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知音難求

第十一章 知音難求

靈雲寺後山的景色和清顏想象中的出入很大。原以為佛門淨地,應該偏好翠竹鬆柏一類的植物,不想這靈雲寺卻是別出心裁。偌大的一片後山,竟生生地被辟出了一個規模不小的人工湖,湖裏遍布青翠,偶有三兩朵碩大的白色點綴其間,遠遠望去,煞是喜人。

訝異之餘,清顏緩緩走近湖邊,這才發現湖裏種的全是清一色的蓮花。但見蓮葉葉圓如蓋而色青,蓮花花白勝雪而點翠,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青白兩色,似這樣組合在一起竟是說不出的養眼,讓人一見便打心底裏生出安寧祥和來。此刻再來看這後山景致,清顏倒覺得隻有眼前的白蓮方才配得上這普度眾生之地了。

“這是碧台蓮,傳說中它乃是生長在佛祖座前的蓮花,是以這靈雲寺的僧人每每折取用來供奉佛前。”站在清顏身後,孝珩淡笑著開口,那凝視著跟前女子的眼神裏有著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之色。

“碧台蓮麽?真是個好名字。”低語一聲,清顏對眼前的這種植物倒是頗有好感,正欲俯身細看,卻見孝珩已搶上一步,折了一枝拿在手中。

“送你。”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向著清顏伸出,眼看那一朵白蓮靜靜躺在掌心,孝珩溫潤俊美的一張臉上盡是清淺的笑意,恍若涼風拂麵,春暖花開。

分明是有些唐突的一個舉動,被這個男子信手拈來,卻意外地蒙上了一種疑似蠱惑的味道,讓人連拒絕都無能為力。饒是清顏一向自負對異xing免疫力強大,此刻也覺得招架不了,幾乎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她已經伸手接過了白蓮,直到花瓣那異樣柔嫩的觸感貼上手掌,她這才如夢初醒。

“碧台蓮名字的由來,便是因著這花瓣點翠,白中染綠,別有風味。”以手虛指了指那潔白花瓣之上狀如淚痕的一抹鮮綠,孝珩很體貼地跟清顏介紹著。不過若是熟識他的人,見到這一幕恐怕會驚得連下巴都掉下來。放眼整個鄴都上下,誰人不知廣寧王高孝珩灑脫如風、飄逸如雲的xing子?又何時見他對一個僅有數麵之緣的女子如此耐心過?這可是素有謫仙之稱、高高在上的廣寧王啊,如果這等情況傳出去,怕是鄴城無數懷春少女都得心碎一地。

無奈對這方麵並不敏感的某人是肯定察覺不到的。此時她聽著孝珩仔細的說明,隻是了然地點了點頭,半晌之後,忽然側頭問道:“王爺,你信這世上真有佛祖存在麽?”

“那清顏你信麽?”不知不覺中,孝珩連嘴裏的稱呼都變了,由疏離的蘇小姐到減去姓氏的清顏,這一步,他完成的不動聲色。

注意力並不在那方麵的清顏卻是輕笑著移開了視線:“我原本隻相信人定勝天,可惜……”她沒有繼續往下說,因為那裏麵省略的內容隻有她自己才清楚。

“我倒是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讀懂她語氣裏的蕭瑟和落寞,孝珩心頭一緊,卻也沒有深究,隻是笑著接過話頭:“命運本來就是一個定數,再怎麽兜兜轉轉,也難逃開這個圈。凡事須得想開一點,終有一天會柳暗花明的。”

猛地轉頭看向他,清顏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竟無端地顯出幾分銳利來,似乎是想要將眼前這堪破她心事的男子看穿。然而對視良久,那人卻依舊是一臉雲淡風輕的無謂笑容,好像他剛才隻是談論了天氣一般的自如。

莫非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略帶猶豫地收回目光,清顏一時之間也有些拿不住主意。自己靈魂穿越的事情是絕對不能為人所知的,一個搞不好被當做妖孽捉去燒了也不是沒可能。不過,以這件事的隱秘程度,應該也不會有人知道才對,但方才高孝珩的話卻是實實在在的撫慰,難保她不起疑心。怪不得斛律光千叮嚀萬囑咐地要她進京之後盡力收斂鋒芒,不得再像在邊境時那樣肆意出手,卻原來是京中高人雲集,很容易看出破綻。而堂堂斛律將軍不懷疑她的理由,隻是因為跟她那仙逝的父親交情不淺,且長恭和恒伽已先行備過案。

就在清顏這方天人交戰、糾結不已的時候,孝珩卻是自顧自地從袖間取出了一支玉簫,姿態優雅地豎在唇邊開始吹奏。低沉而隱帶嗚咽的簫聲盤旋而起,在孤高渺遠中夾雜無限清愁,於古樸寂寥中暗含茫然自傷,正是那日清顏一時有感而發臨窗彈奏的一曲!

“你……你怎麽會這支曲?”簫聲剛止,清顏便驚疑地開口,看似清澈的眼底卻是隱有冷芒一閃而過。

將精致的玉簫籠回袖中,孝珩笑看著麵前的女子,神情坦蕩:“清顏,我說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說實話,那日在牆外聞她一曲妙音他確實欣喜異常,也因為不便見麵而略有煩躁,所以才來這靈雲寺盤桓幾日,不想這一大早就看見了她。這不是天意是什麽?

雖不懂他的意思,但僅僅從他的眼神來判斷,清顏也足以明白他對自己並無惡意,當即也就放下戒備,溫和一笑:“王爺果然天縱奇才,清顏僅彈過一次的曲都能記得,著實令人欽佩。”

“嗬嗬。”孝珩回以一笑,黑色的眸子霎時流光溢彩:“既如此,那我可能算作是清顏的知音了呢?”

清顏聞言頓時一愣,隨即倒是迅速反應了過來:“世人皆言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今日能有幸結識王爺這等知音,清顏也算是不虛此行了。”史有記載廣寧王高孝珩“愛賞人物,學涉經史,好綴文,有伎藝”,如今看來,古人治史的嚴謹也當真是不容小覷。

“清顏果然爽快。”笑著讚了一聲,孝珩看了看天色,道:“時辰也不早了,我有事要先行一步,改日定邀清顏過府一聚。”說罷,他瀟灑地一甩袖,抬步就往來時的方向行去。

“王爺慢走。”低頭應了一聲,對過府一聚什麽的,清顏倒也未放在心上。剛欲往另一個方向走開,卻聽孝珩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回頭,隻見他竟是又走了回來。

“王爺可還有什麽事嗎?”疑惑地歪了歪頭,清顏開口詢問。

揚了揚手裏的一支竹簽,孝珩笑道:“光顧著聊天了,這個都忘了還你。”說著,他將簽往清顏手裏一塞,自己則大步離開:“這回是真要走了。”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清顏不禁失笑。隨意地掃了眼手中的竹簽,一行朱紅色的蠅頭小楷便猝不及防地映入了眼簾:“人生短短幾個秋,望夕陽,拈花笑,待到細水長流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