈倒,用不怎麽聽使喚的手掏著了手機,然後撥通了一個號碼,想辦法鎮定地說話,可聲音仍微微顫動著:“雲濤——”

生死一線間,她居然想到的隻有這個人,她能投靠的隻有這個人。活得真是無可奈何呀。

然後聽到一個年輕女子在喊她:“江小魚,你怎麽啦?你起來,不要嚇人。哥,你快過來,救人!”

她也想爬起來,更想站起來。這裏門庭若市,躺在地方成何體統,讓人看了笑話。她現在在跟著雲維庸學商呢,進步神速,說不定就有一天也會成為商界一代梟雄,那現在這種尷尬的姿勢可不會被說成名人笑話流傳青史了。那可不行,萬萬不行。她自尊強得很,可不能被人嗤笑。

於是她非常地用力地撐起身子,卻在瞬間放棄了努力,完全地昏倒過去。不過,她倒有種舒服地睡倒了的感覺。

而且好象有許久許久沒這要好好睡過了。舒服,真舒服。沒想到大理石地板睡著比席夢思還舒服。真奇怪!

好象睡了好久好久。

再次醒來時,周圍一片白。不用說這也是病房。門牌上果然寫著“臨時護理室”。她摔得嚴重不?看看門口,好象沒有護士在走動。那要問誰?

要不,她起身出去問問?

她四肢舒展了下,除了左頰上背上有些疼痛,好像別的地方沒什麽異樣。

肚子呢?她微微地壓了壓,好象也沒痛了。隻是還是覺得腿間有些粘粘的東西在,讓人覺得不舒服,那到底是些什麽?可這地方實在不方便,早點回家看看再說。

得趕緊回家,省得母親擔心。

支撐著坐起打算下床,聽見旁邊有女子在笑:“江小姐,好了麽?”

真想不到旁邊居然是汪雪琴。她穿著嫩綠的裙子,看上去依然是新新人類一枚,朝氣蓬勃,活潑大方,清純美好。讓人一見就喜歡。她旁邊還站有一個陌生的男子,高大英勇,隻是眉眼間有些輕佻,舉手投足間有些痞氣。

這種男人是江小魚敬而遠之的那類男人。也許是年齡的事,也許是坎坷經曆的緣故,這種因為痞氣而奪大把少女芳心的男人,她向來看了後連眼皮子都懶得動一下。

真是,笑得太痞了。汪雪琴怎麽會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實在不配,太不配了,還不如去配杜海岩。

當然,好像她昏迷前聽到汪雪琴叫哥哥,原來是她哥哥,汪家的男子漢。那就沒辦法了。哥哥和父母一樣,生來就是命中注定,沒有選擇的權利。

“好些了嗎?”汪雪琴居然還問候她,而且笑得陽光燦爛,天真是要下紅雨了。

“還好。謝謝!”感慨萬千,實在想不到當初請黑道人物要她身敗名裂的人純美女人突然搖身一變,竟成了她的救命恩人。江小魚是被那燦爛的笑容電到了。唉,就說她生命中缺少陽光,這個曾經陷害過她母女的年輕女子,她居然覺得笑得好迷人的說。

這世界果然混亂了。

“要不還躺下休息一會,鍾醫生說江小姐最好臥床兩天。”汪雪琴說。這過分的關心好比又拋給江小魚一個平地驚雷。

“想不到是你幫了我。”江小魚微微搖頭,人生真是好笑。不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而是三個月就風水全變了。從二十級階梯上掉下去滾多少個圈兒她還鎮定地打電話給喬雲濤,想不到汪雪琴兩句問候就把她腦筋全打亂了。

真是每個人都有意想不到的克星。

“我害你一次,又救你一次,兩清吧!”汪雪琴倒是不逃避當初幹壞事的責任,更不怕江小魚找她負刑事責任,抬頭悠然地說得尤其坦蕩蕩。

“那就兩清吧!”江小魚微微一笑。總覺得現在這個汪雪琴不象第一次見麵的那個磁娃娃,美則美,卻太假。現在的汪雪琴真實得多,讓人親近。

“我哥哥汪明權。”汪雪琴大大方方地介紹,然後又指著江小魚,“美女作家江小魚小姐。哥,你是個粗人,不要隨便說話衝撞了人家大作家。”

江小魚聽得那個訝異啊!這汪雪琴是完全吃錯藥了。她不習慣,相當不習慣。她習慣汪雪琴永遠是那個假麵娃娃。

“那個,還有別人在嗎?”江小魚其實是想問餘雨慧和杜海燕現在在哪。她多多少少算得上是杜家人,不會兩母女突然想開,又把她例為杜家之外吧!

如果那樣,她倒是鬆了口氣。

呶了呶嘴,汪雪琴以眼示意外麵:“杜家人現在挺熱鬧,母子兄妹在清算。”

那就是連杜海岩也來了。

想了又想,江小魚突然淡淡一笑:“汪小姐,我想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我當然找你有事。”汪雪琴倒不回避話題,“我們約個時間吧。宜早不宜遲,江小魚,你開明豁達,我們會達成一致的目的。”

“你——變了?”江小魚長長地歎了口氣。她原本這樣的千金小姐要蛻變,得需要好多年的時間。

汪雪琴無聲地笑了:“沒有變。我還是我。隻是突然間想通了一些事,於是精神正常了些而已。”

江小魚以眼示問。

“放愛一條生路。”汪雪琴的眼眸汪汪的,煞是好看,“江小魚,我隻是懂了這句話而已。如此簡單!”

放愛一條生路?江小魚靜靜地瞧著汪雪琴。這女孩終於在戀情中變得成熟了。

“別那樣看著我,我沒有你認為的那麽好。”汪雪琴輕笑搖頭,“江小魚,我隻愛過海岩,就想著這原裝的愛情一直天荒地老。所以江小魚,你別忘了,你依舊是我的情敵。哪天要是我不順心了,依然要出主意對付你。所以,江小魚你不能笑,而是要把所有精力放到應付我汪雪琴上麵。”

“我覺得,汪小姐需要把精力全部放到海岩身上。”江小魚起身,拿起自己的小背包,看見上麵的皮子已經有好幾處擦破。可惜了,這個包花了她兩百塊,在她的消費裏算得上奢侈品了。看來她有必要去找那對母女賠償。

不過先打發掉這懂得放愛一條生路的汪雪琴再說。

“我會的。”汪雪琴倒是不覺得別扭,落落大方地回答她。好象她的愛情是世上最光明磊落的東西。

江小魚慢慢踱到窗口,淡淡一笑:“我想早點回家。我現在每天都很忙,擇日不如撞日。有話就說吧。”

汪雪琴純美依舊的笑容靜靜地浮到臉上:“我需要你幫忙。”再一笑,“我寧願相信,這其實在幫你的忙。”

“是麽?”江小魚秀氣的眉打起了結。

一絲寥落飛快的掠過汪雪琴漂亮的臉蛋,她遠眺暮色,有著不同尋常的成熟:“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跟海岩在一起。你的眼睛和路人張三李四一樣,海岩看向你的時候,你居然逃避,隻有愧疚。想當初,我的確不該助紂為虐,幫餘伯母整你。但其實我心裏更氣憤,憑什麽我傾心多年的男人居然被你這個什麽也不是的女人嫌棄。覺得那個憋屈啊……”

這小丫頭!江小魚氣極反笑,有這樣恨人的麽?而且還是那樣的恨!這小丫頭難道不知那樣的恨會完全毀了她?

“我要你去勸海岩,讓他跟我一起去美國。我的親叔叔在那是知名醫生,他有非常好的人際脈絡。叔叔說,隻要人還活著,總會有希望。他強烈建議,我應該帶著海岩去看看。他會幫我聯係世界級的醫生給海岩治病。”汪雪琴明亮的眼瞳非常坦然地看著江小魚,“實話說吧,我已經偷偷地在幫他申請出國,隻要他同意,就可以馬上回北京去麵試簽證的事。”

“我同意。”哪有不同意的,她所有的希望不就是讓杜海岩活著,就算多活一天都好。

“那好。”汪雪琴眼眸燦燦地看著她,“海岩隻聽你的。我希望你帶給我好消息。”

想到一件事,江小魚忽然覺得感動:“海岩母親不是和你家取消了你們的親事。你還這樣替海岩著想,真難得!”

汪雪琴大笑,然後居然雙手搭著江小魚的肩:“江小魚,我不是你。我沒有任何牽絆,而且是真真切切地有權有勢,富二代權二代,還是黑二代——哈哈,黑幫的二代,我哥可是黑社會的老大——一個餘雨慧能奈我何!我如果真在她麵前哼一聲,她隻能趴倒。隻要我願意,隻要海岩願意,就是海岩去做我汪家的上門女婿,餘雨慧也不敢吭一聲。她說取消就取消了,真好笑,沒那回事。我隻是要時間去做我該做的事,要不然看我如今到她麵前一站,你看她敢不敢放屁。”

汪雪琴說完,還調皮地朝她哥哥眨眨眼睛。汪明權立即回給妹妹一個寵溺的眼神。那種寵溺幾乎讓江小魚懷疑,兄妹間會有這麽寵溺的眼神嗎?

就說,有權有勢就是好。這一瞬間,江小魚無比羨慕汪雪琴。如果她在汪雪琴位置,她難道不會抬頭挺胸地跟喬雲濤走在一起嗎?

會的,而且七年前就會了。

汪雪琴不一會兒就由哥哥護著回去了。臨行前她還在威脅:“好吧,姑娘我今天心情好,把你的醫藥費給結了。不用還我,也別和我小家子氣的討價還價什麽的。嗨,江小魚,別那樣笑笑地看著我,讓我覺得佛祖把他的菩薩心腸全給你了。我覺得不舒服,記得別把我看成好人,要把我看成是後媽,遲早防著我。今天救你,說不定明天就派殺手來了。嗬嗬,不過你隻要辦好事,以後我哥就是你的後台。誰也不敢欺負你。”

“好。”江小魚哭笑不得,這是個嬌嬌女啊!真是惹不得。

但真如汪雪琴所說,她還真得防範著她。必須的。

想不到鍾子風過來了,江小魚這才知道汪雪琴兄妹居然把她送到了市紅十字會醫院。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驚,這妞兒隻會挑好的地方,連求醫都是。但如果她命在旦夕的話,還跑半個小時的車程就醫不是早送了命。

鍾子風噙著淡淡的笑,有些意味深長。讓江小魚看了有些疑惑:“鍾醫生,你中大獎了麽?”

“小魚,本人沒中大獎。”鍾子風把鼻梁上的眼鏡推了推,很是有些斯文,又有些好笑,“小魚,是你中大獎了。”

“哦?”江小魚淡淡笑了,“那當然好,我現在挺想中大獎。我需要錢。”

鍾子風噗哧笑了。

可是他還沒告訴她到底是什麽事呢?

鍾子風倒是不疾不徐地坐到旁邊的小椅子上,有些好笑地問她:“小魚,這會兒這個孩子有爸爸了,不用像當初那麽折騰。小魚,你有喜了。”

“孩子?有喜?”江小魚慢慢慢慢地轉過身來,緊緊地盯著鍾子風,“你確定?”

“你在質疑我的醫術,江小魚!”鍾子風狀似很生氣,臉都別到了一邊,眼鏡都取下來了。那樣子看上去可不是裝的。

手中的包不經心就掉落地上,江小魚沒打算彎腰去撿,好一會兒才恍惚地問:“多久了?”

別說三個月,那她身為一個母親就太失敗了。就說一個月吧,他們用的避yun套有洞。一定是這樣的。

“十三周。”鍾子風雖然看到她神情有異,還是忠於一個醫生的道德,如實回答了她。

“怎麽會?”江小魚徐徐地坐在床邊,心裏一片混亂。她是過來人,為什麽完全沒感覺。想當年她第一次懷孕確實過得那個淒涼,而這次她真的沒多少感覺。

以前一嘔吐就半天停不下,現在有作嘔的反應一杯水就搞定。天意弄人不是這樣的。

“兩周內不要進行**。”鍾子風吩咐。

“哦?為什麽?”江小魚傻傻地問,問了才汗顏。她現在不用他吩咐也不會。不能找喬雲濤,她和誰進行**去。

可她的思想完全停留在剛剛那個信息上,變傻是必須的。十三周?她懷孕十三周了。怎麽可以。喬雲濤早就表明兩人應該避孕,不該再有下一代。而她,現在雖然沒有和杜海岩領結婚證,形式上已經是杜家的媳婦。

她混蛋啊!

“妞兒,怎麽人還是當年那個樣子呢?”鍾子風直歎息,“你今天差一點點就流產了,如果不是及時送到我這裏,你肚子裏哪裏還有一條小命。小魚,做母親的像你這樣粗心大意的真是少得可憐。怎麽就會連站都站不穩,從二十級高的階梯上摔下去……”

“鍾醫生,你覺得我是那種毛燥的人嗎?”江小魚終於正常地回了他一句話。

“是不毛躁,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鍾子風看著江小魚逐漸變得凝重的秀臉,微微一愣,這個女人有心思。而且,這事不同尋常。她的生活不是很單一,怎麽會出現不同尋常的事?

那是因為有人在害她!江小魚心知肚明,她絆到的是溫暖的人腿,而不是冷冰冰的桌子腿。至於是餘雨慧還是杜海燕,她就不知道了。但也必要知道是誰,因為她對她們倆的防護心態沒有二樣。

但是她們為什麽會這樣做?難道她們還比她先發現體質上的不同,知道她懷有喬雲濤的骨肉,為了斷她後路才下這麽重的手。畢竟,她們現在有求於她。非常迫切地有求於她。所以特別怕她離開杜家,棄“明珠”不管。

“鍾醫生,謝謝你!”江小魚沒有解釋。但鍾子風又救了她一次,卻是事實,該謝。

“我是醫生——雖然比較世俗,可仍然是個好婦產科醫生。這個你可絕對不能否定,否則我才不管你是個女人,一樣跟你較真。”鍾子風微微一笑,看著江小魚的神情,想到某個地方,然後大笑,“好吧,我發現我不應該遇上你。一遇上你你就要求醫。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什麽時候有機會回北京,我還是識相的滾回去算了。”

這話讓鬱悶得眉兒一直打結的江小魚也不得不回以一笑,頓時讓一縷清新灑在了房間。然後告辭。

杜家母子三人這麽久還沒進來,想必是在那兒沒扯清。唉,她們有什麽好扯的,一定不會在爭論是誰把她絆倒的吧?

杜海岩沒那份細心,而那對母女沒有那好心腸。

真不知道還有什麽好爭的。難不成借某個問題逃避不來見她?

這確實很有可能。

“注意身體,最好臥床休息兩天。”鍾子風追出來吩咐,“最少不能幹重活。還有,切忌同房。還有,要進行食物搭配。小魚,你現在不比當年了,條件好上很多了,再不能虧待自己和胎兒。濤濤現在身體這麽好,我都認為已經是個奇跡。”

微笑著連連點頭,這人是個盡職盡責的好醫生,不怪年紀輕輕成了知名醫院的主任。可再回歸現實,心裏卻沉重得要死。這個孩子能不能要還是個未知數。喬雲濤不歡迎,而她再也沒有勇氣經曆同樣一次獨身母親的過程。

更不能把孩子生到杜家,要不然別人不說,喬奶奶當真會拿掃帚打人的。杜海岩隨時離開人世,餘雨慧隻怕有一輩子的野種叫了。她和他的結晶怎麽能被人喊野種。不能,拚了命也不能。

在醫院大門口,才見到杜海岩和杜海燕。兩兄妹大眼瞪小眼,杜海岩青筋暴跳,杜海燕揚首怒目相對。

“伯母呢?”在杜海岩麵前,江小魚隻能當不知道有人暗害了她。

“媽回北京了,佳家提交的申訴,明天要開庭。”杜海燕眼神有些閃爍,不怎麽看江小魚。

“海岩,我要回家。我媽肯定很擔心我。”說著,江小魚頭也不回地去拉醫院的玻璃門。

隻是還沒用力,玻璃門就開了,杜海岩正按著門把往外推:“小魚,我送送你。”

“好。”江小魚點頭。等他一起並行。正好可以和他說說汪雪琴提到的事。

汪雪琴的打算真正好,她全力讚成。希望杜海岩出國治療,創造一個醫療的奇跡;更希望自己有一塊完全自由的天空供自己呼吸新鮮空氣。

她甚至想,也許這才是完結這門婚事的最好方法。他活著,她才能義無反顧地離開。

選擇了杜海岩,就幾乎選擇了遠離快樂。喬雲濤說得對,她為什麽這麽癡。

一直把杜海岩送回海月酒樓,江小魚看著那二十個階梯,有些後知後覺的涼意騰在心間。如果,她再摔重一些,如果,她沒有下意識地護著腹部,這會兒她還能這麽輕鬆地站在這裏嗎?

不能。

沒有再把杜海岩送上樓去,隻坐在最底下的那一梯。想著到底誰是推她摔倒的劊子手。杜海燕和她坐在一側,餘雨慧和她麵對麵地坐著,不管是誰都有嫌疑——因為伸伸腳尖都很方便。

真是該死的特別方便。

杜海岩不發一聲地跟著她坐下,然後斜睨了她一眼,試探著把她的手握到自己寬大的掌中。

江小魚看著那雙瘦削的手握著,沒有掙紮,隻是心裏不可避免地有些鬱悶。她和他母親和妹妹在一起,可是送她進醫院的不是她們而是汪雪琴。這中間有原因,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就算人厚道老實,也不能說明心思不透明。他這麽沉默,明顯在逃避話題。

這個認知讓她心裏特別不舒服,杜海岩越來越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難道疾病真的能改變人的心性,讓一個本來無私的人變得隻為自己而活了。還是,他患得患失得把自己困進了心的牢籠。

江小魚突然反抓起他的手,側過身看著杜海岩的眼睛:“海岩,有件事我想和你說,你必須答應。”

“哦?”杜海岩好象嚇了一跳。他的眼神有些閃爍。這閃爍讓江小魚看到了,心中不由一沉,他隱瞞了她一些什麽事?唉,不管怎麽說,她寧願他的特意隱瞞是為了她好。許多事,蒙在鼓裏才是真正的幸福。

“你先答應。”江小魚拋開雜念,把心全用在一件事上,執意要求。

看著江小魚平靜但堅決的神情,杜海岩慢慢的把心力聚攏:“好吧。小魚,什麽事?”

“去治療。請一定去治療。”江小魚一雙眼睛堅定地看著他。

杜海岩淡淡笑了,臉上微微行顫動著,眼眸裏有著很明顯的絕望:“我治過。小魚,沒用的。如果能治好,小魚今天也不會陪著我一起說話了。”淡淡的笑有些苦澀,頗具棱角分明的臉被酒樓廣場的桔紅色路燈映得有得朦朧,但依然能看出那份寒心的無奈。

留了人在身邊,可依然對他沒有心,他豈不知道。可總比什麽都沒有要好。他希望在彌留之際,有自己心愛的人送終。他就這個要求而已。日子過得越快,離三個月期限越近,他的心越迫切。

世人要的都挺多,名利財富樣樣想手到擒來。可他隻要她而已。

“海岩,人當盡力而為。”江小魚看著他,雖能了解他的心思,但不能容忍他的自甘墮落,“海岩,如果你連求醫的勇氣都沒有,你讓我怎麽相信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海岩,我從不希望陪伴我的人有多優秀,名也好,利也好,都是浮雲。我僅僅希望他有勇氣麵對人生。走自己應該走的路,扛起自己應該的責任。海岩,我隻希望我前幾天的選擇沒有錯,我更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意。”

這番話說得平靜詳和,堅決,但卻是無比地沉重。如果杜海岩聽得進去,就不得不挺起腰杆來接受她的建議。

江小魚把他的手握得緊緊的,看著他的眼睛,等著他的答複。

杜海岩緩緩地躺了下去,把長長的身子疊在了幾級階梯上,看著幽黑的天空,久久說不上話。

“海岩,你怕死嗎?”她不能容忍他的逃避。所以明明忌諱“死”字,也不得不拿出來激他一激。

杜海岩仍然沒做聲,卻把她拉著躺在身側,一起看著蒼茫夜空,許久才地答:“怕。死了,便沒有你。”

唉——

江小魚便沒有再做聲。看人說話,這話要是換了個人說,她隻當開玩笑,可杜海岩不懂得開玩笑。如果他生活在古代,就是愚忠的那個將軍,這種人隻懂得死心眼,是不懂得轉寰的,刀架在脖子上,他會直接激你:來啊!怕死不是英雄!

多說無用。

仿佛過了半個世紀那麽久,江小魚正要起身回家,卻感覺到手臂依然被杜海岩拉得緊緊的。然後聽到他幾乎在用鼻音說話:“小魚,實話告訴你吧,這一段時間我到處找了,北京上海都去過。沒有一個醫生說有希望,全是一句話,三個月的生命期限。”

“那如果出國呢?”江小魚屏住了呼吸,用心地感受著他的心思。

“小魚,是不是汪雪琴找過你?”杜海岩這回難得心裏靈透了。

“是的。她可以聯係上美國非常不錯的醫生,替你專門治療。”江小魚不瞞他。如果要出國去治療,他遲早會知道幕後的人是誰,等臨時反悔,那更是麻煩,還不如早點全說明白清楚。

“你不該相信她。”杜海岩不高興,眉深深地皺了起來。

“隻要能延長你的生命,她說什麽我都相信,也願意合作。”江小魚極快地回答,手用力地緊握了他一下。

隻見杜海岩終於站了起來,放開了她的手,沉默地看著廣場裏桔紅色的照明燈。然後負手,幾乎像國家領導要做國際決策一般的凝重,來回踱步。

江小魚悄悄地坐起來,然後靜靜地站著,看著他微微有著困獸般的神情,心裏竟微微地疼了起來。

他不是個優柔寡斷的男人啊,從事海軍多年,做慣了軍官的他腦筋一條筋,有什麽就決定什麽,從來不會讓腦筋特別的運動。這會兒肯這樣認真思考,已經是很奇怪的事,也已經超出了他的思維習慣+。

他終於停下了,停在她跟前,兩手壓在她肩頭,眼眸深邃得比大海還深,那聲音沉鬱得就像遠遠的悶雷:“如果我去了美國,你會不會等我?”

“會。”江小魚答應得快而響亮,足足給了杜海岩十成十的定心丸。

“如果我再也不會回來,你會不會想我?”他在索求她的承諾。

“會。海岩,我從來就不會忘記過這六年,更加忘記你對我的好。”她給他鄭重的承諾。

看著她的堅定,他突然抱緊了她,半天都沒鬆開一點兒,說得有些哽咽,更多的是愴然:“小魚,你為什麽這麽傻。為什麽?你越這樣,我就越沒有理由纏著你。你如果要我愧疚,小魚,你確實做到了。”

可是就是愧疚,他也決定不放手啊!堅決不放手。

江小魚雙手放在兩側半天,最後輕輕地環住了他:“我不要你的愧疚,我要你活著,我要你跟汪雪琴去美國治療。如果你不去,就辜負了我的心,以及——汪小姐的心。海岩,我們不該辜負愛著我們的人。我必須承認,就是再過上六十年,我也不如汪小姐那樣愛你。這是事實,海岩,我為汪小姐感動了。為什麽你不敞開心懷,好好地感受一下那顆年輕熱情的心一直在為你跳躍,而且隻為你一個。海岩,你可以試試的。就算真的不愛,那麽,請學會領她的情。”

杜海岩的身軀在微微顫動,江小魚不知道這顫動是為了哪些理由。但她加了一句:“海岩,所有的女人都一樣,心裏最深的地方,是第一次願意獻身的那個男人。他——永遠都在。”

她說得有些殘忍,但實際在下猛藥。於汪雪琴而言,杜海岩對她有著絕對的虧欠。在他那樣傷害過汪雪琴之後,在汪雪琴明明知道自己在被他利用之後,仍然一往情深。最後也因他而了悟情事世事,放他歸來,放愛一條生路,了他想和她江小魚在一起的心願,而且一直在暗地裏為了他的身體一事奔波打聽。希望能起死回生,創造一個醫學界的神話。

她不知道杜海岩怎麽想,總而言之她江小魚是被打動了。

杜海岩怎麽還不表態?

不知不覺間就深深地幽幽地歎了氣。女人是世上最糾結的生物,男人也是不讓分毫。

“好,我願意。”杜海岩終於答應了。

江小魚心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眉頭的微攏也迅速地散開:“好,明天就回北京辦簽證。簽證一下來,馬上去看病。海岩,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好,我明天就回北京辦簽證。”杜海岩出奇地合作。

“好,我現在就和汪雪琴聯係。”江小魚說著,這才從破了皮的小背包裏找手機。發現手機居然因為沒電關機了。反手從杜海岩的兜裏拿手機打電話:“汪小姐,我是江小魚,海岩答應了,明天過來和海岩一起回北京吧,拜托汪小姐了。”

“謝謝!拜托江小姐了。”江小魚聽得出汪雪琴的聲音顫抖著。江小魚不由一愣,想著是不是之前汪雪琴私下裏跟杜海岩溝通太多次,才會杜海岩一答應這件事就這麽激動。

想到這裏不由得更加心酸。女人在得不到的愛情麵前,都是卑微的。不分富貴貧窮,不分門庭高低,不分胖瘦美醜,都是卑微的呀。

但不知男人在得不到的愛情麵前是怎樣的感懷。想到這兒,她微微地瑟縮了下,不敢對上杜海岩的眼睛。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一樣的是有幹係的啊!

“明天我來送你。”江小魚主動提議。如果過去治療無望,也許那就是兩人的最後一麵。

“不用了。”杜海岩的聲音裏有著隱隱的悲愴,“我不想嚐試那種決別的感覺。小魚,就這樣吧,這讓我想著我有一天還會回來,會健康的見到你。”

微微一愣,江小魚哽咽無聲,讓自己紛亂的心思和著若有若無的淚意,隨著秋風飄散開來,讓周圍也染上了沉重。

“等我,最少等我三個月,小魚,別遺棄我杜海岩。”忽然就把江小魚緊緊摟到懷裏,覓著她的唇,密密地吻上去。

江小魚身子一僵,條件反射般就把杜海岩推到一邊。可杜海岩不管,二度重來。

江小魚伸到半空要推開他的手又收了回來。

何妨,這說不定就是他們的永別之吻。可是淚卻掉了下來,彎彎曲曲地像要匯成小溪流,而她不知道為什麽會掉這麽多淚下來。

她幾乎能感覺到杜海岩男性激情的噴發,那瞬間僵硬的身軀讓她心驚又心疼,把她摟得幾乎要斷了肋骨,沒了呼吸。但杜海岩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之後,終於自動放開了她,還把西裝下擺拉了拉,遮住自己的。

然後大步踩上那二十級階梯,傳來他沉鬱的聲音:“小魚,濤濤已經長住喬家了,遲早回歸喬姓。這個孩子留著,喬家不要,我要。這事我會和爸說得一清二楚,爸不會拒絕,就算我不久離開人世,爸也會好好地安排。”

聞言,江小魚悄悄地撫上了自己的腹部——原來,杜海岩剛剛也知道她懷了喬雲濤的骨肉。

再多的心思全部沉寂,所有的注意力全在了這個已有三個月生命的胎兒。長久地站在桔紅燈光下,江小魚移不開腳步,怔怔地好象成了放在廣場裏供人觀賞的蠟像。

略帶寒冷的風陣陣地襲過她的臉,而她也沒聞到那風裏其實有著海水的鹹味。

這是個意外到來的小生命。而她不敢要。

想著想著,淚如泉湧。天意弄人原來就是這樣。說不定好些人就在偷笑,她江小魚如今怎麽就混到了這麽尷尬的境地,就是想母憑子貴進喬家都是天下第一大笑話。三姑六婆的嘴能毀掉一個人。

如果前幾天知道有這個孩子,就是雷霹了她,她也不會答應杜海岩的親事啊!

雖然他們隻是走了個西式婚禮的形式,並沒有真正的婚姻保證——領取結婚證,可一旦走過這個形式,許多事情就是不一樣了。本來兩人的種種就是天壤之別,如今更是判若雲泥。她拿不出一樣值得驕傲的東西讓喬雲濤寵愛包容。

早認為自己已經走出了那個象牙塔,那個小天地。如今覺得自己依然原地踏步,這不,她居然隻會掉眼淚。身子終於會動了,卻淚眼婆娑的不知該朝哪個方向走。

更加可悲的是,她歹命地走了幾步就差點就撞上了一輛車。當虛弱的身子貼著了冰冷的車頭,江小魚才護著腹部恍然大悟般,連聲驚叫著跳離開來,同時驚出一身冷汗。其間有著生死一線間的驚駭心境。

可還沒站穩,車門開了,伸出一雙修長白淨的手,拽她進了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