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冬末初春的天氣,明明還是萬物沉寂,風聲蕭索,枝頭卻已鑽出了青芽,牆角邊冒出兩三株嫩生生的小草,有什麽在地底下暗暗湧動,隻待時機一到便要破土而出,如三春驚雷,震天動地。

桑陌讓小貓坐在自己的膝頭,把散落在桌邊的核桃捏開,剔出裏頭的果肉,自己吃一瓣,一瓣喂進小貓嘴裏,甚是悠閑。

小貓什麽都好,就是不會開口說話。

空華說:“許是生前就因為是啞子,所以才會被父母拋棄,一個人流落街頭,最後夭折。”

凍死的病死的還是餓死的,又有什麽關係。這本是困苦世間最平常的事,貧乏得連編個小故事叫酒肆中的歌女唱上一段的跌宕起伏也沒有。說出來亦不過是讓那些吃齋念佛的虔誠村婦多唏噓上一會兒,轉身便忘記。

“現在安安靜靜的也挺好。要不要說話,待他大了讓他自己選。”夜深了,小娃兒有些昏昏欲睡,又不甘心就此睡去,正揪著他的衣裳,翻來覆去的。

最近太寵他了,事事都縱著他,每晚臨睡前說個故事已經成了慣例,不說他就不肯睡。不僅麵容相似,這執拗的xing子也和身邊那個有些想像。

極力忽略那道繞著自己的臉打轉的熾熱視線,桑陌安撫著小貓,垂下眼,默默思索。

說什麽好?他也是自小就無父無母的人,腥風血雨裏來去,爾虞我詐裏求生,還記得幾分良辰美景人月兩圓?真是……想起一則許久許久之前的傳奇,久遠離奇得如今不會再有人相信,隻能當作一則笑談,在夜半時分哄小娃兒入睡。

說是很久很久之前,世間曾有一名神醫,醫術精湛,妙手回春。他須發皆白,麵色紅潤,自言已修道百年悟通人間萬事,更曾經駕舟出海尋得化外仙境,識得一清修上人,帶他天宮一遊窺得無數風光。瑤池畔有幸獲賜鮮棗一枚,至此返老還童,修為更上一層。他說得頭頭是道,更施展神通治愈無數古怪病症,世人驚駭,爭相將他稱作老神仙,在他清修的山腳下供奉三牲五畜,日日焚香祈祝。

“原來有這種事。”小貓睜大了眼睛一臉驚奇,連空華都聽得興趣盎然,捧著茶坐到桑陌跟前。

桑陌看了他一眼,男人對他露齒一笑,熒熒燭光下,五官俊美得炫目。豔鬼卻斂了眼瞼,隻專心將傳奇細訴,仿佛承不住他的深情:“世間種種借有根源,有神通廣大的神仙,必有來曆莫名的病症。老神仙聲望日盛時,當朝天子病了……”

他的病來得莫名,病症也是古怪,好好的就這麽倒下了,周身上下一無傷口,二無異狀,呼吸平穩,脈象強健。隻是沉沉昏睡,無論如何都喚不醒。

“一天又一天,除了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皇帝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似的。他的臉越來越白,近乎透明……禦醫說,再不找到解救的方法,恐怕不出七天他就會死去。”小貓把臉貼在了桑陌的胸口,桑陌揉著他的發,把視線轉向了屋外墨藍的天空。

空華追隨著他的目光看到遙遠的天邊,依稀有幾顆閃爍的星子,微弱地散發著光芒:“後來?”

“後來……”

桑陌側過頭苦苦回憶,空華放下茶碗,握住了他的雙手:“他們派人去找那個老神仙?”

“是。”他的掌心還帶著茶水的餘溫,偎貼著手背,像是要將豔鬼從奇異的故事中拉回來,又像是一種安慰,催促著他繼續講述,“禦醫都沒有法子了,也算是疾病亂投醫。”

老神仙遠在京城之外,天子的使臣馬不停蹄地趕在第三天一早到達了他修行的居所。那是一座位於山巒頂峰的道觀,隱匿在茫茫雲海之中。山道狹窄陡峭,馬兒上不去,隻得靠人力徒手攀爬。使臣用藤蔓纏住了手掌,一圈又一圈,生長在藤上的細刺沒進了掌心裏,鬆開時能看到鮮紅的血絲順著綠色的莖蔓一路蜿蜒。他的身軀緊緊貼著嶙峋的山石,一路向上,除了漫山遍野枯萎的雜草和荊棘,什麽都看不到,堅硬冰冷的山岩隨時會伸出銳利的棱角來將衣衫、手掌、臉龐割破。鋪天蓋地的寂靜裏,凝固的氣氛壓抑得人想放聲高喊,又死死地扼住了你的喉嚨。不能停下,不能跌倒,不能放慢腳步,身體再偏過一寸就會跌落到腳下那個不知有多深邃的峽穀裏。就這樣一路拖著沉重的身軀走在漫長沒有盡頭的山道上,當看到遠處疑似幻象的庭院時,膝頭頓時一軟,幾乎就要雙膝跪地。

“就像自古就有人說的那樣,天將降大任與斯人也。”豔鬼彎起了嘴角輕輕嘲笑,語氣中夾雜一縷淒然。空華心疼地想要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才一放鬆,卻被他抽走。

小貓閉著眼睛,小烏龜似地趴在他懷裏,已經睡著了。桑陌溺愛地捏了捏他的臉,神色倏忽一變:“後來,他進了道觀,找到了老神仙,皇帝得救了。”

前頭的重重鋪墊渲染換來一個輕巧又俗套的結局,能看到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臉上明顯的一挫,桑陌暗暗地在心裏笑,故意低下頭回避他難看的臉色,抱著小貓起身準備回房。

走出沒兩步,空華就攔在了身前:“真的是這樣?”

他的臉色果然黑得好似外麵的夜色,桑陌終於笑了,連眼角邊都是漫開的笑意:“既然是故事,哪兒來的真的假的?”臉上不見一絲悲慘,狡黠得如一隻壞心眼的貓。

“我怎會讓自己如此淒慘?”他驕傲地高高抬起下巴,用一雙灰色的眼瞳審視著空華的表情,“騙你的。”

說了半天,還故意仿著先前回憶往事的調子,卻不過是設了套在戲弄他,白費他一腔關切。狼狽的冥府之主惱恨地去攬他的腰,一口森森的白牙重重咬上他的脖子。豔鬼“呀──”地一聲,連同懷裏的小貓一起撞上他的胸膛。

耳際“砰砰”作響,是誰的心跳,如此慌亂?

今夜無月,黑夜以一襲墨黑長袍將所有事物都攏進懷裏,不肯泄露一絲光影。漆黑不辨方向的暗色裏,躺在床上的豔鬼睜大眼睛盯著上方高不可及的房頂。天青色的紗帳舊了,江南煙雨般的朦朧色彩被時光盡數洗去,落下暗暗的如蛛絲蟲網般的灰白痕跡。還有梁上的炫彩繪畫,靛藍、青綠、朱砂紅……明明還記得它們交錯在一起構成的是怎樣一副斑斕畫卷,七色祥雲,五彩織錦,綿延不絕的盛裝依仗……全部凋落在了三百年的漫長光yin裏,隻餘下黑沉沉的粗大梁柱還忠誠如一的架守在那裏,守著一室的晝夜交替星辰鬥轉。身旁傳來小貓淺淺的呼吸聲,豔鬼在黑暗裏不自覺地默默將梁上的彩畫一遍又一遍描繪,山河汪洋、花鳥蟲草、寫意的錦鯉與工筆的牡丹……一年又一年,三百年在這一輪又一輪的重複裏彈指一揮。

“叩叩”的敲門聲打破了夜的靜寂,沉浸在怪異思緒裏的桑陌驀然回神。門被推開了,室內泄進些許光亮,倚靠在床頭的豔鬼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他的肩頭落著幾粒星芒。

冥府之主空華,他墨色的衣擺鋪開在已經古老發脆綻開了裂痕的青石板磚上,一瞬間仿佛又看到了房梁上繪就的祥雲,就飄蕩在他的腳下,卻也是黑的,絲絲縷縷,隨著他的衣袖擺動而層層漾開。目光慢慢往上,他的腰帶上飾著不知名的紅色寶石,全然的黑暗裏也熠熠生輝,燦過空中的星子,還有他細長的眉眼與拂動在身後的發……與暗夜囧囧囧囧的男人卻在黑暗裏更顯鮮明。

他扣上門扉,慢慢地走近,步伐優雅閑適,讓人想起他的本體,與龍鳳一般稀有高貴的上古神獸,麒麟,黑色的,一直沉睡在忘川的彼岸,冥府的最深處。

“今晚是月晦。”他的麵孔已經近在眼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微微挑起的眉梢,墨色的眼瞳比任何寶石都要晶亮,桑陌甚至能從那裏麵看到自己的臉,與他的悠閑截然相反的僵硬與緊繃。

他眼中含笑,嘴角彎起的弧度如初升的月牙。

“我不想再讓你疼。”他說,低頭含了一口碗中的清水來吻他的唇,搶在噬心發作前。靠得那麽近,眨眨眼睫毛都似乎要碰上他的,鼻尖對著鼻尖,嘴碰著嘴,舌頭纏到一起,總是覺得透心冰涼的解藥居然不覺得涼了,帶著他口中的溫熱一路傳到心底。**沿著嘴角流了下來,他就伸著舌頭來舔,舌尖從嘴角的這邊劃到另一邊,啄下個輕吻,又轉回到唇上,撬開了已然麻木的牙關肆意在口中遊走,堵得讓人喘不過氣。好容易他鬆開了,來不及吸口氣,轉瞬又含著水渡來,唇舌相依,糾纏不休,像是要一直吻到天荒地老。

桑陌半坐而起,一手撐著床榻,背脊緊緊抵著床頭,承受他不依不饒的吻。手中的瓷碗在地上碎開,他終於騰出手來將他攬起。身軀相貼,總是將冷漠隱藏在笑臉背後的男人身上熱得發燙,像是要抱著豔鬼一同燃燒。

他將他壓倒在床榻之上,細碎的吻從嘴角延伸到耳際。因精氣虛弱而異常敏感的豔鬼被他挑起了欲火,忍不住伸手勾著他的脖子索要親吻。他便笑,抵著桑陌的嘴唇,舌頭一下下引誘般的輕輕刷過:“不疼的時候是不是更有感覺?”

不願作答的桑陌扯落了他束發的高冠,拉下他的臉來吻,他的笑聲隱沒在了相纏的唇舌間,隻將桑陌抱得更緊,散落於身旁的黑發交織到一起,分不清究竟是誰的。

“桑陌、桑陌……”他把臉埋在桑陌的頸窩裏,貼著他的耳喃喃念他的名,相貼的下身隔著衣衫緩緩廝磨。

“唔……”呻吟自口中逸出,桑陌忙抬起手臂狠狠咬住。小貓就睡在一旁,像隻小青蛙似的趴在床上發出輕輕的鼾聲。

隨時會把孩子吵醒的境地為燃得正旺的囧囧更添了一把柴,腹下火熱得似能燒起。身體已經接近到了無限嚴密的程度,可是囧囧依舊叫囂著。即使覺得羞恥,腰卻情不自禁地扭動著去摩擦他。身下已經濕了,灼熱而硬挺的囧囧頂著黏膩的衣衫觸碰到一起,渴望著借由摩擦來撫慰,又因為摩擦而生出更多的渴望。

“桑陌、桑陌……”空華埋首在桑陌頸間,汗水不斷滑落,滲透進相互交纏的身軀裏,“我不會把噬心的解藥給你。”

他將豔鬼狠狠壓在身下恨不得揉碎了就此烙進骨子裏再剜割不去,下身腫大的囧囧緊緊貼著著桑陌的。

“我不會給你……”他的唇就貼著桑陌的耳朵,男人的暗啞的聲音混雜著粗重的喘息,“給了你,我拿什麽來留住你?”

不通過進入,隻靠著彼此的廝磨就衝上了巔峰,他的話語還回蕩在耳際,一陣頭暈目眩蒙住了所有感官,桑陌睜大眼睛盯著房頂,似乎又看到了往昔濃豔繁麗的彩繪。身體虛軟得不想挪動一分一毫,男人還壓著他,頭擱在他肩上,呼吸都落進了耳朵裏。交頸而眠的姿勢,親昵得無以複加。

隻是,一夜鴛鴦交頸,可曾還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