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陸綠菟葵

貳陸綠菟葵

道不出名字的古鎮。

小橋流水的景致極像記憶中的江南。

泠銳猜測現在應該正值夏末,站在狹長的河堤上,腳下是深色的青磚石板,身邊有微風搖動紫葉,送來陣陣清香。除了身上這身“新衣”,其他一切都很舒適。

零說,這是有著人類文明的古代,和上古不一樣,容不得妖魔,所以不能穿“奇怪且肮髒的衣”服到處亂走。

“嫌髒?這是你弄的!”他當時是指著T恤上一灘水漬責問它的,可是狐狸卻搖搖尾巴轉移話題:“小銳買給我的衣服也不能在這裏穿了。”

“現在到底是什麽朝代?”

零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你居然不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我隻是個‘不學無術的高中生’啊~”即便告訴他是哪個朝代他也不曉得該穿什麽服飾。

沒想到零的反應比他更大:“我也不過是‘隻會修煉的狐’呀!”

兩人沉默了。

最後還是泠銳一拍狐狸的後腦勺:“笨蛋,跑到有人的地方看看不就知道了!”

就這樣,狐狸從有人類居住的小村子裏“弄”來一套袍袖翩翩的寬鬆衣衫給他穿,寬鬆到走路時會踩著下擺跌倒,正當他在質疑狐狸的判斷力,零搖尾變成人形,頭頂烏發梳成的髻鬆鬆歪在一邊,間或以白毛為飾,正好遮住耳尖。身上一襲潔白素繡絲衫,下著本色折襇裙曳及地麵,腰間花青帛帶收攏,顯得俊俏可人。她伸手,指頭輕繞自然垂落的一綹碎發,轉了個圈:“這兒的女子都這麽穿,這衣服真不錯,就算三條尾巴都能遮住,深得我心呀!”

零在前麵,衣裙纖髾如燕飛舞,泠銳在後麵,手提衣擺磕磕絆絆。沒走出多遠,他拉下頭上的紗冠摔在地上發脾氣:“老子不穿這鬼衣服了!”還是牛仔T恤深得他心!

“不要鬧別扭嘛~”零挽住他的胳膊,“你這樣穿很好看呀,和人差不多。”

“廢話,老子本來就是人。”

“哼,這衣服你不穿也不行,”零也不是個吃硬的人,“原來的那些已經被我燒了!”

“什麽--”一激動泠銳踩中下擺跌了個嘴啃泥。

見他這樣,零最終妥協,再去給他找些別的衣物。他就被獨自留在了這不知名的古鎮外。

從抱胸而立換成斜倚柳樹,再換成蹲在河堤上撿石子打水漂,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周圍不是沒有其他人,這裏畢竟是鎮子的出入口,來往人群還是挺密集的。他知道不少人對他指手畫腳,可惜這兒的方言他聽不懂,不過就算不懂他也知道這些人是在議論他的頭發。零弄來的帽子--她說叫做“小冠”,被他丟了,理由是難看、戴在頭上也不舒服,以及不能遮住頭發。現在他任憑一頭金發在陽光下被和風揉弄,寧可被當地人看成是妖怪也不要遮遮掩掩像個窩囊廢。隻是比較意外,這兒的人沒把他當成怪物,也沒有流露出半點懼怕之意,隻是偷偷指著他嘰嘰喳喳嘰嘰喳喳,不知議論些什麽。

忽然一陣吆喝,幾匹快馬從鎮子裏疾馳而出,馬上的人個個窄袖短打幹練精神。泠銳眼睛一亮:這不正是他要找的衣服麽!太合適了!再看這幾匹快馬之後,還跟著一架馬車,車子垂掛竹簾遮得嚴嚴實實,可是從車中傳出的一股濕潤的香甜讓泠銳為之一振:昭明!?那個味道幾乎和昭明的氣息一模一樣,是如雨後林間的空氣,淡淡的柔潤的甜,沾染一點,沁人心脾。

他忘了自己穿著件礙事的衣服,邁步要追,“撲通”跌了個跟頭。

“小銳。”爬起來迎麵是忍著笑的零。

該來的時候不來,他瞪了她一眼。

“呐,我找到一種叫做胡人的衣服。”零拍拍手中一隻包袱。

“我找到昭明了。”他的眼裏則閃現精光。

零除了“弄”來衣服還“順便弄來”一些碎銀兩,換上胡裝的泠銳依舊不戴帽子頂著金發跟著她在鎮子裏轉來轉去,打聽那輛車的消息。

這種小鎮子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會成為市井流言,在一家客棧裏他們得知:這輛車是昨夜剛在這兒落腳的,車主很神秘,小二、店家、任何人沒見著他的臉,住了一宿他們就換馬套車走了。

這件事似乎已是人盡皆知,隨便聽聽食客們的言談都能聽出一二:

“……說是要趕往京都獻寶。”

“當今太子的壽辰不是早就過了麽。”

“溜須拍馬是不分時候的……”

言者彼此心領神會低笑開。

和這些人隔著一張桌子,泠銳和零坐在客棧一角,靜靜凝聽。用狐狸教他的方法,把氣渡出使之與那些人的聲音震動頻率一致,然後就真的全能聽懂了。

果然混妖怪界,擅長用氣才是王道!

“別太得意,”零低聲道,“這裏也有其他妖魔蟄伏,隨便亂用氣會惹上麻煩!而且--”

“這是你的靈!”泠銳直接接過她的話,“知道啦知道啦!說那麽多遍煩不煩。”

其實她是想說:你的靈氣是純精之氣,很容易引來妖魔的。

泠銳沒在意零有些生氣,豎起耳朵繼續聽:

“唉,最近生意不好做,而且外疆人變多,總覺得不踏實,想把生意盤點盤點然後轉手。”

“我倒是覺得那些個外疆人做生意挺爽快的。”

“哎呀,可我一看他們奇怪的模樣就不舒服,”然後壓低聲音,“你看那桌的那位,那頭發、還有那眼睛,您說這胡人怎麽就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聽出來是在說自己,泠銳抬頭掃了說話人一眼,嚇得他一抖手碰翻酒杯。

“小狐狸,”他略帶得意轉頭問,“想讓他們聽懂我的話是不是也一樣要用氣?”

零撇撇嘴沒理他,心說:臭小子學得還真快,這就更不能搭理他、助長他的氣焰。

王翦坐在飛馳的車裏,一路顛簸讓這個老工匠身子骨幾乎快要散架。懷裏揣著的烏黑色錦盒被他一雙滿是粗繭子的手牢牢抓著,生怕被人搶去了似的。其實並沒有人會搶,因為隨行的都是保護他的,更確切的說是來保護這隻錦盒的。而且雖然他們對外宣稱是要去京都獻寶,但目的地並不是京都。

如此掩人耳目用心良苦的種種,自不是他這個老工匠能布置的,而是他身邊的上品州官們。為什麽是“們”呢?因為每經過一處地界負責押送錦盒的隨行官都不一樣,這次途徑大臨又換了個沒見過的官爺。他這種平民百姓能和州官乘同一輛車、坐同一軟席,真是驚天的福分。不過,若是他不知道錦盒之中藏有何物,受此禮待必定受寵若驚,然而現在他坐如針氈,因為他知道裏麵是什麽,也知道此物一經送到他的性命必定不保。

他後悔當初在人前炫耀自己的手藝,後悔為了後半身的榮華富貴而接了這個活計。什麽“後半身”,他已經年過半百早就是一腳踏入棺材的人了,錢財又不能跟著入土。

“貪,貪啊--”忍不住發出的懊惱之聲讓旁邊中年州官皺眉。

“我說鏡匠,”州官開了口,“這裏麵究竟是何寶物?”

王翦直搖頭不開口。

“我聽說你這是水路轉陸路,馬上又要轉水路,什麽寶貝如此貴重,連宮裏侍衛都沿途保護?”

“大人,”王翦抓著錦盒的十指骨節發白,“我這是在用我一人的命換這一群官人、包括你的命啊!”

州官怔了一下,細細回味話中之意,“用一人之命換一群人之命。”他想到前朝發生過這麽一件事:有人向天子獻上一隻瑞獸,押運中有好事者爭相觀望,瑞獸送入宮中後不久便亡,獻獸者言,此乃世俗濁氣汙之。瑞獸亡預兆國家氣數將盡十分不詳,天子盛怒之下腰斬全部隨行官員與兵卒,更奇的是,事發不到三年,兵變,從此改朝換代。

想到這兒,州官到吸一口涼氣,合上嘴不再開口。可他心裏還忍不住胡亂猜:既然不知者無罪,那在他之前接觸過的人是否已駕鶴西去了?

馬車忽然停下,王翦一沒留神撞上前麵的車板,額角立刻出了血,可雙手還死死捏著錦盒,絲毫不敢鬆懈。

“大人,到河邊了。”車外有人通報。

“老鏡匠,本官送行至此。”州官下了車,親手為他挑開竹簾。王翦也不客氣,無聲走出。見他額角的血跡未幹,州官一手伸進袍袖,才捏住帕子,察覺周圍灼灼目光,伸進去的手終究沒有抽出。

王翦邁著步子走過攏袖而立的州官,前方江灘邊泊著幾葉扁舟,當中一艘船頭上站著位身著官服的人,官帽和綬帶讓這外表普通的小船看起來很紮眼。王翦手中的錦盒忽然變成千斤重,他知道這是他最後的路程了。

湖麵被風推出一道道柔和的褶,跌宕到岸邊,退去,留下閃光的白沙。這是大臨城外聞名遐邇的一景,特別到了夏末,落桂不濃不烈的殘香,極應景地由風席卷散於岸邊,白沙堤似素妝女子點了朱紅變得軟媚著人。

一架輕車沿著這幅點彩墨卷正不急不緩駛離大臨。車內的兩人正是趕往京都的泠銳和零。

泠銳以為既然都是妖了,隨便飛一下很快就能到,可零偏偏租來一輛馬車還雇了車夫,一路悠哉遊哉。

“難得我有機會看看人世間的景致,想當年這時候的我還在深山裏苦苦修煉呢!”零趴著馬車的窗欞,窗外白光讓她微眯起眼。泠銳是對這自然畫卷一點也不提興趣,隻想快點找到昭明,而找到之後怎麽辦也沒細想,隻一味覺得能再見到他,他才能安心。

“大臨距離京都不遠。”零見他坐立不安,微嗔,故意說,“隻要十天左右就能到。”

“十天!”放在現代普通民航繞地球一圈也不過幾十小時,十天這要繞多少圈?根本是一個現代人無法忍受的速度嘛!“這種龜速,還不如直接飛過去!”說著起身就拉車門。零慌忙攔住他:“你認識路嗎?再說,陪我逛兩天就不行?”

確實,他不識路,不過他可以靠氣捕捉方向,剛要反駁,察覺零一臉不悅,他忽然明白了什麽,鬆開門栓坐在她對麵:“其實沒有十天是吧?”

默了默,零嘟囔道:“人家就是想乘車玩兩天然後直接去京都,不可以嗎?”說這話的零雖然是人形,但在泠銳眼中已經自動替換成撇耳朵、啪啪連拍尾巴的狐狸模樣,不覺嘴角泛出淺笑。

落日西沉,車夫停下馬:“客人,眼看天就要黑了,前麵有個村子是不是要去落個腳,過一夜?”半晌沒人吭聲,車夫又問了一遍,還是沒有動靜,他下馬,打開車門,車內空空如也,隻有草席墊子上擱著的一錠銀子。

京都畢竟是有皇帝居住的地方,寬敞的街道全鋪著平整的青石板,兩邊鱗次櫛比的建築群無不是挑拱飛簷描梁畫棟,被落日餘暉映照著,平添一份成穩和靜默。零和泠銳蹲在一棟比較高的建築物頂眺望下方,華燈初上,人流還是川流不息,小商販生意依舊火爆。喧囂、熱鬧與上方夕陽冷空形成鮮明對比。眼下的繁華讓光看著就莫名興奮,想躍入其中沉浸一番的念頭完全讓人忽視這裏正在被深淵般的夜色慢慢滲透。

“不要再撅嘴了,”泠銳掐了一下零的小臉,“與其在路上看風景,不如早點來京都玩,這裏總比土路更有看頭吧!”

零呆住了。這一路來她一直很生氣很生氣,她相信如果是昭明說要看沿途的風景,小銳一定不會反對。可是沒想到,被他“脅迫”來到京都之後,他會對自己這麽說。

“我可是給你機會去玩了--”

終於反應過來的零撲進他懷裏:“還是小銳最好!”

“喂喂--”你現在已經不是狐狸啦!泠銳話未出口就被她推著一起掉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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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菟葵花語:刺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貼人設的關係測試:

嗬嗬 這個結果是預料之中的~(喂喂什麽預料之中,明明是瞎貓遇到死耗子,碰巧的~

零,筆畫和五行分別:13(火)

戰息,筆畫和五行分別:16(金) 10(金)

兩個人的關係為:融洽相處,天生的好夥伴。

泠銳,筆畫和五行分別:9(水) 15(金)

戰息,筆畫和五行分別:16(金) 10(金)

兩個人的關係為:水火不容,難以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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