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婦(4)

第14章 新婦(4)

所幸唐少帥似乎不過是這麽順口一問,並不像十分在意的樣子,瞿凝鬆了一口氣。

拿進化論做比方,其實是故意的。

就和西式婚禮上,唐少帥讓她穿白色婚紗一樣,都是十分有目的性的。

好在,他們的目的算是殊途同歸。

畢竟,一個西化的,能接受新興科學的少帥夫人,比一個隻知道德言容功三從四德的舊時代公主,能起到的作用可是截然相反的。

兩人閑聊了幾句,唐少帥忽而微微沉了臉:“夫人,我在家中陪伴你的日子,怕是不會太多了。”

瞿凝怔了怔。

“皇帝有意重簽二十一條,國民必然不能認同,但日本方麵,勢必會對此大做文章。”唐少帥緩緩說道,“而我……絕不會坐視二十一條的重簽。”

聞弦歌而知雅意,瞿凝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潛台詞。

她一震:“你這是要打仗了?”

“如果光憑說話無法表達我們的決心,那麽等到行動成功之後,日本人就會明白……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唐謹之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微一頓,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拍,“夫人可會怨我?”

瞿凝笑了。

怨你?怨你新婚就要準備見血光?怨你和我的哥哥立場相悖?

還是怨你,以國為重,卻能讓我以你為榮?

她隻是微笑道:“若真有必要,謹之你就去吧,家裏的事情,後方的事情,隻要你放心,一概交給我便是。”

她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有些場麵話的意思。唐謹之自己也說了,他們婚前素昧平生,對彼此的了解和信任幾近於零,在瞿凝想來,若唐少帥不幾日便要離家的話,她大概就能完善她自己的計劃了。

卻不料唐少帥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有夫人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這句可能還是場麵話,誰知道唐謹之卻繼續說了下去,說的瞿凝臉色都黑了:喂喂喂,能不要打蛇隨棍上麽,“夫人,我們成婚當日,我有幾位舊日同學和他們的妻子,也來了觀禮。過一兩天,我會邀請他們來做客,到時候正式將你介紹給他們。”稍稍一頓,他牽了瞿凝的手,到旁邊的書櫃旁邊去翻出了一本相冊,打開了細細對她指點。

在這本相冊裏,有整整兩頁,收錄的全是他在美國軍校時候的舊相片。

黑白色的相片上,俊朗的少年身著軍裝,站在比他略高壯一些的幾位白人中間,那時候的唐少帥,還正是青春少艾,僅就照片看去,全無現在沉厚的穩重和不好接近的冷漠。

瞿凝看著照片竟幽幽出了神:那照片裏的少年笑的開朗闊達,甚至露出一口白牙,這看上去極俊朗挺拔的陽光少年,真的和自己麵前的是同一個人嘛?是他當時在偽裝成容易親近來擴展人脈,還是說,他性格的改變,是因著回國之後……在唐家經曆了什麽巨大的變故呢?

十年軍旅,十年風霜。

照片裏這個熱情開朗的少年,還藏在他心底的某一處麽?

唐謹之看了她一眼,暗暗彎了彎唇,卻沒說什麽,隻伸手點了點照片中站在他身邊左側,伸手拍著他肩膀,看著十分親近的男人:“這是我當時最好的朋友約瑟夫。他的姓氏,不知你是否聽說過,是羅德斯特。”

瞿凝一震:“羅德斯特?”她的瞳孔縮了縮,“是那個羅德斯特家族?”

唐謹之點了點頭:“嗯。”

瞿凝眯了眯眼眸:“……好。”

他一說美國,又說羅德斯特家族,她立時就想到了那個現在就已經很有名的財閥羅德斯特。

唐少帥遠渡重洋,所就讀的美國陸軍軍事學院,在當時被稱之為是陸軍軍官的搖籃。

但凡是這所學校畢業的,基本都會獲得中上校的軍銜。

唐少帥能就讀這所學校,他的同學裏,應該有不少……人脈很廣,出身不錯的吧。

“約瑟夫雖然出身羅德斯特家族,不過他是不受重視的旁支。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想著上戰場以作進身之階。”唐少帥娓娓道來,“約瑟夫四年多以前退伍之後,憑著他當年攢下的人脈,以及退伍軍人的便利,開始打理起長輩傳下的生意。”

唐少帥微微一頓:“而羅德斯特家族最發財的,就是軍火貿易。當然,賣給遠東的軍火,並不是他們家族最好最時新的,也不是占利潤的大頭。不過比皇室從日本那邊拿到的貨,是絕對要高檔的多了。”說到‘日本’兩個字,他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戾氣。

瞿凝的眉心隱隱一跳:唐少帥十年前回國之後,不多久立刻參與起義,最開始的時候由於唐家在其中的地位不高,軍隊並非最為龐大,他也並不是起義軍裏最強大的一支。

但不久之後,唐家軍屢戰屢勝,雖人數不多,但戰鬥力極強,更兼配備的火器十分先進,便漸漸成為了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唐少帥的威名,也越發顯赫起來。

朝廷那邊固然嘴硬說他能常常得勝,不過是仗著火槍炮利,但他能買得到貨,將自己的軍隊武裝到牙齒,這也是能力的一種。

隻是誰也沒想到的是,他所依賴的關係,卻是他的舊時同學---這事實,若不是他自己說出來,怕是沒多少人能查得到吧?

一方麵,約瑟夫靠著從他這裏賣火器的收益提高自己在家族裏的地位,另外一方麵,唐少帥也靠著這些火器,得到更廣大的地盤,隻是不知道強強結合的關係,到底有多穩固?

“我本還擔心夫人沒怎麽和美國人打過交道,會有溝通上的不便,但夫人既然連進化論也看過了,那麽英文必然不成問題,想必定能跟他們相談甚歡的,為夫看來是白擔心了。”唐謹之瞥了她一眼,玩味的勾了勾唇,下了定論。

“……”瞿凝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了:她先前半開玩笑的說起進化論,完全是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啊。

她怎麽就忘了呢,這時代可不比信息爆炸的二十一世紀,何況“人是猴子變的這樣的書”,是絕對不可能在國內大範圍流傳乃至於在宮中有傳譯本的。她說自己讀過進化論,那在他們眼裏,那可就妥妥的是看的原文書而不是譯本啊。這不就直接暴露了她會英文的事實麽?

現在改口說自己沒看過還來得及嗎?

抬頭看向唐少帥顯得有些促狹的表情,瞿凝隻覺得自己一口氣憋在了胸口:該死,這隻老狐狸。

還好自打熙帝起,宮中就是常有傳教士來往的,她從某些渠道也的確接觸過英文,否則的話,很多事情就解釋不了了。

若說唐少帥說起交際的事情可能還是一時興起的話,那麽第二天發生的事,就表明了他的決心。

也不知道唐少帥是怎麽和唐大帥溝通的,第二天早晨,瞿凝剛剛睡醒,寶琴和素琴來伺候她梳洗的時候,就來報告她:“少夫人,管家和一些婆子們候在院子裏,說是要將往來的賬冊交給您處理。”

“另外,二房太太也派人來交家裏庫房的鑰匙了。”

瞿凝原本的瞌睡蟲一下子就不見了。

她本來十分疲憊,渾身也酸疼的厲害---昨兒晚上唐少帥又鬧了她一夜,如此連續兩天下來,簡直是舊傷未好又添新傷,雖然她最後也的確有舒服到,但等到醒過來的時候才發覺,被過度使用的身體都快要散架了。

交鑰匙?交賬冊?

她很肯定,以昨日見唐大帥時候他疏遠考量的態度,要說唐大帥準備將管家權交給她,肯定是假的。

嫁進唐家之前,考慮到自己尷尬的身份,她也想過,最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會麵臨一種不上不下的境地。

她也做好了麵對重重考驗的準備,但現在唐家卻直接將管家權交到她手裏---不問可知,這必然是在昨日的談話之後,唐少帥斷然做出的決定。

他竟忽然之間對她交付了信任?

一時之間心緒繁雜,瞿凝微微皺了皺眉頭:“好,我知道了。”頓了一頓,“少帥呢?”

“一大早,他的傳令兵就來把少帥請走了。”寶琴回答,“據說,是軍中有事。”

“哦。”

瞧著她情緒似乎不高,素琴湊趣的笑道:“少夫人是想著少帥了?少帥臨走前啊,還特意提醒奴婢們,讓我們千萬別吵醒您呢,他說,鑰匙和賬冊不會長腳自己跑掉的,讓您休息夠了再見那些人就行。”

“……”可不是會不會跑掉的問題,是唐少帥壓根沒給她心理準備,就往她肩膀上丟了好沉的擔子好嘛!她本來的計劃,結婚之後是要趁著或許被冷落考量的空白時期,優先把自己的買賣攤子做起來的,現如今卻被丟了一大堆的任務,她哪還有那麽多的私人時間?

計劃完完全全的被打亂了啊!

瞿凝揉了揉額頭,歎了一口氣,隻好認命的抓緊時間洗漱起來。

素琴和寶琴麵麵相覷:唐少帥在他們看來,這兩天表現的可是足夠的溫柔體貼了,但為什麽,公主殿下卻像是完全不高興?

門口候著的那些人,手裏捧著高高的冊子,雖然數量是多了一些,清點起來怕要一些時間,但另一方麵不也說明了,唐家光是後宅應該油水就不少。殿下在宮中日子過的清苦,嫁妝雖多,卻也並不值錢,如今能手握唐家後宅的大權,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麽?

素琴卻是有些想不明白殿下的心理了。

反而是寶琴,知道自家公主有多喜歡躲懶,她倒是偷偷的抿唇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