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化州城南臨濟水,北岸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東、西、南都是陡峭的懸崖,高不可攀,沿岸設了瞭望塔。唯西南麵有三座石橋連通濟水,以作交流通商之用。開戰後,為防給南越可趁之機,已全部拆除,南越的北進計劃至此受阻。因據天險,守城的大順軍和數倍於幾的南越軍的幾場激戰,均占上風,南越損失慘重,近段時間一直按兵未動。

傅寧進入化州城已是入夜,未顧得休憩,就馬不停蹄地傳召駐守的全部高級將領秘密召開軍事會議。當眾宣讀了日昭給他的密旨,環視眾人,平和地說:“我領皇命,身為南征軍主帥,希望各位能夠同心協力,驅趕敵軍,還我家園,不負皇上重望。”客套話也不多說,在首位一坐,手一擺,對站著的眾位將領簡短地說:“坐。”就直奔正題,問:“戰事如何?”

眾將齊齊將眼光投向左下首的楊興明,他是明麵上的南征軍主帥,眾將自是以他馬首是瞻。察覺到眾人的眼光,楊興明神情複雜地看了昔日頂頭上司一眼,凝重地說:“我軍和肖四海對峙了三個月,進行了四次激戰,南越軍傷亡慘重,這半個月都閉門不出。但它兵力遠勝我軍,近段如此平靜,不合常理,我甚懷疑他們分一路軍避開化州,遠涉雲夢天險,前去攻打漳州和成州兩城。”

傅寧清冷一笑,說:“他們不去攻打就罷,若去了,那是自投羅網——來化州之前我已將麾下的十萬精兵派往漳州,由齊真知統領,他們去是找死。”

聽傅寧早有準備,又是齊真知把守,眾人近來憂懼的心才鬆下來。化州雖據天險,但一旦敵軍繞過濟水,從北麵擊破,就全無抵擋之地。而漳、成兩州位於濟水上遊,地勢開闊,是出名的魚米之鄉,大順的糧米五分之一出於此。前段化州告急,從兩城抽調了大部分士兵,漳成兩州實如空城。敵軍近段蜇伏不出,從派出的探子捎回的消息來看,南越軍大有轉戰漳、成兩州的跡象。若敵軍以付出慘重的傷亡為代價,越過雲夢天險,攻占漳成兩州,斷卻南邊駐軍的補給線,大順危矣!眾將這段日子惶慮不安,皆因於此。但兵力有限,無法抽兵兩方作戰,軍情雖已上達,奈何時間吃緊,新帝年幼,對上邊是否能快速反應作出有效防禦實無把握。如今聽傅寧一說,竟是早作準備,派駐的又是長州之戰中以微小兵力逃脫南越重圍而一舉成名的齊真知,眾將近來的陰霾一掃而空,敬服地看著上首的傅寧,心悅誠服:“傅將軍當真不愧‘戰神’的稱號,果然用兵如神。”

不動聲色地將眾人的表情看在眼裏,傅寧平緩地說:“這次南來我帶了十八萬人。除前往漳州的十萬人外,化州這裏,隻八萬人。這八萬人中,五萬人留下來守城,其它的三萬人。。。。。。”他微笑:“和我一起攻往棲霞關。”

棲霞關?眾將震驚,這棲霞關如同大順的化州城,是南越對大順最堅固的防線。近百年來大順和南越的幾次大型對戰中,大順從也沒有越過棲霞關一步。如今傅寧居然說要用三萬人攻占棲霞關,不是瘋了麽?

眾將嗡嗡而議,幾名大膽的便出言反對。傅寧抬手製止眾將的反對之音,微微一笑:“用兵之道,無非個‘奇’字。濟水對敵方來說是天險,對我方來說,也同樣是天險。如今南越攻勢正猛,我方趨於劣勢,敵方絕不會料到我方會在這種情況下渡過濟水,以它最堅固的要塞為目標。以有心算無備,先占三分勝算。而為攻取化州,南越後方將士幾乎傾巢而出,棲霞關的兵力有限。這一來又多三分勝算。再說此次就算不能攻取棲霞關,我也有保全之策,大家不必擔憂。”

坐在右下首的是威武將軍劉鑫,雖然向來與傅寧不和,但和南越此戰關係重大,他不得不擔心,說:“深入敵軍腹地,就算奪取了棲霞關,也未必能堅守。。。。。。”

傅寧笑:“起碼能堅守數月,肖四海兩麵受敵,要滅我,隻怕沒那麽容易。”

劉鑫皺了皺眉,說實話,他對傅寧攻打棲霞關之舉很不讚同,更對傅寧肓目樂觀的態度非常的憂慮。但在坐的將領大部分曾和傅寧共事,被傅寧指揮慣了,想他們和自己一樣執反對之詞是不可能的,不由地將眼光投向旁邊坐著的趙清身上,卻見他嘴旁噙著一絲冷笑,顯然認為傅寧此舉是自尋死路,正恨不得他去送死。眼神閃了閃,不再出言反對。

既然為首的幾位大將都沒有異議,傅寧又素有常勝之名,眾將對他多是信服,再無他話。傅寧站起,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在楊興明臉上微微一頓,說:“今晚就議到這裏吧。散會。”

眾將站起,紛紛行禮退出。

楊興明單獨留了下來。

傅寧背對他,負手站在案前,問:“為什麽?”

他這句話問得沒頭沒腦,但楊興明自然明白,心中起伏萬千,到嘴裏卻隻淡淡一句:“我本來就是五王子的人。”

原來如此!一直以為楊興明是被日昭收買,才背叛了自己,卻沒料到他本來就是日昭的人!隻是日昭那時才幾歲?十一歲,十二歲,仰或更小?才那麽點年紀,就有那麽深的城府,那麽厲害的手段。。。。。。傅寧心中直冒涼氣,聯想到日昭對他的態度行為,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擺脫這個冤孽,更是心亂如麻,胡亂地擺了擺手,楊興明行禮退出,到門邊停下來,低聲說:“將軍請保重。”

傅寧背對他,沒有響應,隻手在背後搖了搖。楊興明看著他冷寞的背影,知道兩人再不複以往把臂同歡、對酒當歌的親密關係,暗咬了咬牙,大步走了出去。

之後,傅寧花了數天時間,在原駐軍抽出數十名身強體壯、懂南越和大順語言、熟悉地方的兵士,充進自己帶的三萬騎兵裏。再召集軍中高層將領,細細研討攻打棲霞關最合適的路線。這樣忙了幾天幾夜,終於確定了行軍路程:星夜從離化州城六十多公裏的濟水險要處搭浮橋偷偷渡過濟水,然後沿山道悄悄潛往棲霞關。

這樣,傅寧在熟悉途徑的本地士兵的帶領下,率著用布包著馬蹄、勒著馬嘴的三萬多名騎兵出發了。軍隊悄無聲息地來到濟水邊上,利用早在幽京製好的牛皮風箏,由一百名腰中係著粗韌繩索的敢死隊員作先頭部隊,趁著此時刮著的強勁東南風由這邊懸崖漂到對麵較低的河岸上,幸存下來的士兵快速地聚在一起,解下繩索,在對岸固定好,以夜嫋的叫聲為號。執繩子另一端的人接到訊息,便開始收緊手上的繩索,數百名搭橋的特別士兵一起動作,傾刻間便搭成十七座浮橋。

橋搭好,那些士兵迅速回歸本隊,傅寧作了個手勢,大軍開始渡河。每個士兵牽著自己的坐騎按順序快速而安靜地行動起來。除了沙沙的腳步聲外,不聞其它任何聲息。

劉日成緊跟在傅寧身邊,警惕地留意著周圍的動靜,默默地寧護著自己尊敬的統帥。他和齊真知等人因去年田獵送受傷的傅寧回去,傅寧大是感激,便將他們推薦去了軍隊,對他們極是關照。他是實心眼的人,也就一心一意跟了傅寧。

前麵軍隊的行動突然一滯,劉日成看得清楚,橋中間的那個年輕士兵不小心往下看了眼,身子晃了晃,腳一滑,被身後的馬一撞,整個人向急湍的濟水墜了下去,他仿佛看見那張年輕的麵孔上那驚懼絕望的表情,但。。。。。。那個年輕的生命,縱那麽絕望害怕,可直到整個人被激流吞沒,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旁邊伸出去的手含淚收回來,隊伍迅速回複正常,仿如什麽也沒有發生。

劉日成覺得眼眶慢慢濕了,這是十四個,他們第十四個可敬可愛的士兵犧牲了,卻不是死在敵人手裏,而是為了同胞們的順利行軍。不忍再看,他默默調轉視線,將眼光移到傅寧身上。傅寧立在懸崖邊,勒馬目視遠方,堅毅麵容一如雕像。

三萬多人花了將近五個時辰,到淩晨終於全軍渡過濟水。收了浮橋,掩去痕跡,傅寧率軍馬不停蹄地繼續前進。一路上,傅寧心腸如鐵,凡遇著的村子、行人一律殺無赦。這樣快速行軍五天,兜了個大圈子,到達棲霞關四十裏外渺無人煙的崇山峻嶺,傅寧方命軍休整。

赤**上身,劉日成大汗淋漓的走進傅寧的軍帳,見傅寧正看著行軍地圖默然思索,嚷道:“這是什麽地方,這時候居然這麽熱!”

傅寧抬頭一笑:“南方炎熱潮濕,與北方大不相同。現在還不是熱的時候,若到七月八份,那才真叫熱呢!”

劉日成一頭一臉的汗,嘟噥著道:“現在這不算熱,那真到熱時可叫人怎麽活嘛!”其實南方春季雖然比北方溫度高,終究還有些寒意,不過劉日成一向怕熱,剛才又率人伐木做板,才這樣覺得。

傅寧微微一哂,道:“三天後必有大雨,那時就涼快些了。”

劉日成往帳外一看,晴晴朗朗的天空,哪有半點要下雨的跡象?就算是三天後。。。。。。看起來也不象啊!他自來到這邊還沒見過下雨呢!但他向來對傅寧信服,憨憨一笑說:“那就好,我還沒見過南方的雨呢!”

第三天晚上果然狂風大作,豆大的雨點打得人睜不開眼。傅寧率兵潛伏在棲霞關近郊的小山裏,抽出傅遠從婆羅國捎回給他的千裏鏡,仔細觀察搜索,見北門的幾盞燈被雨吹熄,漆黑一團。他放下千裏鏡,打了個手勢,劉日成悄悄傳信號下去。一隊五十人的士兵越出,帶了數條羊皮伐子,偷偷潛到護城河邊,吹開羊皮伐子,劃到城牆下,然後棄了羊皮伐子,分散到北城門的幾個點,從防水的背囊裏拿出幾枚黑黝黝的圓形物體,上方用油布擋了水,小心地點了圓形物體的引線,過了片刻,地動山搖的數聲轟然巨響,血肉橫飛中,整扇城門被炸得木屑四飛,牆也被炸了個豁口。

見那東西那麽大的威力,別說是伏在一旁的大順軍,連傅寧也暗暗心驚。那東西的製作方法是傅遠從婆羅國寄回來的,聽說叫什麽“炸藥”。他聽傅遠說威力巨大,便半信半疑的按方製作了些防水雷和火雷彈,也曾作了小小的實驗,卻沒有想到用於實戰會有如此輝煌的戰果。真是天佑我大順!壓抑著心中的興奮,他一聲令下,前軍利用之前製成的50米簡陋長板架在護城河上,如風般從炸開的城門卷入。南越軍做夢也沒想到連連敗戰的大順軍會於此時出現,睡夢中驚惶失措地起來迎戰,又那是這些奮勇善戰的騎兵的對手?隻會兒功夫,西門和東門也被大順軍攻破,城門被轟然放下,傅寧率著大軍疾卷而入,勢如破竹。對一些頑抗難攻的據點,大順軍也不多話,一個火雷彈過去,轟的一聲,什麽也沒有了。激戰到天亮,大順軍終於完全控製了棲霞關。

攻占了棲霞關後,傅寧馬上頒布通告,限一日內城內百姓全部撤出,不準攜帶任東西。違者殺無赦。

劉日成大是不忍,暗中請求傅寧寬容。傅寧殘忍地說:“他們是別人的子女,可不是我的子女,他們是南越的子民,可不是我大順國的子民。你憐惜他們,誰憐惜我們那些被殘殺的百姓?”劉日成無言以對。傅寧看他,微笑說:“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附近就是風陵城。風陵城的守將邵凡素有清正愛民之聲,這批人,他會讓他們進去的。嘿嘿,原本二十多萬人口,再加上這十幾萬人口,他們的糧食隻怕頂不了那麽久罷。”

劉日成一呆,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你又在用計!”

傅寧微微一笑:“我們深入敵軍,後勤線補充不上,務必精打細算。幸好這棲霞關是敵軍要塞,物資豐富。我又一早派人搶占糧庫,以防敵人燒毀,這些糧庫的糧食加上百姓的口糧,最少也夠我們用上一年。此消彼長之下,我們可以和敵軍好好周旋。”

“什麽,傅將軍攻占了棲霞關?”日昭一躍而起,又喜又憂。喜的是傅寧首戰告捷,憂的是深入敵方,勝負難料。而傅寧已去了近三個月,發作之期快到了,若不能盡快打開敵人缺口,扭轉戰局,和我方聯係上,縱馮三定身上還有枚解藥,也是十分危險。越想越驚,問江澄觀:“澄觀,賜酒使到了沒有?”

江澄觀見他有點慌神,忙回道:“賜酒使已於上月末派出,算算時間,下月初就到化州城了。”

日昭皺眉,傅寧現在棲霞關,賜酒使就算到了化州,溶有解藥的酒隻怕也一時送不到傅寧手裏。深悔自己當時不給馮三定多幾枚解藥,焦燥地在殿內踱了幾圈,說:“你傳朕旨意,命賜酒使無論如何要將酒速送給傅將軍。還有,將原三個月賜一次酒改為月月賜。”

“是!”

江澄觀卑順地應道,轉過頭,輕輕用嘴向跟在身後的小太監努了努。

那小太監和順地走上前,將一碗奶子捧到日昭麵前。日昭就手接過,猛瞥見那小太監的麵容,不禁一呆,用力扣住那小太監的手,將他拉前。燈光下看得分明,那少年細眉鳳目,紅唇豐潤,麵容著實與傅寧相似。隻是嬌怯秀弱,皮膚白晰細嫩,約和他一般年紀。

日昭貪婪地看著眼前這張夢繞神牽的麵容,輕輕想道,傅將軍少時,是不是也是這般模樣?一顆心又酸又軟,緊緊扣著那少年的手,舍不得放開。江澄觀看此,悄悄退了出去。

肖四海聞得棲霞關被攻下大驚,馬上舍下化州,回兵急攻棲霞關。但棲霞關城堅兵悍,折殞眾多兵將,徒讓那古厚的城牆多了無數個灰黑的痕跡而已。

見下方無功而退的南越軍如潮水般退回,傅寧撫掌大笑:“快哉快哉!”回顧左右,戳指道:“大家看著,很快我們就讓他們再狠狠吃次苦頭!”

眾將血脈沸騰,齊聲歡呼。馮三定恭敬地奉上一杯酒,說:“在這裏先預祝將軍成功。”

傅寧接過,一飲而盡,隨手將杯摔在城牆下,大笑道:“好!”

金色陽光照射下,他睥睨的挺俊身影傲立如天神。眾人為之目眩神迷,鼓噪歡動,如癡如醉。馮三定靜立一旁,臉帶著微微的歡容,但笑意卻一點也傳不到眼裏去:剛才他已將手裏唯一的一枚解藥溶在酒裏給傅寧喝了,若三個月內大軍仍不能和皇上的賜酒使聯絡上,那麽,任傅寧再勇猛善戰、機謀百出也全然無用。

月末,肖四海抓獲喬裝欲潛往棲霞關的賜酒使一行,逼供不成,將其五人斬首懸掛於陣前。消息傳到日昭耳中,年少的君主臉上血色盡褪,馬上宣召丁蠻,給了他一瓶解藥,命他用最快的時間奔赴前線,並想辦法將那瓶藥安全送到馮三定手中。

待丁蠻啟行,日昭無力跌坐椅中。江澄觀小心的靠近,輕輕給他捶背,說:“皇上不必憂心,傅將軍吉人天相,定然無恙。”

日昭無言地擺擺手,江澄觀欠身,躡手躡腳退了出去。日昭疲憊地閉上眼睛,他派傅寧出征,想他不過是在已方地盤和敵軍周旋,哪想到傅寧會突用奇兵,攻入敵人的大後方?一直以為他會將所有的一切牢牢掌控在手中,現在才知道,有些事是自己永遠無法掌握的,他掩麵,苦苦一笑。

大順軍和城外的南越軍對峙了半個月,四月初,月朗星稀之夜,傅寧用布包了馬蹄,出城奇襲南越軍。肖四海絕沒料到大順軍居然會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又冒行軍之忌,在如此清朗的夜晚進行偷襲,全無防備,被大順軍攻了個措手不及。而傅寧又舍了血本,衝在前麵的百名敢死隊員每人帶了一枚火雷彈,以火雷彈開道,三萬騎兵緊跟其後。南越軍從也沒遇過這樣霸道可怕的武器,哪有半分鬥誌,才接戰片刻就如潮水般潰散而逃。大順軍乘勝追擊,所向披靡。等肖四海終於約束好軍隊,大順國早已退回城中。

這一仗,大順軍傷亡約千人,而南越死傷足萬人。肖四海經此一役,深怕被大順軍前後夾擊,不敢再輕忽,率軍退守風陵城。傅寧和楊興明等人會合,休整了半個月後,決定趁勝追擊,由楊興明留守化州,劉鑫和趙清進駐棲霞關,而傅寧則繞過風陵城,率兵攻打風陵城左上方的陽城。

聽得傅寧要攻打陽城,馮三定大吃一驚,急忙求見傅寧,“傅將軍要攻打陽城?”

傅寧掩了手中的書卷,抬起頭來,似笑非笑:“怎麽,馮大人有意見?”

馮三定說:“不敢。隻是聽說皇上派的賜酒使再過幾天就到了,將軍不稍候幾天再出發?”

聽他提起日昭,傅寧眉棱骨微動,麵上卻越發笑得和氣:“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軍情急如星火,爭在朝夕,隻怕等不及皇上的賜酒使,唯有回兵時再向皇上請罪了。”

看著傅寧眼中閃動的冷芒,馮三定默然。同行數月,他已知傅寧脾氣剛硬,除了顧忌日昭外,誰的賬也不賣。此時傅寧擺明車馬要一意孤行,要勸傅寧遲延些時侯,隻怕不可能。又想到傅寧服下解藥才半月餘,攻棲霞關那樣的堅城方用了半個月光景,小小一個陽城,難道還會比棲霞關更久麽?二個月的時間綽綽有餘,何必枉做小人?想到此,他默然退開,不再勸說傅寧。

“想辦法把這封信交給肖四海。記住,絕不準泄露半點風聲!”

那人接過,沉默地一點頭,轉眼隱入黑暗中。

旁邊的男人見了,有點不安,喊道:“將軍!”劉鑫聞言轉頭看他,燈光下那由左頰直到耳邊的傷疤益顯得獰猙:“趙清,難道你不想為你的兄長報仇?”

那人眼中血光一閃,陰森森說:“傅寧害我兄長,我恨不得剝他的皮,吃他的肉。。。。。。隻是事關重大,若機事不密,皇上追究下來,隻怕麻煩。”

劉鑫看他半晌,笑道:“我笑清兄也太不懂皇上心思了。這次南征皇上是迫得無奈才起用傅寧,如今南越敗局已定,但以我等兵力,要滅南越萬萬不可能,班師回朝是遲早的事,傅寧已然無用,鳥盡弓藏,我借肖四海之手除去傅寧,皇上隻會高興才是,又怎會追究?”

夕陽如血。

站在城牆上,遙遙望著落日下的棲霞關,肖四海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他已接到消息,攻打漳州的西路軍傷亡慘重,殘軍退守西寧,這樣,西進計劃已成泡影。而棲霞關居然被人攻破,等於是一把尖刀切入他的後路,情形逆轉直下,若不能早日解除這個威脅,對南越極是不利。隻是,印象中,這種神出鬼沒、大膽縱橫的戰術,和楊興明穩重慎密的作戰風格迥異,可真是令人疑惑呀。

“大人,有人說要求見將軍。”

“哦?何人?”

“來人不肯說,隻說將軍一定不會失望。”

“傳!”

天空如洗,翠峰如染,怒放的野花從馬蹄邊一直蜿蜒到山腳下,涼風習習衝來,撲麵都是花草爽朗的清香之氣。劉日成眯眼讚道:“他媽的,真舒服!”轉頭對傅寧說:“傅將軍,這次出戰真他媽的象遊玩一樣!。。。。。。傅將軍?!”

傅寧如夢初醒,回神應道:“唔?”

劉日成見他心神恍惚的樣子,疑惑地問:“傅將軍,你沒什麽事吧?”

傅寧微微一笑:“沒事,隻是南方景色和北方大異,一時看住了。”不知為何,此次出戰總覺得心中不舒服,好象有事發生似的。

日頭漸漸西斜,開闊的地勢漸趨險峻,望著前麵狹長的山穀,傅寧勒馬停住,打了個手勢,身後的掌旗兵一揮旗號,左右軍立馬警戒,其餘人等就隊下馬靜坐休息。數十名偵騎兵越出,進裏麵搜索了一圈,見無異狀,其它人留守隘口,一人轉回,報道:“將軍,沒有埋伏。”

傅寧點頭,率軍前行,越接近隘口,心中的不安越強烈。想起以前征戰時,每每有此預感都會出現意外狀況,這次出戰以來一直心感不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慎重的好。他勒馬,斷然說:“全軍止步,改路前行!”

身邊的掌旗兵傳下令去。全軍停下,後軍轉為前軍,中間向左右分開,辟開一條路將傅寧護在中間。

隱在遠處密林中的肖四海雙眼危險地眯起,不知道從哪裏露出破綻讓傅寧在隘口徘徊不進。傅寧派出的偵騎兵探的確實沒錯,那隘口的確沒有埋伏,但隘口外的群山卻布滿了他的大軍,若是大順軍過了隘口,警戒心鬆懈下來,他大軍衝出,隘口狹窄,騎兵於山道難以奔馳,傅寧再無逃身之地。此刻見功虧一匱,不由扼腕,暗道可惜,卻當機立斷,發令:“攻!”

尖嘯的煙花在空中劃過,轟的炸開,火紅的煙花即使白天也一樣的絢爛奪目。衝殺聲四起,無數的南越軍從後方衝出來,持著槍、戟、鉞等專對付騎兵的長武器。

中伏!傅寧心沉下來,預感沒錯,敵人果然設了圈套,隻是敵軍如何知道我軍行蹤?

情勢險惡,不容再想,他揚手,正待發令,手被驟然抓緊,是劉日成。那粗豪的漢子用力握住他的手,堅定地說:“將軍,你先走,我帶兩千人殿後。”

稍一遲疑,傅寧無言地反握住劉日成的手,深深看著他,輕輕道:“保重!”敵軍既是有備而來,兵力定然是已方的數倍,誰也知道,選擇殿後意味著什麽。

毅然放開傅寧的手,劉日成調轉馬頭,撥出腰刀,暴喝道:“後軍跟我來!”猛然向敵軍衝去。

傅寧沒有回頭,平靜地下令:“前軍和中軍跟我走。”一提韁繩,駿馬如風般奔馳而去。

風刮得臉火辣的痛,徹耳的衝殺聲漸漸遠離,傅寧望著漆黑的前方,想,若我是肖四海,知道了敵軍的行蹤,我會怎樣做?是,我會讓敵軍靜靜進入我的包圍圈,一隊人馬在前麵設伏,一隊人馬反抄敵軍的後方,斷了敵軍的退路。那麽即使敵軍有漏網之魚,潰奔回逃時,也被後伏人馬一網打盡。他勒馬,冷靜地指著陽城的方向,說:“衝!”

望著城外漫無邊際的營帳,傅寧默然出神。自上次衝出敵軍重圍,攻下毫無防備的陽城已兩個月了。但陽城雖落己手,敵軍也追了上來,將他圍困於此。這次攻打陽城,他自認做得縝密,敵人卻在他必經之道埋伏,好象一早察覺,難道我方有人透露了他的行蹤?想到英勇赴死的劉日成,他的眼不由陰沉下來。

慢慢繞著城牆踱著,胸中沉甸甸的。陽城是南越北邊的屯糧重鎮,卻地勢低平,無可恃之處,為何敵軍圍困了這麽久仍無所動,隻圍不攻?心中越來越寒,一直盤繞在心頭的念頭浮上來:“是了,我方據的化州和棲霞關都是軍事重鎮,攻占兩鎮要付出的代價太大。敵軍是想以我為餌,將我軍誘出城來捕殺!”楊興明向來穩重,必不會輕離化州。而劉鑫和趙清,他冷笑,他們自是恨不得他就此困死——幸好他們和已有仇。不過,萬一他們真的沉不住氣前來相救呢?

不能這樣一直下去。看著城外遮天蔽日的旌旗,傅寧沉思著。突然胸中一痛,難以形容的惡心感湧來,口中一甜,他下意識的用手捂住口,然後呆然的看著指縫流下的鮮血,張開,看著鮮紅的手,腦中一片茫然:“什麽回事?”那一團血紅在眼前急劇晃動,瞬間掩蓋了全部視線,眼前一黑,整個人重重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