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少年
那年我們的秘密有多美
鈴聲在暮‘色’裏一響，學生們便從校‘門’口紛紛走出來，大多結伴而行。杜顯揚的車遠遠地停在分叉路口。
夾在人群裏走出來的靜笙一眼認出了停在不遠處杜顯揚的車子，和旁邊的薜青陽說了一聲，便筆直朝他走過來。
“一起去吃飯吧。”杜顯揚下車拉開副駕駛座朝他溫柔地笑笑。
靜笙沉默半響，似乎探究杜顯揚突然來接他的原因。
杜顯揚默然地笑笑，“靜歌今天被徐醫生接到醫院複查，她說讓我今晚陪你吃飯。”
靜笙頗有點窘迫，低頭鑽進車子裏，抱著書包坐在座位上，咬著嘴沒說話。
車子駛離學校，緩緩地在幹淨的路麵行駛，路的兩旁，有新植的樹，長成大樹，開枝散葉，大概還需要許多年，兩旁的‘門’麵大多都關閉，有些用朱紅油漆寫著轉讓等字。
這一年的生意不好做。
“你想好讀什麽大學了嗎？”杜顯揚突然問。
靜笙微微一怔，有些不解，“我現在才高一。”
“也該考慮了，一眨眼二三年就過去了。”
靜笙答，“我沒有想那麽遠，而且也不一定要讀大學。”
杜顯揚像是沒聽到最後一句，徑自說，“不如去X市吧，那裏也有靜歌適合的戲曲學院，我一個老朋友是一家戲曲學院的老教授，培養了不少戲界名人，出了不少梅派青衣呢。離西塘也不遠，可以時常回來。”
靜笙看著杜顯揚的側臉好一會，才默默地說，“杜叔叔，靜歌不會讀戲曲學院。還有…..”
杜顯揚截下他的話頭，“我知道你們離開西塘就不會再回來了。”
靜笙不語。
杜顯揚並不介意，笑笑，“我已經聯係了北京那邊的醫生，會給靜歌最好的治療。你們之前不是說要離開西塘嗎？等靜歌病情穩定一些，我就帶你們過去，治好了，直接去X市，那邊的房子也安置好了，學校那邊，我會提早準備。”
靜笙吃驚地掉過頭來看著他，“杜叔叔……你之前不答應我們走的。”
“這樣對你們不公平。”他看著前方，穩穩地‘操’縱方向盤，聲音平靜，眼神更平靜得不可思議，“我仔細想過，離開這裏，是對你們最好的自由。這裏帶給你們的不快樂，我希望用我的方式替你們抹去。而且靜歌的病確實要得到及時治療才行，你也希望還原的靜歌，是不是？”
靜笙怔怔地看著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杜顯揚有些寵溺地‘揉’‘揉’靜笙的頭發，“靜笙，我希望你開心一點。你如果開心一點，靜歌也會幸福一些。從今以後，陪在她身邊的就隻有你了。”
從今以後，陪在她身邊的就隻有他了，隻有他了。可是他知道，不會隻有他的，會有另一個人，會比靜歌自己的生命更重要，更值得去保護。
杜顯揚帶靜笙去附近的飯莊吃了飯，靜笙思維都有些‘混’‘亂’，沒想到這麽快就要離開西塘，所以胃口也不怎麽好，吃了幾口，在杜顯揚的要求下喝了幾口湯就吃不下東西了。期間杜顯揚給他說了北京醫院的情況，他也隻是聽了個模糊大概，他反正是不懂，但他相信杜顯揚。
“隻是比較為難你和靜歌，要和西塘的朋友分開。”杜顯揚給靜笙夾了菜放到他碗裏，輕聲說。
靜笙默然了一下，才輕聲說，“無所謂。”
杜顯揚放下筷子，笑了下，“你舍得青陽這個朋友？”
靜笙直視著他的眼睛，“杜叔叔，這個世界也有時間斷不了的根。”
杜顯揚愣了下，即而會心地笑了，隔著桌子拍了拍他的腦袋說，“小小年紀就這麽會說話。真不知道像誰。”
靜笙淡淡笑了下，低頭喝了口新鮮的魚湯，滿口的清香。
吃完飯，杜顯揚便驅車先送靜笙回去，說自己要去所裏辦點事，靜笙有好幾次想開口，又止住聲音。杜顯揚看在眼裏，卻什麽也沒有說。
隻是當靜笙下車轉身進院‘門’的時候，叫道，“靜笙。”
靜笙轉回過身，他的眼睛很漂亮，澄淨而明亮，卻也帶著與年少不符的穩重。
“我希望，我的決定是對的。靜笙。這是我替容至做的最後一件事。”杜顯揚笑了下，說罷，便發動車子離開，他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少年，一直靜靜地立在那裏。
然後車子拐彎，他便從後視鏡裏消失，是一堵陳舊青‘色’的牆。
像歲月悠長。
杜顯揚一路驅車，望著前方一路平坦的大路，整個人都呆呆地握著方向盤，手指慢慢地縮緊。李同曾經將那份領養文件‘交’到他手上時，認真地問他，顯揚，你覺得，這兩個孩子的未來，會幸福會光明嗎？
如果他們沒有未來，我和容至會給。當時的他，是這樣回答的。
李同隻是艱難地笑笑。現在，換成自己慢慢勾出艱澀的笑容。他們兩個人的未來，他給得起嗎？
他那時候想，怎麽會給不起？他與江容至當時的家底，足夠讓這兩個孩子過著最富足的生活。
然而幸福始終不如他所預想的那麽簡單給予。
他不是不知道靜歌身上的傷，他不是不知道靜笙有多麽痛恨江容至，但他一直以為，這是江容至的教育方式，江容至隻是將父親曾經用在自己身上的方式同樣用在靜歌身上而已，他隻是想，那是一種愛的另一種方式。
然而，事情真的是這樣嗎？江容至到底有多少事情一直瞞著他？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居然發現，沒有勇氣去追求真相的是自己。
他不知道為什麽那麽急於送他們走。或者僅僅是因為心裏的不安，日複一日像‘浪’‘潮’一樣吞沒自己。
越久，他便發現，自己處於幻霧裏，在那幾個孩子身上，看不見方向，也看不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