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宿命1

2 宿命(1)

杜顯揚永遠也忘記不了,第一次見到那兩個孩子的景。像兩顆珍珠,被人遺棄在西塘的塵埃裏,孤傲而奪目。

在美麗的西塘,最多的不是延屋而過的河,不是青瓦小弄,而是這些古宅,林次在西塘。江宅,薜宅,二大宅院是西塘赫赫有名的古宅,裏頭居住的都是當年本宅祖宗傳承下來的後人。

那時的江容至是看一眼就覺得令人驚豔的男人,那雙桃花眼裏就像是要泛出微光來,是一種人的迫力與殘酷,他對待任何事都沒有耐心,他永遠是西塘最心寒的談資,因為他可以毫不客氣地拿著槍對準向他示的女人,他也可以扼住闖進他院子裏撿球孩子的脖子。

他卻可以付出雙倍的耐心去培養院裏的白玉蘭。一到開花季節,粘潤的泥土香合著白蘭的幽香,一絲一絲地滲進這宅子裏的每個角落,一朵比一朵純白得驚人,開在古舊灰暗的院子裏,泛著孤傲的美,每到開花季節,就是江容至心最好的時候。

那麽多年以來,杜顯揚陪著看了多場的花開花落,一如不堪的人生終局。

第一次見到兩個孩子時,是那一年的初冬季節,細細的冬雨滲透著刺骨的寒意。薜家給兒子慶祝六歲生,在水上舞台上演精彩的京劇演出,請的班子都是江南一帶比較有名的。薜宅特意發了請柬給他與江容至,於是那天兩人就在薜宅後院裏看一池的浮萍等戲開演。

那一年,他剛從從警校畢業,在當地做一個小小的警員。西塘原本就是安寧的一個地方,三年五年不會出太大的亂子,也頂多是調解糾紛,或者是時常受學校領導邀請給學生們上上法製課什麽的。子很清閑,所以兩人經常靠下棋來打發時間,或者是幫助江容至處理一些生意事,雖是警察,處理商業事務,也不遜色於江容至。

江容至總是誇他,“等我死後,還有你。”

他當時就笑,“你也不怕我吞了你。”

江容至笑得雲淡風清,“我了解你。”

是,了解你。了解你一座金山擺在你麵前,你都可以麵不改色一腳踹走。那時候江容至手上的生意旁人不清楚根底,他是清楚的,然而朋友的意義在於,不管對方做什麽事,都要無條件地支持,這才是朋友。

兩人正等得不耐煩的時候,抬眼就看見薜宅傭人急急出了後門,神焦灼,看見他們時,微微一愣,顯然沒料到杜顯揚在。

“什麽事?”問話的是杜顯揚。

傭人稍有顧忌地打著馬虎眼說,“舞台上出了亂子。咱家先生請江先生去前廳一趟。”

這話是對江容至說的。那時,所有人都稱他為先生,是尊稱。

“那戲呢?”江容至皺眉。

“這,戲班子也暫時撤了。”

“那還去前廳做什麽.”江容至抬腳就走,“顯揚,咱們回去下棋。”

“到底出了什麽事?”杜顯揚卻問,明顯是看出了傭人飄忽的眼神兒。

見沒法胡弄過去,傭人隻好老實認了,“……戲台上撿到了兩個孩子。”

這下換江容至也愣住了。

一個近6歲的小男孩背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直直地站在廳堂裏。

薜家那兒子鼓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瞪著麵前兩個陌生的孩子,還時不時地伸出手戳小男孩,被小男孩一眼瞪回去。

那一瞪,竟然把江容至的心思給瞪出來了。原則上,他是最不喜歡管閑事的那種人,也是最能拿捏大局的人,而且杜顯揚出於職業本能,當然不可能放此事不管。

薜檢之正愁著臉不知道怎麽處理,一抬眼看見江容至來了,臉上一喜,但一看見跟在後的杜顯揚,臉色又是一暗。

對於平常人來說,看見警察就會無端生出一股抗拒來,何況薜檢之這種偶爾做點見不得光的生意人。他上前說,“江先生,今晚真是太抱歉,沒有想到半路會殺出這兩來路不明的孩子。”

兩人移眼看過去,站在廳堂中間的兩個孩子,小男孩穿著單薄的白色衫兒,因穿著單薄,小嘴凍得發紫,臉色蒼白,何況背上還背著個小孩子,背上那個小孩子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怎麽,軟軟地趴在背上。他直了小背站在那裏,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流轉孤傲之光,與他直視。

薜檢之好心想替他接把手,他大大的眼眸冷冷地斜過去,薜檢之一愣,大抵是被這個孩子冷冽的目光震到,半響訕訕地收回手。

“那會兒正好是戲班子搭台的時候,剛剛拉起幕布就發現兩孩子坐在台中央,可嚇壞人了。杜警官,這孩子可真跟我沒關係。”薜檢之急出了一頭冷汗,每次見到這位表冷冷的年輕警察,他就覺得虛心,哪怕這次事件真跟他半毛關係都沒。

江容至緩步走到那孩子麵前, “你從哪裏來?你的父母呢?”

他的聲音又清又冷,沒有一絲溫暖之意。

小男孩兒緊緊閉著嘴,沒有要搭理的意思。

“你要不答,我們就要帶走她。”他指指他背上的孩子,心裏微微一愣,那小女孩臉色沱紅,呼吸急促,明顯是發燒的症狀。

“這是哪裏?”小男孩兒反問。顯然在這短暫的時間裏把住了事的輕重。

“這是西塘。”

“你是誰?”

“我是江容至。”他指指邊的杜顯揚,“這是杜警官,有什麽事,他都會幫上忙。”

“送我回去。”這一次,他看的是杜顯揚。

江容至笑了,知道這孩子聰明。

杜顯揚在一旁問,“你叫什麽?哪裏人?父母是誰?”

“我叫靜笙…….這是我妹妹,靜歌。”小男孩咬咬牙,低下眉眼,“媽媽讓我們在橋邊等她,但我和靜歌等了很久,她都沒來…….我抱著妹妹隻知道朝人多的地方走…….”

杜顯揚也看出背上小女孩的不正常之處,上前伸出手,“我帶你先去吃點東西,靜歌也需要休息,回頭我讓人去找你媽媽。”

靜笙猛地退後,眼神充滿戒備,“不用。我要帶靜歌去找媽媽。”

說完轉就走,可是才沒兩步,小小的子就晃了兩下,是江容至眼疾手快一步跑上去抱住他,杜顯揚接住了那個女孩。

第二天,杜顯揚去找江容至,以及看望那兩孩子。兩孩子江容至說暫由他帶著,有了辦法再與他說就是。

杜顯揚推門而入的時候,江容至正坐在窗邊的扶椅上,饒有興趣地托著下巴看著上的兩個小孩,已經睡了整整一天一晚,除了半夜時醒了一次迷糊著要水喝之外,就再也沒有醒過。他們顯然耗費了太多的精力。

江容至讓負責他生活起居的李媽將他們清洗幹淨,竟然是兩個非常漂亮的孩子,眉眼如畫,皮膚如白玉。李媽喜歡得不行,抱著親了又親,看他一臉不悅才鬆開孩子,隻說,“這兩孩子都太像先生您小時候了。”

他也是由李媽帶大的,因此經常聽李媽提起他小時候的事。他微微勾唇。

杜顯揚見到他臉上閃瞬即逝的溫柔,微微有些吃驚。

有許久沒見過他的溫柔。

江容至抬頭看見他,招招手說,“你看我收留他們兩個,是不是很好?”

“什麽?”杜顯揚倍感意外。

江容至指著上的兩孩子,“他們是我的,我來收留他們。”

“容至,孩子的父母會找到的……”

江容至勾唇冰冷一笑,“當有人不想讓你找到的時候,就永遠也找不到。”

杜顯揚懂這話裏的意思,看看上的兩個孩子,心裏一陣酸澀,不知道能再說些什麽。他想,江容至比其他人更懂得拋棄的意味。

但他試圖再說些什麽,江容至揮揮手,聲音疲憊地道,“事就這樣決定了。手續的事,顯揚你幫幫我。”

他隻是告訴而已,而不是征詢。後來兩個孩子的名字在族譜上寫下名字時,姓換成了江。

江靜笙。

江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