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章 白延胡索

伍章 白延胡索

說起主人,昭明紫記憶的碎片每一片內容幾乎一樣:在那麵被世人讚為“昭明寶鏡”的銅鏡中,總會出現一張纖纖公子的臉。白膚紅唇,身形勻稱,隻需稍一瞥眸,眾生就會為之傾倒--這就是昭明紫的主人。

他究竟高貴到何種地步?他不知道。隻知道人人都尊從這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男人。但,主人並不是個高傲的人,至少,他在看自己的時候眼神總是無限溫柔的,他還給自己起了個美麗的名字:“紫珍”。他不允許任何人碰他,也不允許其他任何器物的名中帶“紫”或“珍”字,他被他藏在紫紅sè檀木櫃子的暗層裏,專屬的一層,倍加嗬護。直到變成陪葬品,他才從夜明珠那裏得知自己是被其他寶物嫉妒的。

其實他倒是希望主人能將他放在臥房的桌上,象那些瑪瑙玉石、象牙梳子一樣,隨意一丟,或者和筆墨紙硯放一起也行,這樣他就能看到進進出出的仆人們,可以看見他們的衣著長相,否則他隻能呆在一片漆黑中聽他們說話、猜他們的表情,煞是無趣。嚴格地說,打他從山崖邊被人發現到被做成一麵鏡子獻給主人,前後隻見過三張臉:采石工、製鏡師傅和主人。前兩個人和他接觸時間極短,隻有主人天天能見,一見就是好幾個時辰。可即便有主人陪著,還不停對地絮叨當天所見所聞,他還是很不解:為什麽主人不讓他見一見其他人呢?

rì複一rì天天雷同的情景,久了,令人生厭。他開始懷念那些暴露在rì月光輝之下的時光,想念撕裂大地的雷鳴電閃,雨後朦朧的七sè彩虹,zì yóu翱翔的蒼鷹,還有偶爾架著祥雲躍過天際的仙子……到現在,這些記憶有時甚至比對主人的記憶還要深些。不過,關於主人,有一件事他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那天在他對著自己梳理青絲時,有個打掃的仆人無意闖入,昭明紫看見主人本微微而笑的臉頓然變sè,擰起的眉間傳出極度寒冷的殺氣,在他的怒斥之下衝入一隊士兵把來者拖了出去。當時場麵很亂,也很難得來了很多人,可昭明紫始終沒能看清那個仆人的相貌,他在事發第一時間就被主人塞進手邊的雕花木匣裏,四壁雖然鏤空但裏外三層交錯,隻看得到光影重重,其他的隻能用聽來推測。結果一張臉也沒見著。待一切安靜之後,他又被主人慎重取出,方才主人臉上的戾氣已一掃而光,恢複成自己習慣的和顏悅sè,他柔和地對自己說:“紫珍,我的表情我的容貌隻有你能看見,你呢,也隻能容的下我的臉。那些汙穢之人不配踏入我們的世界的。”說著他笑了,如沐chūn風。昭明紫這才知道主人也有凶神惡煞的一麵,那,其他人類呢,是不是也一樣?由此,他更加期盼能見到不同的人不同的臉不同的表情,也更想知道什麽才算是“汙穢”。

隔壁房間的一聲大叫打斷了思緒,昭明紫躍下窗台衝了過去。一開門就看見一個熟悉小小背影,他下意識捂住嘴:玄狐!

泠銳是被壓醒的,本來他興致勃勃嚐試“修煉”,周身流動的溫熱氣流居然讓他舒服地睡著了。睡到熱得透不過氣,他才伸手摸尋空調遙控器,卻發現身體發沉,一睜眼,對上兩隻圓溜溜的紅眼睛,嚇得他大叫一聲。那隻動物好像也被嚇著了,往後一縮不小心弄掉了手裏的棍子。棍子?泠銳眨巴眨巴眼睛:沒錯,是根棍子!坐在自己身上的是隻小狐狸,扛著一根剝了皮的小木棍,更奇怪的是:木棍一頭還挑著個小包袱!

泠銳傻眼了,衝進來的昭明紫看清一切後也傻了。褐、紅、黑三雙不同sè澤的眼睛彼此互視,屋內一片安靜。

良久,泠銳想起什麽,伸手揪住狐狸肥厚的尖耳朵,用指頭撚了撚喃喃道:“這手感……”當昭明紫意識到他要幹什麽時,想喊“危險”為時已晚,泠銳已經興奮地抓起狐狸尾巴把它倒提起來:“這不就是那天的那隻嘛!”說完,他做出了與那晚同樣的動作:掄起狐狸丟了出去--“嘭”狐狸在快撞上牆的一瞬爆出一陣青煙,半空中做出一個漂亮的回旋反撲住泠銳,黑sè的小爪踏在他身上,身體裏發出古怪的轟鳴:“不敬的人類,如此猖狂!”

“等等。”昭明紫伸手插入他們之間。

狐側頭,紅眼中泛出凶狠的綠光:“哼,原來你也躲在這裏,你們兩個偷走我的--”後麵的話未說完,它被泠銳一巴掌掀翻:“媽的,這麽重,想壓死老子。”這舉動讓昭明紫差點窒息:“它它它它它它--”

“他媽的,”泠銳提起狐狸尾巴,“這時候就該說‘他媽的’,然後‘打死丫的’。唉,我白教你那麽多了。”

“不是、我是要說……它--”其實他是想說“它就是那個靈的主人惹不起的”,但眼瞅著玄狐被捏在泠銳手裏搖來晃去,他就知道這回鐵定是要完蛋了,因此,狐每被搖一下,他的心就跟著緊一回,最終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他什麽他,快說!”

“它它它……”

“說啊。”

“他媽的給我放下!”昭明紫最終忍無可忍伸手搶下他手裏毛茸茸的尾巴又一手拎起泠銳的衣領……等等,現在怎麽成了是自己倒提玄狐?意識到情況不對勁,昭明紫冒出一臉虛汗,手本能一鬆,狐狸毫無預jǐng地摔在地上。

旁邊泠銳卻笑了:“這才是‘學以致用’嘛!”說完抬腳衝著狐狸就是一踹:“老子最討厭毛毛的東西。”當然是踩沒中,好歹也是千年的狐,一翻身就躍入半空,懸停在昭明紫一側。這回它沒有任何行動,隻是萬分古怪地瞅著昭明紫,昭明紫呢則是瞪著自己的掌心--剛剛他從自己臉上擦出了很多水!

這是什麽?昭明紫木然看向玄狐,玄狐不語。

“說句髒話就緊張成這樣,”泠銳指著昭明紫的鼻尖,“快去洗把臉,全是汗。”

“汗?”

“夏天流汗很正常啊,難道你從不流--啊、怎麽全濕了?”泠銳才拍上昭明紫肩頭的手立馬縮了回來,“惡心死了。”現在的昭明紫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流汗,黑sè的製服早被浸透,就差有水滴在地板上了。

“我居然在流汗?”昭明紫看著狐和泠銳,露出一副難以接受的表情,“難道說我……”

“你一定是生病了!”

“不懂不要瞎說。”玄狐打斷泠銳的話。

“你一隻狐狸就很懂?不要以為你會說幾句人話就很了不起--”

“人話?”狐哼了一聲,扭頭看著泠銳,發出轟鳴,“要不是因為你隻懂人語,我才不會屈尊說你們的低等語種!狐就是狐,和狸有千差萬別!不要讓我再聽到‘狐狸’這個詞--嘰!”本來很威震四方的雷鳴之聲末了在尖細的一聲“嘰”中結束,原因很簡單:狐狸被泠銳抓住了。伴著他一長聲“哦--?”小狐狸被他掐在手中“嘰嘰”掙紮。

『怎麽又來--』昭明紫滿臉黑線,本能退後。

“叫得再響也隻是隻小狐狸,有什麽可怕!”說著泠銳衝昭明紫揚了揚手裏的狐,導致昭明紫直接退至牆邊。

“嘰、嘰嘰~”

“這才是狐狸該發出的聲音嘛,”泠銳停止揮舞,眯眼對狐壞笑:“按人類的習慣,寵物都有自己的名字,我也給你起一個?”

這話換來狐狸更激烈的踢腿:“哼,我有名字不勞你費心,嘰~”

“不會是‘姓狐名狸’叫‘狐狸’吧。”惡人臉上笑意更濃。

“給、給我等著,取回靈以後,一定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原來那個小球是你的!”泠銳一愣神兒,狐狸掙脫,躍到一旁。“哼哼,現在知道怕已經晚了!”黑sè的尾巴在半空中掃動,嗓音變成清脆女聲:“我乃擁有高貴血統的塗山氏後裔,爾等膽敢冒犯我--嘰!!!”

“這回不是我。”泠銳舉起雙手,斜看從背後突然冒出來的昭明紫。剛還縮在牆角的他現在一手捉住狐狸細小的脖子,另一隻手不知打哪牽出一根光亮藍絲撚於唇邊:“快問它真名。”

“什麽?”

“問它叫什麽!快!”

“喂,小狐狸你是不是叫‘狐狸’啊?”

“給我認真點!”昭明紫給他一記眼刀,“看著它的眼睛問。”

“好吧好吧,”泠銳湊近低頭看狐狸火紅的雙眼,圓溜溜亮晶晶,裏麵的紅暈時濃時淺撲朔迷離,忍不住嘖嘖嘴,“這家夥眼睛還真漂亮……”

“零--我叫零,來自塗山氏的零……”紅sè的眼睛似乎這麽在對他說話。

“塗山零?”

“小銳可以叫我零……哎呀,”紅sè的眼睛忽然流露出痛苦,纖小的身體扭動了幾下,聲音變得憤恨,“我當然不姓塗山,不過我確實叫零。可以放開我了吧!”

“塗山氏有很多分支,天曉得你是哪一族。”昭明紫緊了緊手中的絲,泠銳才看清這絲的一頭原來深深紮入狐的後頸,“我本無意冒犯也不敢冒犯,不過既然你說‘取回靈後要讓我等不得超生’,不得已強求真名好讓我們三個能相處平和,或許最後誰也不會惹上麻煩。”

聞言,狐從嗓中擠出一串碎裂的嗤笑:“嗬嗬嗬,就憑你?就算得到我的真名也不足於我勢均力敵!也不掂掂自己幾兩重!告訴你,這個麻煩你們已經惹上了!”

“什麽‘我們三個’,難道也算上我了?”泠銳見狀大為不滿,不征得他的同意就把他也扯進麻煩裏。

昭明紫微微沉眉,狐的回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

“而且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我一點聽不懂,既然硬把我扯進來多少我也有知情權!喂,聽到沒--”

妖和狐一起看向泠銳,狐一臉不屑,妖卻麵sè複雜。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昭明紫深看泠銳一眼,扭頭對狐毅然道:“倘若真有萬劫不複那一rì,我昭明紫願承擔一切後果。”

“你是白癡啊,不要隨隨便便就做承諾!”

黑眼睛閃爍了一下很快不著痕跡地恢複鎮定:“銳,看著它!”紅sè的眼珠又對上泠銳的雙眼,“你的體內有它的靈,定能洞悉其內心,快問出它的真名,rì後就算它恢複法力也能壓製,保你我不死!”

狐狸的頭顱被迫高高仰起,呲出尖牙的樣子讓人覺得痛苦到揪心:“不許看!!!滾開!”但無濟於事,昭明紫麵無表情控製著細絲緩緩紮深,皮毛之下,血滲出染上藍絲立刻結成一層紅sè冰殼。

“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麽。”

“放開它。”泠銳說。

昭明紫以為自己聽錯了,沒動。

“我說放開它!”泠銳對昭明紫怒目著,但很快他鬆垮下肩,語氣也變軟,“放了它吧,你要的名字我已經看到了。”

盯著泠銳看了一陣,他輕揮指尖,絲從狐體內一拔,鬆軟的身體落入泠銳手中,可他卻觸電似的立刻把狐塞進昭明紫懷裏:“拿走!”捉住泠銳的手腕,昭明紫深深看他。無視那雙黑眼睛的關切,泠銳甩掉他的手:“我討厭毛茸茸的東西。”走向門外,定住,沒有回頭,又道:“它姓胡。”

塗山氏的胡族?昭明紫看看手中蜷縮著的黑sè身體,又抬眼看泠銳離開的方向:“胡--零?聽起來很普通。”口吻是那麽的風輕雲淡,可漆黑的眼底卻湧動寒意。聽到這個名字被念出,狐顫了一下,沒做聲,避開他人目光把腦袋埋入皮毛之下的動作顯得特別脆弱。

沒一會兒,泠銳提著藥箱回到臥室,昭明紫很是訝異,連狐也昂頭瞪他。

“看什麽看,”把藥箱往床上一丟,“這是我家,你們兩個在這裏呆著才奇怪。”

“也是。”昭明紫一笑,打開藥箱。耳旁響起狐的聲音:“我不需要人類的藥品。”這聲音是用氣與靈傳遞,泠銳聽不到。

“我知道。”

“知道還弄?”

“做給他看看吧,他也是好心。”

“哼。”雖然嘴上這樣,狐盯著泠銳的眼眸卻柔和了幾分,隨後它便收了氣息,再度伏下身子,順從昭明紫的“包紮”。

因為隻是敷衍xìng質的假動作,也沒上藥,泠銳一見就不耐煩地推開昭明紫:“笨蛋,不能直接用紗布裹。”

昭明紫隻好聳肩讓開,對狐投去歉意的目光。

狐衝昭明紫翻了一眼,但依舊很順從,乖乖讓泠銳給它塗上毫無作用的止血藥水。盡管手法不夠輕柔,但總體說來泠銳包紮的技術還是蠻專業的,期間偶爾把狐弄痛了,狐也隻是撇一下耳朵,忍了。直到一切收拾停當,泠銳順手扒開狐的被毛翻看:“不會有跳蚤吧--”惹得狐狠咬他一口跳走。

“噗嗤”昭明紫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泠銳不悅地瞪他,發現他居然還是滿臉汗水,頭發粘貼在額前,濕嗒嗒的,加上臉sè極其蒼白,活像個水鬼。

“這是什麽?”泠銳指著他的眉心和右頰上的幾點紅,“血?”

昭明紫忙伸手一摸:果然是血!一定是從狐身上拔出冰絲的時候沾上的。

“幹嗎露出這種表情?”

“什麽表情?”昭明紫反問。

泠銳索xìng將他拖入盥洗室,扳著他的臉點著鏡子:“自己看。”

鏡中的昭明紫眉頭微鎖,那兩點極小的血點被汗水稀薄,不是很紅卻異常刺目,見狀,他又一次露出愧疚的神情。

是因為自己體內間接獲得狐的靈所以也跟著狐一起悲傷?那為什麽吸納靈木的時候不覺得難受?

“啪”泠銳的雙手拍住昭明紫的臉,讓他一驚。這雙手沒有停住,反而得寸進尺:一邊一隻捏住臉頰往外拉。隻聽泠銳在他耳邊說:“以後不許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鏡子裏自己的臉被他左右拉開,嘴巴咧成彎彎上揚的弧,好像一張詭異的人皮笑臉。

“既然你非拉我入夥,咱們就算一個陣營的,我不許自己人怯懦!就算是做了傷人的事,不論道義上還是法律上都是錯的,也不許內疚,做了就是做了,不要後悔。否則未來你怎麽去承擔自己發傻誓旦旦承諾的什麽末rì大懲罰?”

聽著像是責備,但怎麽又好像是在擔心自己?昭明紫怔怔看著鏡中的泠銳,一張高挑眉、神采飛揚的臉,褐sè的眼中有毫不掩飾的張揚,其中散發出的炙熱的氣息鼓舞著自己,讓他也跟著想蠢蠢yù動。

“怎麽又呆掉了?”

“啊,是、是捏得有點痛……”昭明紫輕揮開泠銳的手,背過身猛揉臉頰,遮掩自己的失態。

“你用來捆住狐狸的是什麽東西?”

“那個啊,是從氣裏煉出的jīng絲,若不是狐現在元氣大傷,我也不能偷襲成功。”

“這個絲叫什麽?”

“嗯?”昭明紫不解地看著泠銳。

“總要有個名字吧,什麽‘奪魂索’呀“破邪鏈”啊,很酷的。”

昭明紫一副不解狀。

“那你們妖怪打架有沒有武功招式?”

“為什麽要有?”

“好歹要有個名字吧,不然打起來你出一招什麽他出一招什麽,別人怎麽看的懂?”

“隻要能贏就行,管那麽多幹甚?”昭明紫倒有些不屑了,“況且起太多名號容易被攝,很危險!讓你問出狐的真名,也就是為了以後能製約它。”

原來妖怪的世界如此單調--泠銳聽了不免有些灰心,轉念又問:“那‘昭明紫’也是假名?”

“不全真罷了。”

“你不打算告訴我?”

“當然不!”

吃虧的事不做,泠銳能理解,但他很不甘心,現在自己和狐狸的名字他都知道:“憑什麽就你不說!”

泠銳揪住昭明紫的衣領惡狠狠瞪著他的雙眼。黑漆漆的眼睛深不見底,零星閃動的光仿佛夏天夜空中的繁星,是不是每一隻妖都有雙極漂亮的眼睛?狐狸是,他也是。

“我不是狐,從我這裏你隻會看見你自己。”昭明紫笑了,伸手捧住泠銳的頭,貼向自己,“真名是絕對不會告訴你的,但我可以讓銳知道我的原形。”伴著昭明紫略顯飄渺的聲音,泠銳透過黑sè的暗幕看見了自己:小時候獨孤的自己,少年時流連街頭的自己,在山路上馳騁的自己,還有在山中迷失的自己--驚醒,發現自己正和昭明紫前額碰前額,鼻尖對鼻尖,四目對視,對方眼中流出的清冷氣息牢牢吸住他的眼球,直至昭明紫輕合上眼簾,長而卷翹的睫毛刷在他的眼瞼上,他才猛一後仰徹底掙開。

“你你你……”一時間他不知道說什麽好,難道這就是妖術?

昭明紫卻很平靜,指著梳洗台上的半身鏡:“這就是我。”

“鏡子。”見泠銳不太明白,他眉間流出一絲自豪,“我乃古鏡,比這些平庸品尊貴上萬倍。你要是老盯著我看,就會看見你自己。”

啊!泠銳這才恍然大悟。

“你可以叫我昭明。”

“這是你做鏡子時的名字?”

昭明搖頭:“這是我的主人的名字。”

自打暑假以來,泠銳就特別容易犯困。以前他不到天亮是不會睡的,現在天還沒黑就想往床上賴。昭明說,是因為他體內的靈在不斷消耗肉身元氣,如果不早點兒學會運氣調和把靈完整吸納,他的**會被靈吞噬。

被吞了,不正稱他們所意?

狐搖頭:靈吞骨血會自成一體,到頭來誰也得不到。

反正說來說去,就是他必須修煉,而且要廢寢忘食地修煉。泠銳懷疑妖的時間觀念是不是和人類不一樣,從昨天狐狸出現到此刻才過了一天而已,狐就急不可耐地跑來問:“學會了嗎?”

泠銳還沒發火,昭明蹦出一句:“零,人類不可能朝夕之間就煉成大器,電視上那些都是騙人的東西。”

狐惋惜地歎了口氣:“好吧,再給他一天時間。”

“一天!”泠銳嚷著剛站起,背後昭明硬生生把他壓回坐墊上:“加油吧,不要睡著哦。”他拍拍他的肩,在他周圍施出一圈布滿冰刺的冰牆,間隙緊密,幾乎不能讓他移動身體,丟下一句“想辦法用體內的熱氣融化這些冰吧”走出門去。

想要我的命您就明講好了--泠銳的臉苦成一團。

早知這樣就不和昭明站在統一戰線了,還是小狐狸好欺負一些……哦,不行,這兩隻都不是省油的燈,隨便跟著誰都會要人命!要不是自己肚子裏有顆什麽靈,可能早被他們弄死了!想到這兒,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也就這一點小動作,讓一側肩胛戳上冰刺,痛得他一陣低鳴卻不得不硬頭皮忍住,生怕大聲叫痛動靜大了再弄破哪裏。

從小到大他從沒吃過這樣的苦頭,飆車跌傷弄斷骨頭那是他樂意,不在乎;在校軍訓可以逃,也不用這樣熬,總之細數過往,即便他泠銳是有人養沒人管的孩子,至少也是個“有·錢·的”有人養沒人管的孩子,但凡他不樂意的事,一律不做,不行就用錢來擺平。可是,妖怪不需要錢--啊,泠銳發現自己在胡思亂想,連忙拉回思緒,定神,繼續感受體內的熱氣蒸騰。但沒過多久,腿部的酸麻打亂了注意力,如坐針氈和麻木無感交替出現,弄得他全身發毛--古人練武功修心法都是怎麽做到的,動不動就閉關一百天的,太假了!

泠銳就在這糾結的感知和意識之間掙紮著,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腰部以下真的失去知覺再也撐不住了,在暗叫不妙之中他癱上刺尖,“嘩啦”一聲響,冰牆坍被壓垮,他跌在地板上,身下一攤冰水以及血--還是戳破了。

看見狐狸和昭明紫的臉出現在視野中,他罵了句髒話,聲音還是顫抖的,太冰了。想都沒想,他抓過狐狸抱在懷裏。

“放開放開放開!”小狐狸扭來扭去抵死反抗。昭明看了也納悶:“你不是最討厭毛皮麽?”

“呸,老子快被你們凍死了。我不抱它難道抱你這塊凍肉?”

凍肉?昭明眉尖抖了一下。

狐狸最終咬了泠銳一口逃開數十步之外:“明明那麽燙還敢喊冷?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不許碰我!”

昭明也哭笑不得道:“連我的冰壘都被你化掉七層,怎會覺得冷。”

啊?也是哦:要不是冰牆已經融掉大片也就不可能一靠就塌了。泠銳想了想,翻手背摸自己額頭:完了,高燒!

“我生病了。”

一句話讓妖和狐捧腹大笑。

特別是狐狸,指著泠銳對昭明說:“他和你一樣分不清體溫的熱和修煉的熱。哈哈哈,一對傻瓜。”

“他好像確實有點不對勁。”

“我怎麽看不出來。”狐狸挑眼微睨泠銳,他撐著身體,歪歪斜斜摸向書桌。他這是在找私人醫生的緊急連絡電話

“咱不跟無知生物一般見識。”他哼哼著。

“你要幹什麽?”

“高燒成我這樣會死人的。”

狐狸突然一躍,輕易就將他撲倒踩於腳下:“死?我現在要吸納你煉出的靈,弄不好你還真的會死呢!”話音未落,狐狸的身形倏地膨脹,幾乎塞滿整間臥室,烏溜溜的毛發如鋼針豎起,眼中放出血腥的紅光。

“我的靈,還給我。”

泠銳好像聽見昭明紫的叫喚什麽,但巨大的轟鳴蓋過了一切,包括他的意識。

昏死前,他算是徹底明白了:在這條妖、狐和自己組成的食物鏈上,隻有自己永遠是呆在最底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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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延胡索花語: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