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香之密鑰

第三十七章 香之密鑰

回到府裏時,天已經大黑了,我把采買來的東西交給由僮之後就帶著無邪回了院子。自打我買了這把“香木”,無邪就沒再和我說過話,大約是惱我花錢買了爛樹枝,上當受騙了。

“別替我不值了,我那五枚錢買的不是這破木頭,是他一家子的人命。你想,如果那人真的被打死了,他家裏的妻子、孩子怎麽活得下去。”我生起房內的炭火,一邊烘著手一邊和無邪解釋。

“我不和你說道理。”無邪臭著一張臉遠遠地坐在角落。

“餓了吧,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做吃的。”我打算討好討好他,於是重新披上外袍,開門走了出去,還沒走到院門口就被後麵竄上來的無邪一把拉住了。

“嘶——”

無邪的手正巧握在我的傷口上,痛得我倒抽了一口冷氣。

“怎麽了,我看看。”

“外麵黑乎乎的,你能看見什麽,快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跟你一起去!”無邪徑自走到了我前麵。

此時的夥房空蕩蕩的,為了節省木柴,府裏過了哺時(1)就不再生火了,但平日裏將軍總有晚歸的時候,因此大頭師傅總會在食櫃的鱗片紋高腳豆(2)裏倒上熱水,在裏麵留上一小罐粟米羹以備不時之需。

今日,將軍被國君留在了宮裏,這罐粟米羹就便宜了我和無邪。

我小心翼翼地把陶罐從青銅豆裏端了出來,手觸之處還是溫溫的。“無邪快來,有熱的粟米羹可以吃了。”我笑嘻嘻地抱著陶罐走到無邪麵前,他瞄了一眼,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悶聲拿著銅簽子撥弄已經熄滅的爐火。

“吃不上兔子不高興了?”我放下罐子,撥了撥他卷卷的額發,“再過幾日等祭完祖,將軍就會把祭祀用的牲品都分給大家,牛、羊、豕、雞,如果你喜歡,我的那份也留給你。”

“我不要,他們天天盼的,我不稀罕!”

“他們?”

“跟我一處睡的兵小兒,半個月前就開始念叨著要吃肉了,半夜裏流的口水把我的衣服都弄濕了。阿拾,我能不能咬死他算了?”

“又胡說!”我走到柴火堆前跪下,伸手在裏麵劃拉著,“他們都是庶民,能吃上一頓肉都是主人的恩賜。外麵城郭裏住的那些人,他們打的獵物,釀的酒,種的糧全都要上交主人,自己隻能在歲末得點陳舊的穀物勉強度日。人活一世,不識肉味的人多的是。”

“我以前吃得多,都膩了,兵小兒喜歡,我的那份也給他好了。阿拾,你在找什麽啊?”

“哈,找到了!”我從柴火堆裏找出一個小罐,“這裏麵可是好東西,四兒臨走前給我做的,我平時都省不得吃,今天拿出來給你嚐嚐也算是道歉了。”

“哦——就是那個讓你把我丟了的死丫頭啊!她做的東西一定不好吃。”

“這可是好東西,你聞聞可是有酒味又有肉味?”

無邪把鼻子湊到罐子旁一陣亂聞,欣喜道:“是把肉浸在酒裏了嗎?”

“猜對了一半,做這個需要把新鮮的牛肉放在鬱金草酒中浸漬兩天,取出後放入銅鬲(3)中蒸製,等肉酥爛之時,切小丁調味風幹。這肉幹配上粟米羹最是好吃,你拿一塊嚐嚐?”

無邪伸手抓了幾塊在手上,先是聞了聞,然後一把全吞進了嘴裏。

我暗暗咽了一口口水,笑著問道:“可好吃?”

“嗯——嗯——再給幾塊!”看他一臉的饞蟲樣,我就借機把粟米羹往前推了推,“喝上半罐子,再給你四粒。”

無邪砸吧砸吧嘴,老老實實地喝起粟米羹來。

“現在不生氣了吧?”我問。

無邪見我刻意討好,反而沉下臉色:“我不喜歡你一個接一個地救人,我是你救的,豫狄說自己也是你救的,今天又救了一個。”

“其實很多年前,我和四兒還救過一個人。”

我這話一出把無邪氣地直跳腳:“什麽?!還有一個!”

“救人有什麽不好的,況且於我又沒什麽損失?”

“不好,我說不好就不好!”無邪說完皺著眉頭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繞到我身邊,極小聲地問了一聲:“那我可是你花了最多錢救回來的?”

他這話一說,我恨不得兩眼一黑暈將過去,弄了半天終於明白了這“小狼崽”的心思。

“對,你可是花了公子利大把大把的錢幣,而我也因為你,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所以你很重要,比豫狄,比賣樹枝的人,比我以前救的任何人都貴重。怎麽樣,可滿意了?”

無邪咧開嘴笑得很是大聲:“哈哈哈……明天我就要告訴豫狄去,看他還敢瞧不起我!”

是夜,當我披著衣服蹲在火爐旁取暖時,我又想起了無邪之前的話,為什麽我那麽喜歡救人?其實原因我早就想過,因為,在我出生之後,記事之後,我每天都希望能有一個人能來救我和阿娘,救我們出饑餓,救我們出苦難。

隻是這個人直到阿娘死的那一刻都沒有出現。

現在,與其說我救了別人,倒不如說,我在一遍一遍地救自己。

街上買回來的幾根樹枝,孤零零地躺在火爐旁,我不死心地拿起一根聞了聞,依舊沒有什麽味道,於是隨手把它丟進炭火,自己梳洗了一番上了床。

一夜無夢,黑沉香眠,這無疑是我這一個多月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女公子,你醒了嗎?”

“醒了,進來吧!”

推門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壯的婢女,瑤女走後,胖丫便成了府裏的主事婢女,她腦子清楚,手腳麻利,是個極能幹的人。

“女公子,現在東麵下了大雪封了山路,家宰和四兒姑娘恐怕要晚幾天才能回來。”

“嗯,知道了。今年家宰不在,將軍也不得空,祭祀的事就隻能我們幾個先預備著了。我昨天買的東西,你去由僮那兒取,仔細分分,穀物、牲品都送去夥房,一應用到的禮器,也先差人從庫房搬出來,我待會兒來看。”

“諾!”

胖丫行了禮退了出去,我打算滅了炭火出門,卻突然在爐中聞到了一股異香,不似杜衡芬芳,不似丁香蜜甜,吸一口,那醇厚的香味像長了腿腳,一下子就順著鼻子衝上了腦門,讓人頓覺清明,寧靜。

這樹枝真是奇香?難道昨夜的好眠也是托了它的福?

早知道該問問那人是從哪裏得來的,說不定我也能做筆大買賣,給自己蓋間屋子。

帶著好心情,我出門朝前堂走去,想著熱鬧的祭祀,想著即將回來的四兒,我的腳步也越發輕快。

“喂,你們用點力啊,小心別碰到了牆!”胖丫指揮著府裏的一群侍衛正熱火火地搬著祭祀用的青銅禮器。

“胖丫,這東西重得很,我們這抬的要是你,可就輕鬆多了!”幾個男人說完大笑起來。

“小心笑岔了氣,砸斷了腿。想抬我,晚上摸對了門,自己來試試啊!”

“兄弟們,大家可都聽見了,晚上打一架,誰贏了誰去啊!”幾個滿頭大汗的侍衛笑得正開心,見我紅著臉站在門口,全都呆住了,個個低頭悶聲不吭地搬東西。

胖丫倒是一臉自然,她走到我麵前,行禮道:“女公子,夥房那邊都交待好了,日中之前禮器也都能搬完。”

看著胖丫讓給我想起了以前的柏婦,坦坦蕩蕩的個性很是討人喜歡。男女之間隻要相悅,湊在一處睡一覺本也就平常,隻是我搬進了東邊的院子後,這樣的葷話聽得少了,一時有些尷尬。

“我這兒有卷器物名錄是做清點用的,你可識字?”

“可羞死我了,要是我胖丫能識字,那這滿山跑的猴子怕是都識字了。”胖丫鼓起臉頰裝出一副抓耳撓腮的樣子,一下子就把大家夥都逗樂了。

“那清點的事我來做,大家夥快點搬吧!”我笑著吩咐道。

“諾!”眾人齊聲應道。

“女公子,隻是有一樣不好的,今年夏天雨水多,庫房裏的香料受了潮變了色,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焚香才能請神,香料是最不能馬虎的,你和由僮商量著,趕緊去買些回來。”

“奴婢不懂香,怕買不好,不像女公子連衣服聞著都香。”

“是昨天新買的香。你若喜歡,待會兒去我那兒拿一根。”我笑著提起衣袖湊到鼻尖一聞,這香可真奇,比起之前在炭火裏聞到的似是變了一種味道。

“胖丫謝過女公子!”

胖丫的話音剛落,我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驚得我一時後頸發涼。

“女公子?!”胖丫見我發了傻,刻意提高了聲音。

我醒過神來,忙道:“胖丫,快!讓由僮給我備車,我要馬上出門!”

“那這香?”

“去香料鋪買降真香!”說完我提起裙角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這香味不是我第一次聞到,在獸麵男子身上我聞到過一模一樣的香味!

備注:(1)哺時:下午三點到五點,古人吃晚飯的時間。

(2)豆:一種盛裝食物的青銅器。

(3)鬲:音同立,形狀有些像三足鼎,但是它的三足是中空的,利於加熱,是春秋時期的一種炊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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