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雛菊
肆拾 雛菊
鏡心中有淡光閃爍,從裏麵可以看到,亂石荒山上的雲蒸霞蔚,精工細雕的窗棱外的碧竹搖曳,還有樞雨學院門口高大挺直的銀杏樹群。昭明的記憶片段交錯飛躍,畫麵不停變幻。泠銳發現,昭明是一個觀察者,他用全部的時間來觀察,觀察,觀察……用一雙烏黑的眼睛看這個世界,看世界上的一切,還有他。以前覺得昭明盯著他看,很煩人,現在發現,他確實可憐,校內一張張無臉鬼似的影子在他跟前晃來晃去,他還要擺出笑臉一個個應付。
“笨蛋。”他忍不住笑罵著,忽而止住,隻覺得心頭一陣堵,神情暗了下去。
『那就等我回來,再還給你吧。相信我,我從不對你撒謊的。』
他隻回來了一半,另一半會在哪裏呢?
一幕幕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畫麵掠過,其中有些已經重複,昭明的記憶真夠簡單的,泠銳慢慢合上眼,他現在能想起的、那些和昭明還有零在一起的事情,這裏都看不到。那家夥失憶了?他立刻否認,這世上誰都有可能變呆,昭明不會,他比狐狸還精,總能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把壞事推給其他人,還口稱“分擔”,比如拉他下水、成為給零吃狗糧的同謀。
“真是個混蛋!”他咬牙罵道,嘴角卻含著笑。
夢裏好像又見到昭明和乘黃一起飛升的場景,畫麵極盡金碧輝煌,後半截,隻看見白色的天頂越來越遠,四周鼓聲越來越輕,最後陷入一個無窮的黑暗裏,不冷,可是卻異常絕望,活著,卻如同僵死。泠銳睜開眼,他果然是睡著了,斜趴在床邊,手裏原是握著的鏡心滾在床頭,淺色被單襯托下,發出慘白的光,這種看著令他心尖痛的白,和昭明臨走時留在他手心的花很像,一樣的色澤,一樣的脆弱感,也一樣一捏就全碎--他撿起鏡心沒敢使大勁兒,一溜煙跑到客廳。
“零,小狐狸!”直接把零從狗屋裏拖出來,“昭明會不會走之前就已經把一半鏡心給我了?”
“嘰?”零是女孩子的模樣,可是她還沒有睡醒,本能地發出狐狸的叫聲,“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醒醒!”泠銳左右搖晃著他,狐語他可聽不懂。“啪”在她耳邊拍了個巴掌。零一驚:“打雷了!!”瞅著窩就鑽。泠銳攔腰抱住她,費了很多唇舌才讓她明白:沒、有、下、雨!
“小銳真討厭。”她伸了個懶腰,“現在才四更天吧?”
泠銳把握過白花的右手伸給她:“我猜昭明把另外一半鏡心給我了,是朵白花,當時你不在--”
“我看見了,”零打斷他的話,雖然她看到了但是卻沒看明白,“你這麽一說,器物妖放在你手心的可能真是鏡心。”
完蛋了,他給捏碎了!
零看著他發白的臉色,悠然搖起尾巴,她不想這麽早就告訴他鏡心沒可能那麽容易碎,再騙騙他吧!於是她手一攤:“這就沒轍了,都碎成那樣,神仙也幫不了你啦~”
“零。”
“嗯?”小銳難得如此認真地叫她名字,讓她很受寵若驚,湊近看他--
“下次撒謊的時候把尾巴藏好了再說!”
會掉在附近嗎?泠銳的眼中放出淺色金光,睜大雙眼爬在學校草坪上來回摸索著。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了。食盆和小狐狸會落在這裏,說不定另外半顆也掉在這裏了。按理說,鏡心應該會發光,找起來很輕鬆,可是四周黑壓壓一片,沒有任何光源。現在是後半夜,黎明之前,校內連行道燈都關了。
忽然他想起那個“找他準沒錯”的門衛伯伯,信步跑到校門口,傳達室門窗緊閉,裏屋似乎亮著燈。他舉起拳頭一陣海敲,過了會兒,裏麵亮起燈,可拉開窗玻璃的卻是一個中年人,不是那個老伯。
“我要找東西!”他說,“是一個--”
對方連他話都不聽完,“啪”拿出個牌子往他麵前一擱:“自己瞧!”
泠銳仔細看那個牌子,上麵寫著『失物招領之家--每日上午八點到下午六點提供服務,中午不休息。』最後幾個字還沒完全看清,牌子就被取了回去,跟著窗玻璃“唰”一聲合上,室內燈“啪嗒”關了。
嘿~這人還真是--又舉起拳頭一陣敲,可人家就是不應門。
哼!拳頭上燃起妖的金色氣息,筆直撞向窗戶,突然,室內燈又亮了,他收起架勢,傳達室小窗一開:“吵死了,你看不懂啊!”還是剛才那人,粗魯地舉著那個牌子戳著,“八點再來!張老頭晚上不值班!”
張老頭?原來門衛老伯姓張?抬頭看天色,距離天亮至少還要有兩三個小時。
“我急,進去看一眼,找到就走。”
“煩死了,”那人嘟囔著,最終還是打開門。“就算給你看,你也找不到。”他打著嗬欠,“老頭子東西藏得可嚴實了,他不在誰也找不到。”
不可能,白天他還進來找到了小狐狸,泠銳往裏走,邊走邊掃視,妖眼之內沒有看見任何附著特殊靈光的物體。奇怪,他找到零時,零就睡在傳達室裏頭的床邊--
“我沒騙你吧,”那人頗為得意,“連我這個天天值夜班的人都找不到他存失物的地方!都一把老骨頭了還瞎折騰這些東西,不是真正的失主來找,他一律不拿出來的,你啊,還是天亮再來--”說完,把泠銳推出門外。
呆呆看著在眼前關上的門,泠銳感到:做妖真沒用!
天蒙蒙亮時,值夜班的中年人拿著掃把走出傳達室,發現泠銳站在校門口的花台附近,眼睛盯著校外。他搖搖頭,沒搭理他,開始“唰唰”掃地上的落葉。過了會兒,他衝泠銳喊道:“小子,過來掃地!”
掃地?泠銳以為自己聽錯了,中年人指著牆角:“那邊有掃把。”
嘎?來真的?從小到大他還沒掃過地。不過現在反正閑著,他慢慢走過去,拿起掃把。
“你去掃那邊。”他對著東邊林蔭道努嘴,“張老頭每天七點到校,他會先掃那邊,然後再清理花台,八點才坐進傳達室,你想早點找回東西,就幫他把這些事情先做了。”
泠銳恍然大悟,感激地點著頭,扛起掃把走向一片銀杏林。
秋風一過,千萬片金色的扇葉零落,泠銳覺得要掃到一片不留的地步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他看著那些樹,除非葉子都掉光了!真要這麽做嗎?他把手放在一棵樹幹上,輕輕搖了搖,樹幹裏發出悶哼:“哦喲,你想幹什麽!”嚇得他縮回手,發現樹幹還是樹幹,但是卻亮起一層和葉子一樣的金色。
“妖、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