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烽的腿好得很快，年輕的身體總是可以迅速地愈合，姚林看著李烽越來越穩當的步子，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愛人就要恢複健康，生活也將回到以前的軌道上去，而自己的聲音，卻沒有一點回來的跡象。很多個夜晚，把死纏著不走的李烽打發走的姚林，總會坐在李烽剛剛坐過的位置旁，一坐到深夜。

我們的開始，是你默默注視著我的，而那時候的我，是驕傲而卑賤的，是配不上你的，當我剛剛能夠平視你的眼睛，說出我的心意的時候，命運戲弄了我，現在的我，連一個字，一個有意義的音節，都沒辦法說給你聽。這樣的我，又有什麽資格和自信留在你的身邊。

姚林慢慢撫過床單上李烽坐出的皺褶，仿佛那就是愛人的臉龐，不能發出聲音的嘴唇緩緩地啟合，述說著自己心中的痛苦和掙紮……

而當第二天李烽又拄著拐杖來和姚林進行“共同治療”的時候，姚林又恢複了平靜的神色，偶爾還為李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行為而用眼神對他進行鄙視，兩個人儼然是難兄難弟的模樣，感情好得惹人眼紅。有幾次姚林也想到李烽的工作還有家裏為什麽一點催他的意思都沒有，寫下來問李烽，李烽卻都說身體為重，家裏公司都叮囑他安心養病，姚林也貪戀能和李烽獨處的閑暇時光，也就漸漸不以為意了。

一天中午，李烽照例拖著姚林到醫院院子裏散步，期間言行屢有不軌，調戲之心昭昭，姚林數次怒目無果，最後以沒收李烽的一隻拐杖為懲罰。看著李烽重心不穩，在原地搖搖晃晃蹣跚不前，姚林不由大快，心裏想多捉弄李烽一點，於是攜拐杖潛逃，李烽望著他華麗麗逃跑的背影，笑得寵溺無比。

姚林抱著拐杖在醫院的園子裏轉了半圈，身上都被陽光曬透了，拐著拐杖的手臂也有點酸痛了，估計著李烽那邊也快耐不住了，這才施施然地往回走，走沒兩步，卻看到一個推著輪椅的中年男人，兩人眼神一撞，男人怔愣在當場，那麵容依稀如昔，隻是更見滄桑。

“小林……好久不見了…………”

姚林心裏忽然有什麽東西從角落裏浮上來，回憶在黑暗中蠢蠢欲動，他不由得把打量男人的眼睛挪開，向下看，男人推著的輪椅上正坐著一個少女，眉目之間很像那個男人，眼睛大而黑，卻像死水，了無生氣。

男人定定地看著姚林，眼裏閃過很多東西，就像是無數光yin的碎片在他眼中閃耀，一抹意氣風發的神色掠過他的臉龐，但當他意識到姚林的視線的時候，那神色又很快地燃盡了，隻剩下滿臉死灰。

“抱歉我們得走了，我女兒的會診就要開始了。”男人依舊深沉的聲音，一下子喚醒了姚林身體的記憶，不自覺的，姚林的嘴角開始洇出嫵媚的笑意，已經要轉身的男人不經意地瞥見，多年以後，他又在懷舊的綺夢中遇見，那時，他終於不再克製自己，狠狠地將眼前這般魅惑的男子擁入懷中，品嚐他唇上死亡的毒藥，溫習他軀體上甜蜜的起伏，在這個貌如天使的惡魔的囧囧下，沉淪在死神的莊園，一去不回。而當時的他隻能借由一個盡責父親的角色，暫時逃離這注定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