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芍藥
50、陸 芍藥
現在的銳已經不再懼怕從半空中掉下去了,昭明鬆開牽著他的手,讓他超過自己,飛向夜色中的都市。
腳下的城市沒有因為天氣漸冷而缺少色彩,被繽紛霓虹點綴的景色如夢似幻。
昭明近似無聲地歎了句:“這景色和以前幾乎沒什麽兩樣。”話一出口,他自己就嗤笑:什麽『以前』?其實也沒有多久!
泠銳回頭來到他身側,不言不語抓住他的手,攥緊。
“銳?”
“和以前一樣。”他帶著堅決,甚至是固執,不讓他抽回手,“我們要和以前一樣。”
昭明的嘴角牽扯出一抹笑,映在泠銳眼裏,不過心中的缺憾,他看不到。
“銳--”
“抓太緊了?”泠銳動動指頭,表情緊張又無辜。
昭明默了默,小心翼翼反手握住他的,笑:“……是緊了點。”
泠銳看見他剛開啟的唇又合上,他也別開頭不再吭聲。他們象以前一樣手牽手懸浮在空中,低頭看腳下的世界。
良久,泠銳開口:“和以前一樣,不好麽?”
“我知道你現在能飛的很棒了。”
“可我還是習慣有你在。”
說著兩隻手一起握住,很賴皮地掛在昭明一條胳膊上,讓他很無可奈何:“好吧,既然我答應過教你做妖的全部,以後就讓我來引導你吧。”
“說不定我永遠也學不會做妖。”
“就算變成人,做妖的記憶還有,我可以一直教,直到老死--”話未完,手被狠狠摔開。
怨恨,卻不能對彼此發怒。
阿九和瑤一定也是這樣,心裏的難受明明象紙一樣薄、一樣容易破碎,卻為了維係彼此而死死護著,不敢捅破。
難道他們也要學著把這種難耐的情緒埋進心裏做種紮根嗎?
“銳,”昭明迎著夜風,低聲說,“你就不能允許我任性一次?”
『以後你再也聽不到我這裏的聲音了!』他在心裏用大喊作為回答。
『隻要你肯來看我,我們一樣能見麵、能說話。』
『真自私!』
『我想自私一次。』
昭明,不,器物妖,變了。
“看見泠銳了嗎?”
方老師遠遠看見昭明向過路人打聽泠銳,趕忙轉身躲進教師休息室。泠銳正趴在飄窗邊酣睡。她踩著小小高跟鞋“篤篤篤”故意走出很大的聲響,泠銳還是一動不動。
“泠--”
“吵死了,”他沒動,身體發出煩躁地嚷嚷,“門在對麵自己出去!”
這裏是教師休息室呀!方老師推推眼鏡,她終於從門衛老伯那兒取回來了,推一下,充滿安全感。
泠銳雖然背對她,卻能看見似的,在她豎起食指第二次觸碰鏡框的時候,他說:“不許推!再推我就踩碎它!”
嚇!這還是學生嘛?!方老師雖然怒,但是也隻能垂下手,挑泠銳身邊空出的一小塊坐下。
最近降溫了,中午,隻要有太陽,泠銳一定準點會溜到這兒來午睡,並且準到和每天陽光射入室內的角度同步。
“你是不是屬貓的?”她忍住笑。
泠銳微微側頭對她睜開一隻眼,黑色的眼珠,讓她有些不習慣。
“我覺得還是原來那副眼鏡適合你。”她很老實地說。
泠銳聽了,眼珠子一轉,突然翻身而起,很惡作劇地摘下一隻隱形眼鏡:“黑色的才是假的喲~”
突然看見不同尋常的眼睛,方老師驚了一下,不過很快發出無不羨慕的聲音:“真漂亮。”
“你不怕?這是真人的眼珠哦!”
她搖搖頭:“這麽美的眼睛隻會讓人看了嫉妒,說怕的人一定也是眼紅才會那樣說!”
太過坦誠,泠銳反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摘下的鏡片不能直接戴進去,他抬手把鏡片彈出窗外,然後取下另一片也丟掉。
“老師下午有課嗎?陪我去再買一副吧。”
方老師覺得,陽光中泠銳笑眯眯的樣子,像隻使壞的貓,把邪惡藏在溫暖柔順的毛皮之下。
不過她抵擋不住這種邪惡,最終還是跟著泠銳溜出學校。
他們跳上校門口的公交車,駛向市中心。泠銳向窗外掃了一眼,神色輕鬆。
“你是在躲他?”方老師問。
“什麽?”他說。
難得能抓泠銳的小辮子,她小小地得意:“我看見昭明滿世界的找你,你們還在吵架?”
泠銳就當沒聽見,目光始終定在窗外。
“上次好像是他躲著你,這次是你躲著他。難道已經不止吵一次了?”
泠銳丟給她一個“你煩不煩”的眼神,讓她閉上嘴。
中途有人下車空出了座,泠銳把她推向一個空座,然後站在她跟前,這不經意地動作,又讓她小小感動。泠銳這孩子,與其說是她的學生,不如說更像是朋友,能讓她想起上學時的感覺。如此想著,不自覺露出會心的笑。
“傻笑什麽?”
啊,被他發現了!
“笑得都快流口水了。”
這小子損人不留口德的!
“泠銳,”方老師說,“好歹我年紀比你大,不是老師也算是姐姐,你要懂得尊敬。”
“姐姐?”泠銳厭惡地“嘖”了一聲,“我可沒有傻瓜一樣的姐姐。”
“那你姐是什麽樣的?”
“家裏就我一個。”
想起泠家的家庭情況,方老師不做聲了。她雖然不是最知根知底的一個,但是也聽了不少關於他家是大集團超有錢的傳聞,也知道泠銳至今一個人生活,父母一年到頭忙生意,幾乎不見麵。
“喂喂,我可不用你來同情。”
“也是,”她敲敲自己的頭,“你還有昭明同學呢,我都忘了,哎呀,我又忘了,你們在吵架--”方老師默默狀。
泠銳下了車,方老師走在他身邊,偷瞄:臉色不算好看也不難看,想起上次他和昭明架著她去買眼鏡,這次他可隨和多了。
“老師,”泠銳突然問,“要是過了十幾年我再來找你,還是現在的長相,你會怎麽辦?”
她不假思索答道:“當然是要問你怎麽保養的。”
泠銳甩她個看白癡的眼神,走進街邊的眼鏡店。
說錯了嗎?方老師百思不得其解。
回校的路上,因為隻有兩站路,他們沒等公車,慢慢走著。泠銳眼睛又被遮住,“為什麽人類不能接受異類呢?”她不禁說,發現泠銳詫異地看她,忙捂住嘴,“啊,我不是說你異類,我……隻是隨便傷感一下,我……”眼瞅泠銳一隻手伸過來,她閉緊眼,卻感到那隻手在她頭上胡**了揉,泠銳“噗嗤”笑了。
她氣紅了臉,邊走邊抓自己的亂發,拚命整理,卻還是微微毛糙。
泠銳想起了鷂,問:“弄亂頭發不好嗎?”
“有什麽好的,難看死了,又不舒服!”方老師抱怨著,“你就是那種會在雪地上亂踩腳印的壞小孩。”
他還真的很喜歡這麽幹!“這樣也不好嗎?”
“雪景都破壞了,當然不好!”
“可是我覺得很過癮、很好啊~”
“你要為人家雪地想想,多可憐!”察覺自己又說了比較古怪的話,她抿起嘴巴,沒料到,泠銳沒笑,隻若有所思地輕聲說了兩個字“是哦”,怎麽聽怎麽透著寂寥。
回校後,泠銳對她說:“明天要是你看見昭明找我,就告訴他我在哪裏。”
可是,之後接連幾天一直下雨,她連泠銳的影子都沒看到,更不用說昭明。
聽說秋雨是下一場涼一場的,這個十一月,氣溫驟降,走在室外的人們都套上厚實的大衣,都市蕭瑟一片。
零跪在軟椅上,鼻子裏呼出的氣染白了窗玻璃,伸手擦出一小塊,她聚精會神繼續看。
“小狐狸怎麽了?”昭明問泠銳。
“她在等生日。”
“生日?”
原來,幾天前她翻泠銳的相冊,看見一張生日照,裏頭有很多看似很好吃的東西、堆成的小山的禮物盒、其中還有她用過的小屋。泠銳的生日是六月,被問及她的生日,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隻有人類才講究什麽生辰八字、星座星盤,妖哪裏知道!而且千年前的曆法和現在也不一樣。
可再看看照片上豐盛的食物、豐富的禮物,她決定要在近期給自己定一個生日!
於是她指著窗外:“從現在起,哪天有落葉飛過,那就是我的生日!”
十七層的高樓,就算再大的風,窗前要飄過一片葉子還是挺有難度的。
“小狐狸,說不定昨天晚上已經有葉子飛過了。”泠銳對她說。
“昨晚?我沒看見啊~”
泠銳轉身對昭明聳聳肩:“她已經呆呆盯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半片都沒見著。”
“小狐狸,我們上學去了。”
零“哦”了一聲,玻璃被嗬出一片白氣,她忙擦了擦,透過渾濁的小塊看外麵的世界。
雨從早晨一直落到中午,屋簷下水滴劈裏啪啦的聲音很吵。昭明穿過走廊在五班露了個臉,泠銳不在,他轉身走向圖書館。果然在被他稱為“秘密基地”的結界空間裏找到他。
泠銳閉著眼,深眠。
這裏沒有雨聲,隻有溫暖如陽的魔光,曬得暖烘烘的。
最近泠銳很貪睡。流失大量的靈體,如果再不讓肉體得到充分休息,他很容易垮掉。
昭明靜靜坐在他身邊,這副身體經過狐靈曆練,隻會越來越強,越來越需要靈和力量;而他,身體沒了原形,現在隻能靠一顆鏡心維持妖型,就算給他再多靈,也沒辦法容納和吸收。至今他還在身體裏小心封印著多餘的部分。
想到這兒,他用手在泠銳臉頰測了測,見他確實睡得很熟,咬破了下唇,流出血,把沾血的唇印在泠銳唇上,等血珠順著唇形拉出一條漂亮的紅絲,他從口中吐出一小團靈,利用他的血讓靈團很快融進泠銳的身體裏。
以前泠銳的身體一半是人類,對靈可以說是幾乎沒有知覺,現在不同了,如果不利用介質硬塞給他,他會立刻察覺。確實是不同了,透過靈清冷的光,昭明有些惋惜,他們短暫分開的那段時光,看來是真的失落了。
擔心自己的氣息過冷,昭明沒敢繼續。如果可以,隻要銳一天沒有察覺,他會願意就這樣找機會一點點把能給的都給他。
泠銳弓起背,像貓一樣伸了個懶腰,今天的午覺感覺睡得很舒服,醒來時比以往都有精神。他不知道這是因為被昭明偷偷塞進了靈,彌補體力的耗損,但是他覺得唇間怪怪的,舔了一下,有血的味道,期間還帶著一股芳香。
昭明正笑吟吟坐在他對麵,他的嘴唇破了。
滿腹狐疑地碰了碰嘴唇,發現自己的嘴巴沒有破皮,可指腹上留下的微紅極似血跡,再看昭明嘴唇上的傷口,更顯可疑!
“你趁我睡著幹了什麽?”
昭明歪頭看他,毫不知情的樣子,讓他抓不住任何疑點。
“你的嘴巴怎麽破了?”
“天冷凍的吧。”為了做人還是做妖,他們爭論過多次,好不容易最近他不避他,還靈的事情,不能讓他知道。
泠銳還想繼續追究,昭明突然說:“銳想替零過生日麽?”
“過生日是要送禮的。”泠銳故意說,“你願意送她禮物?”
“也不是不可以呀~”
昭明,果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