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逼迫2
第三幕 如夢 7 逼迫(2)
就在這個城市裏,每天都過得太快。
從寧靜的清晨,到日落的黃昏,仿佛隻是眨眼之間。
馬上我要為你唱最後一首歌了,多希望快樂的時光能夠撐得久一點。
謝謝你的聹聽。
——曹方《孤單的獨白》他在這一年的冬天回了西塘一次,獨自一個人。
江南一帶那個季節仍是多雨季節,清清涼涼的雨絲綴在湖麵,漾開一朵一朵極好看的淺紋。他連傘也沒用就立在船頭,看著岸上朦朧的人影。
有不少攝影師背著攝影機行走青石小弄,小橋河邊。不遠處一個小男孩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眼見下雨,便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替小女孩擋雨。
他看著,不禁地笑起來,內心深處異常的柔軟。
身後的老船家好心給他遞了把傘,搓搓兩手說,“看起來明天要下雪嘍。”
他笑著說,“下雪好。好久沒見雪了。”
老船家也笑了,“哪有,去年那場雪就夠大了。整個西塘都被雪複蓋了,美得很。先生你要是那年來,也算是好光景。”
他默默地聽,又問,“老船家在這裏開了幾年的船了?”
老船家樂嗬嗬地笑,“一輩子嘍。兒子要把我接去城裏享福,可是根生在這裏,老了也動不得了。”
他笑笑,也是。隻要根在哪裏,去哪裏,都不行。
身後也有其他遊客,有個瘦瘦的女孩子是導遊,口齒伶俐,講得一口溫軟的普通話,從開船到現在,幾乎就沒停過,什麽問題都問她,她也什麽都答得上來,還伴著脆生生的笑。有遊客帶了上海的特產分給船上的人吃,女導遊拿了一份遞給黎寫意,順口說,“你是一個人來西塘旅遊的?”
他接過來,淡淡一笑,“不。我是西塘人。”
女導遊呐呐地看他一會,便笑了,“是嗎?”便轉身回遊客中間去了。
此時有個遊客突然指了指岸上一間舊宅子,“那宅子是做什麽的?”
那是棟極舊的宅子,雕刻宅名的木牌都極舊了,加之雨色朦朧,幾乎看不出痕跡。宅子也相當舊。
女導遊看了一眼,“那是所舊宅子。好久沒人住了。不過聽說最近被人買下來要做成大客棧。”
另一個遊客突然說,“我聽朋友說,那是凶宅?好像曾經出過事哦。”
女導遊連連擺手,有些不悅地說道,“什麽凶宅不凶宅,都是胡說的。那棟宅子裏當年可住著西塘最美的男人,現在買下那宅子的就是他的兒子。”
“呀,真的假的?呆會上岸可不可以去看看?”
“當然不行。”女導遊一口拒絕,“那裏不屬於景點,是私人住宅。以後要看,等到客棧落成住進去就可以看了。”
“那多給我們講講?”其他人頓時備感驚訝,紛紛要她講個究竟,這些畢竟比那些西塘傳統要有趣得多。
“我隻知道這麽多。”女導遊不好意思地笑笑,隻是指著不遠處立在水上的舞台說,“那是薜宅的“水上舞台,”,一到春節,那裏就有得社戲看,都是江南傳統的戲曲節目,可好聽了。”
他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多少年了,它一直在那裏,多少年過去,物是人非,偏偏它一直立在那裏。而且永遠也會在那裏,在那裏等他們五個人回去。
他在西塘才呆了兩天,住的是古老的家庭客棧,吃的是店主家的家常便飯,店家姓計,知道他是西塘人,因此也總和他說西塘話,其實離開西塘這麽多年,他說起家鄉話都覺得有些僵硬,但是西塘話帶著一種特殊的溫軟感,聽著就倍感親切。
計老板家也做些糕點來賣,有專門的製作工坊,糕點技術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到了這一輩手裏,精進了不少,口感極好。生意大致還不錯。加上他閑來無事也幫忙,一些女遊客也隻是為了看一眼他就來買糕點。
晚上吃飯時,計老板問,“打算什麽時候走?”
他沉默了半響,說,“明天。明天有人會來接我。”
計老板歎口氣,“不是還沒有找到你要找的人嗎?”計老板是知道他來找人的,但他也沒有說找什麽人。
他笑笑,挑了一口飯放進嘴裏,低聲說,“這輩子,都找不到了。”
計老板沒聽明白,見他不想再說,便止住話頭說,“晚上有社戲,去不去看?”
他已經沒有力氣走得更遠了,疲憊一天一天地吞噬他,如果不是因為要看看她,他也不會有這樣的力量支持自己。
他搖搖頭。
他已經走不了多遠了,也許隻有一步可走,也許前麵就已經是死路,或是萬丈懸崖。
當晚他便做了一個夢。夢裏的自己延著西塘的水上石橋一座一座地走過去,周遭都是霧茫茫的,辯不清方向,他不知道自己正經過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卻隻知道一直走,第一次沒有感覺到累,腳步輕快。
末了,才發現自己站在了水上舞台,是那天遊船經過的薜宅舞台。
這時的江南西塘,夜色冗長,月色如水。
整個西塘落在ru白蒼涼的在月色裏,側耳傾聽,冷冽的風拂過上空,帶來遠方的清香,水鄉臨河的人家大紅燈籠隨著這股清香輕輕搖動,在河的倒映裏,形成嫵媚的影子。
寂靜的水上舞台,沒有戲子,沒有旁人,立著五個削瘦的人影,那是五個少年,像是單薄的剪影立在黑暗裏。
“現在我把這把鑰匙沉進河底。”說話的是比較高個的少年,聲音清冷。
“陳紹言,這把鑰匙真的是唯一一打開那個箱子的鑰匙?”一個戴著帽子的少年問他旁邊的矮個少年,他的手裏執著手電光,微弱的光芒照在麵前平靜的水麵上,泛起一圈淺光。
“當然。”矮個少年的聲音低沉,像一記渾濁的鍾響。
一直站在高個男生旁邊的男生突然糾住矮個少年的前領,惡狠狠地警告,“我們現在做到你要我們做的,你要是違背信義,我將來一定不會放過你。”
寂黑的暗夜裏,矮個男生發出輕輕的嘲笑,“啊,這麽激動作什麽……反正我們隻是賭誰能掌握所有人的秘密。”
鴨舌帽少年不屑地笑,“真無聊。”
幾個人突然好一陣的靜默。
“你的秘密是什麽?”一直沒有說話的女孩子突然問,她綁著高高的馬尾,沒有特定的對象,無論誰回答都可以。
“那你的秘密又是什麽?”矮個少年問她。
“你在那個箱子裏寫的秘密是真的嗎?”戴鴨舌帽的少年問高個少年。
“那你的呢?”另一名少年問戴鴨舌帽的少年。
每個問題都被以各種方式帶過,而將問題推向另外一個人,如此循環,就永遠沒有答案。
你知道這個世界上,人類最怕擁有的是什麽嗎?
是秘密。
那代表一生不得安寧,不得快樂!
高個少年攤開手心,手心裏躺著一枚梅花型的鑰匙,起一層陰涼的光,像綻開的,緩慢流逝的時光,然後握緊手心,擲臂向河中擲去。
幾個人的談話嘎地停止。
幾乎未聽到聲響,便消失匿跡。
像一個盛大而沉默的儀式。
永不結束。
他怔怔地站在那裏,看到過往像黑白膠片,像兒時露天電影那樣倒帶,穿越了整整十二年的時空隧道,像古老的詛咒之書翻啟第一頁。
也是那場殘酷的十六歲記憶的重新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