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序幕

Part 1.序幕

1997年八月,季夏,諾大的舞台準備就緒,大帷幕緩緩拉開。

青春大禮堂的第一劇場要開始上演了。

五歲的時候,趙芝蘭離我而去。

趙芝蘭圓臉,濃眉大眼,標準的南方漢子麵相。有天芝蘭媽媽帶她去理發店,跟理發師說隨便剪個短發。晚上到她家玩我差點把眼睛瞪出來,她居然剪了個小平頭!顯然是剛哭過,見我這麽失魂落魄地盯著她的頭發又開始掉眼淚,她媽媽解釋道:“理發師以為是個男孩子,就理了個平頭。哦好了好了別哭別哭,頭發還會再長出來的嘛,別哭了先吃飯吃完媽媽帶你去買裙子啊別人就不會說是男孩子了不哭不哭。”

我當時留著及腰長發,很懂事地招呼都沒打就悄悄離開,現在想起來依然覺得好偉大啊好偉大。

臨走前一天晚上,她送了我一堆吃口香糖攢下來的貼紙,說你不能忘了我。

我說你能不走嗎?我不要你走。

她眨巴著水靈大眼睛,忽而衝到房間門口,扯著嗓子喊:“媽媽,我能不能不走?我要陪著沐沐呀!”

廚房裏傳來聲音,毅然決然的拒絕:“不能!”

她又站了一會兒,頹敗地轉身坐到我麵前,無聊地排列貼紙,靜默。想起有一次我也是這樣和她相對而坐,忽然她被叫了出去,原來是她爸爸出差回來給帶了一件紅色連衣裙,很漂亮。我“哇”地一聲哭起來,他們一家人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就把我爸傳喚過來,我爸問清來龍去脈後了然地笑笑,把我端肩膀上扛回家,於是第二天我也有了一件一模一樣的紅裙子,我們提著略長的裙擺橫行霸道招搖過市。

我問她:“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我也不知道,爸爸說我要去念幼兒園了,我需要到奶奶那裏去,可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外公外婆。”她低垂著眼睛,不再吭聲。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這樣的心情可以用一個成語來形容,叫戀戀不舍。

無以複加。

次日清晨,我起了個大早,我要看著趙芝蘭走。那時的我們不知道什麽叫揮手告別,什麽叫擁抱留念,我隻是呆呆地蹲在石板橋一端,目送三輪車遠去。直到轉了個彎,目光再也觸及不到,我才戚戚然回家。

吃著早飯,媽媽說,你也應該上學前班了。我沉默地扒完最後一口,回到房間鬥出袋子裏的娃娃,一個人一聲不吭地玩了一個早上,換衣服、編辮子,編辮子、換衣服。我想象芝蘭就坐在我對麵,她跟我搶布娃娃的首飾,我說不給,她瞪眼,於是我把最好看的讓給她。

可是她不接,因為對麵根本沒有人。

我突然淚流滿麵。

有天下午我想著想著忍不住又哭了,媽媽回來的早,恰巧碰見,問我怎麽了?我像隻黑暗角落裏的小老鼠,迎麵射過來一束強光,慌亂地動彈不得。

媽媽輕聲安慰,說沒關係,會習慣的,你還有很多別的朋友。

大人們總是理所當然地想,會習慣的,小孩子嘛,沒幾天就能忘了,他們無憂無慮,他們不懂感傷,他們記性不好;可是呀親愛的大人,這些隻是你們一廂情願的“以為”罷了。就如電視劇裏功敗垂成後必然出現的那句話——一切都會過去,沒有真真切切地存在談何過去?

“一切都會過去”,這簡直是至理名言。所有的感動傷懷無可避免地發生、消逝,刻印在舊時光的罅隙裏,隨著歲月的滾滾長河被湮沒、風化,覆蓋上一層細碎的流沙。

萬物歸宗。

第二天家裏新添了小成員,是隻十來天的小黃狗,爸爸特意給我帶回來的,他說你給它取名字吧?我想了想,叫它芝芝(不知道當事人會不會殺了我)。

也不知道你們是否相信現世報,我是挺迷信的。

十多年後的一個周末,我打電話約趙芝蘭吃飯,她說她有了新歡,拒絕。我詫異而失落,卻不想讓她為難,說那你發張照片給姑娘過目,我算算你們是否有緣分。

她問你怎麽算?

我說我會看麵相。

照片發過來,突然湧起的不知所措,一方麵覺得或許有了他芝蘭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了,另一方麵是衷心祝願她有個好歸宿;這種兩難的心態像是元世祖遇到了文天祥,覺得他是個人才,想起用,可一旦重用他就表明兩朝文武皆非忠臣,看著不順眼,遲早要拖出午門。我緊張兮兮地躊躇半宿,終於點開。

是一隻棕褐色的貴賓犬,跟著還有一條信息:和我長得像嗎?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