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剝絲(5)
第27章 剝絲(5)
心中越是忿怒,瞿凝麵上的笑容,卻越是甜蜜動人起來。
有時候笑是一種武裝,尤其是在清楚知道麵前男人對她企圖的前提之下。
“既然孔先生問了,我也不隱瞞了,”瞿凝說著長歎了一口氣,做出竭力提振精神,卻終於失敗的疲憊容色,“我在唐家的日子,並不好過。一則皇室給我出的嫁妝不多,在唐家眼裏根本算不得什麽,是以唐家女眷,對我並無多少尊重。二則,現如今因二十一條之故,皇室聲勢衰微,唐家後宅,亦對此議論紛紛,便連我,亦因此而受連累,頗受排擠。三則……”她頓了一頓,苦笑道,“我總覺,少帥心有別戀,當日婚禮對我的尊重不過是權宜之計。這些日子,我雖一心待他,但總覺……日漸心寒。”她歎一口氣,說不下去了。
孔景豪目光閃閃,釘在她秀麗的臉上。
他並非短智之人,當然不會就憑這一番話,便信了她話裏透出的內情。
但以瞿凝身份,竟欲行商賈之事,加之她身邊至今不過二婢,唐家對她慢待之處,由此可見一斑。
再加上從線人處傳來的消息,唐少帥本身的性情……一番聯係之下,孔景豪旋即打消了三分心底的疑惑。
然而他並未著急,隻是輕輕一拱手:“大姑娘切莫心急。夫妻乃是三世之緣,能同床共枕,本就是三世才能修到的福分。何況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大姑娘既然嫁了,怎麽把日子過得更好,才是最重要的。”這話的意思很明白:婚前我說過什麽,都不作數了。現如今你已為人婦,便好好過日子罷。
瞿凝沉吟片刻,歎了一口氣看向他:“你也覺得該勸和不勸離麽?還是……我當日所言……”傷到了你的心?
孔景豪看著她隱隱帶著失望,卻又潛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期冀的臉,眯了眯眼睛,半響這才在心裏隱隱自得起來:還不夠,她的絕望和痛苦還不夠,磨礪和波折也還不夠。時機未到……上一次自己的輕舉妄動,已經讓她對自己有了無法彌合的惡感,也在他們之間,劃下了一條看不見的鴻溝。他事後反複自省,也覺自己是被情感衝昏了頭。
有些計劃,早早讓她知道並不是好事。相反的,等事成之後再告訴她,反而才能讓人歡欣鼓舞。
現如今木已成舟,倒不如……先行順水推舟的好。
瞿凝瞧著他緩緩點頭的動作,目光中似是流露出了幾分絕望。
她想了想,方才低了頭說道:“你的意思,怕也是皇兄的意思了吧?好!”說到最後竟是憤憤然的咬了咬牙。
她臉帶憤然的說了下去:“既然如此,那我隻向孔兄要一個幫助,孔兄可能允我?”
孔景豪帶著憐意又仿佛很無奈的看向她,他此時終於放柔了聲音:“隻要是孔某能做到的,一定不會有負大姑娘所托。”
“好!”瞿凝一拍桌子,“我過幾日要宴請各國公使夫人。到時候,我會在宴席上推廣青花瓷。假若我計劃成功,那麽青花瓷必能就此賣出高價,”她看向孔景豪,“但當日的貨源來自於我的嫁妝,之後的供貨,可能卻要依賴於孔兄了。”
孔景豪眉心一跳:宴請公使夫人?
不過他的神色旋即舒緩下來:她肯跟自己說,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關係,進了一步的表征。
最少,比她當初冷眼以對,甚至冷冷指責要好得多。
在美人麵前,他自然不會讓她失望,便自得的笑了一笑:“目前國內最好的窯廠,在陝西渭北。而我們孔家,在當地的窯廠占了大約四分的數目。既然大姑娘開了口,孔某必定盡力而為。”
“但我……”瞿凝說著長歎一口氣,“我現在手裏銀錢不足……”
“大姑娘這麽說,便見外了,”孔景豪凝睇著她的臉龐,“且不論我和你兄長的關係,就是以你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友誼,我亦不會在這件事上,對大姑娘有所桎梏。”
談妥了這件事,瞿凝這才終於放下了心。
她所要的青花瓷,是一種專門用之以“外銷”的產品,和國內現在賣的最好的那一類,是截然不同的。畢竟為了適應歐洲民情的需要,外銷的瓷器,也必須得有自己的特色。
就好像百年之後,在歐美唐人街的餐飲,都變成酸酸甜甜,具有“歐美特色”的中國菜一樣,假若想要讓青花瓷更快的在歐美掀起流行的風潮,那麽為之專門打造一批瓷器,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而歐洲國情,一則寄托於基督教,二則寄托於騎士和歐美神話,而這兩種,也會造就這批瓷器獨特的外觀風情。
要燒製這樣一批瓷器,對技術的要求並不高,隻是市麵上還從未有這樣的瓷器出現過,便必須要專門定製才行。
可瞿凝現在手裏的銀錢並不多,第一步推廣,她已然胸有成竹,但後續的訂單,她卻怕自己接不下來了。
如今孔景豪這個冤大頭自己跳上她的船來,她又為何不接?
為此,倒是反而要謝謝她身邊的這位內奸才好---若沒有對方事無巨細的將她和少帥相處的詳情透出,孔景豪如何肯下這樣大的血本,讓她空手套白狼?
瞿凝瞧了一眼在她身邊有一搭沒一搭陪聊著的孔景豪,眼珠一轉,忽然眯了眯眼對他說道:“上次三朝回門,皇嫂對我說了個消息。”她頓了一頓,孔景豪驟然抬頭,兩人目光一對,“她說少帥和京都時報的樂傅雯樂記者,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我如今私心裏就想,少帥心有別戀,是不是,就是這位樂記者呢?畢竟,聽說以前就隻有這位樂記者,借著采訪的名頭,跟著少帥軍同衣同食同寢過一段時間,而少帥並沒有別的緋聞,若她真的心有所愛,我想,大概也就隻能是這位樂記者了吧?”瞿凝咬了咬牙,“我能容忍少帥有一日娶一個姨太太入門,但如何也不能容忍,他將我視作替身!甚至,有朝一日,讓別的女人取代我!我是公主,也必須是正妻。否則,這世上無我容身之所矣!”
瞿凝斬釘截鐵的說完,定定看著孔景豪:“孔兄,你告訴我,那位樂傅雯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她比我好麽?比我美麽?比我能幹?還是比我家世好”一連串的疑問,像是深陷在感情困擾裏的女子。也像是……真正的妒婦。女人,不都是糾結這些麽?
孔景豪憐惜的看了她一眼,心裏暗喜,麵上卻隻是一片歎息之色:其實他們的分析,和瞿凝如今說的也差不多。畢竟在這些男人們眼中,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必然是成家在前,立業在後。唐少帥正值壯年,血氣方剛,不可能沒有欲望,但他偏偏多年不婚娶,就隻有一個解釋,是心中有人,故而要虛位以待。
“樂傅雯這個女孩子,無父無母,我們也沒查到她的身世。”孔景豪慢慢的說道,“她三年以前才從西洋學新聞回來。這一回國,就和唐少帥交情匪淺。她也一直是唐少帥對外的‘禦用’記者,最開始能讓她站在多半都是男人的報社裏站穩腳跟的,也正是因著唐少帥給她的各種獨家和便利。”他輕輕湊近了正在沉思的瞿凝,語帶誘哄,“妹妹想想,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關係這樣曖昧,除了男女之情,又會是因為什麽呢?”
“……但男未婚女未嫁,若這麽多年真有感情,又為何偏偏耽擱到娶我入門?”瞿凝一挑眉毛,反問道。
這倒是個問題。孔景豪一時噎住,想了一想才回答:“許是唐老爺子不許?畢竟娶妻娶賢,納妾納色,這樂傅雯沒有家族沒有就嫁妝,唐老爺子如何能容許唐少帥娶個這樣的女人?”
最開始討論這個“樂傅雯”,瞿凝還是帶著一種忽悠孔景豪的心態。但兩個人往下討論,她心裏卻也浮起了難以抑製的好奇心。
不過對於孔景豪說的這個選項,她並不認同:以她對唐少帥的了解,不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他肯娶她,也不是因著她的家世。唐少帥那個人,隻會娶他願意娶進門的女人!唐大帥那邊,反而是不會強求這個兒子的。畢竟自打鄒氏過身之後,他們之間的裂縫,就已經決定了唐大帥會更多的討好這個兒子,而不是將這道裂縫,越擴越大。在她看來,在兩人之間,更加強勢的反而是做兒子的,而不是做老子的。
隻是這會她卻不好將這番話宣之於口,她隻是悠悠然點了點頭:“或許吧。”
她旋即衝著孔景豪一笑:“這樣吧孔兄,改日我們一起去見一見這個樂傅雯?這不也是皇嫂對我的吩咐嘛?”
“……”孔景豪幹咳了一聲:最初慫恿她去找樂傅雯,是為著上演一出“大婦暴打外室”的好戲,但若是將他也牽扯在內,唐少帥知道了,就不好辦了。
但現如今,對上她亮晶晶的,像是閃爍著信任的眼睛,不知怎的,拒絕的話就出不了口了。
孔景豪頓了一頓,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刀山火海,我也陪著大姑娘去一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