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三月半,枝上的柳意青黃尚起,萬條垂下碧綠絲絛。

如藍河下遊的市集被人清空了,豎了八根兩三人高的粗木柱子,中間連接著竹網,再拿白帆布一圍,生生圍出塊八角形的馬球場地。

入場處,賣著小食點心的攤販眉開眼角的招攬著入場的大姑娘小公子;後門那兒,二十匹高頭大馬由自家主人牽著,簇在一團傲氣的打著響鼻。

場內兩側均是搭了一人高的木台子,一側置著階梯狀的排座,烏拉拉的兩大溜兒。有幾個心急的看客早早的入了座,正在座上與人交頭接耳。另一側台上支了個棚子,棚下擺幾張桌椅站四五小廝,座上人不知何處,瓜果點心卻是擺滿了一桌。

趙隨打那後門馬廄處進來,順道摸摸這匹,逗逗那匹,與那身旁人笑道:“右相大人好氣魄,自打太宗皇帝焚球自戒*之後,這長安城裏幾十年都沒這等盛況了。”

右相府上的老管家跟在身邊,笑道“大少爺客氣了,我家老爺也不過是一時興起,還虧得各位賞臉。”話是說得闔首低眉格外謙卑,“一時興起”寥寥四字究竟有何用意,不說也罷。

趙隨打那草垛子裏抽了根粗長的稻草,拿在手中四處甩甩看看。忽的看見那前門進來了個誰,穿著身官府一臉的莊嚴肅穆。

“小白!”他揮手,一根草穗子在手間左搖右擺折斷了身子。

那人往後門處看了一眼,似有似無的點了個頭,連個手勢都沒有。又與身後跟著的侍從吩咐了幾句,便抬腳入了座兒。乖覺的小廝斟茶倒水,點頭哈腰的道一句,“白大人請用茶。”

白清點點頭,那茶水擱在桌上便一動不動了。

趙隨巴巴的打那一畝地大的場中間穿過,遠遠的就對白清笑道,“你怎麽穿著官服就來了?我送的票子你收著了?怎麽也不差人給我回個話?我當你不來了……”轉眼看見他鄰座上坐著的夏映月,不耐煩的推推他道,“夏十二,你做對桌去,我跟小白坐一邊兒。”

夏映月拿扇子遮著臉,酸溜溜的“哎呦”了一聲,坐到了鄰桌尋他的難兄難弟去了。

圍外沒票入場的布衣百姓扒拉上了幾株柳樹,伸長了脖子往帷幕裏瞧。有幾個外鄉的見了也跟著湊熱鬧,指著那雅座上的人道:“那幾位後生是誰家的?年紀輕輕就穩坐如此大的台麵,一定不簡單吧?”

眾人笑道:“那四位來頭可都不小啊。你看那位藍衣的,先長公主的兒子當今聖上眼前的大紅人,賜了李姓的!”

引著那人稍稍往左靠了些,又一一指給他瞧。與他談笑的是夏尚書的二公子,馬左相的外侄兒。那喝著酒的是西直街上寶泰堂的少東家趙隨,家裏十房妻妾呢,各個都是天姿國色,羨慕死人了。

外鄉人指著那穿官服的問道,“那位看著是大理寺首座啊?怎麽如此年輕?”

那人與他笑道,“這可不是大理寺白大人麽?白璞大人聽過沒?白玨大人聽過沒?那是他爺爺和老子!再加上他小白大人,祖孫三代同為寺首,要多威風有多威風!”似是羨慕的咂咂嘴,又道,“你可別看他臉嫩,如今做官也有八年了,他斷下的案子翻過的冤假錯案啊,比我家淹著的鹹菜還多呢!”

場內鑼聲一響,眾人都閉上了嘴看的目不轉睛。正門徐徐關閉,後門漸次打開,膘肥體壯的戰馬逐一而出,昂首挺胸煞是威風。馬背上的騎手穿戴整齊,攜藤製鞠仗魚貫而出。

拳頭大小的馬球往那場中間一拋,就猶如往滾油裏倒下了一碗子水,所有人都轟動了。一時間杖移鬃底拂尾後,星從月下流中場;金錘玉鎣千金地,寶杖雕文七寶球。

也不知老天爺是被這熱火朝天的氣氛撼動了還是怎麽了,三月裏的日頭莫名的毒辣了起來,曬得人有些頭暈眼花。拳頭大小的木球在杆底如流星般飛舞,叫人看的眼花繚亂。

趙家伺候的小廝不遠千裏送來了絹傘,生怕自家少爺曬化了似地;夏十二好球,拿扇子擋遮著頭頂湊在台子前頭細細的看;李豆心不在焉坐在棚子裏,一隻手閑不下來的磕著瓜子。

趙大與李豆說笑,一雙眼睛有一下沒一下的往白清身上掃去。奈何白大人繃著一張臉,正襟危坐,當真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他與李豆歎道一句:“我就不喜歡他穿官服的樣子,每次都搞得跟監斬似地,看著我脖子裏都涼颼颼的。”

李豆吐出片瓜子皮,笑而不語。

忽的,台下就起了爭執,似誰的鞠仗衝撞了誰,雙方鞠將均是下了馬扭在一起。

白清忽的站了起來,走到台邊。趙大被他驚了一跳,忙丟下了茶盞,抄起絹扇就替他支在頭上。嘴裏陪著笑,“小白,小白我給你撐著,外麵曬得很……”被那雙冷冷的眼睛一剜,忙又改口叫了句,“白大人,我就知道你想看的……別坐回去啦,我在這兒伺候著還不行?我替你把椅子搬來?”

白大人轉過臉來,一雙煞白的唇抿了抿,冷冷的點了點頭。趙家的仆從忙搬來了椅子。

白清也是好馬球的。那時候太宗皇帝禁了球,長安城裏沒人敢明著來。到了先皇時候,稍微好了些,但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胡來。王孫公子也隻得躲得遠遠地,找塊野地叫上些要好的朋友,差兩支隊伍私下看看過個幹癮。

但凡長安城裏十三四歲的少年郎,沒機會馳騁疆場,還沒機會縱馬揚仗逐輕球不成?

那時候他爹新喪,聖上體恤他家清苦,賞了黃金百兩足夠他安安穩穩過活這輩子的了。白家祖上世代為官,又是兩袖清風慣了的,祖傳的那間屋子都是破破爛爛的沒個正經樣。拿著黃金換了銀錢,在長安城裏像像樣樣的尋了間宅邸,安頓好了姑母,一時間竟也變得遊手好閑起來。與人打馬球送藏鉤的事兒也是做了不少,若不穿上這身官服也活脫脫是個紈絝子弟。

“你那時候身子還沒現在這麽差,雖是弱了點也沒要一日三餐似的喝藥……”趙大舉著傘,把整個傘麵都遮在白清頭上。他身形高大,撐著傘自是剛好,可惜苦了身邊跟著的小廝,高舉著傘不知是該顧著他家主子,還是該替主子顧著白大人。

“你要是喜歡,我回頭尋兩個人專門演給你看可好?”趙隨見他不答,幹脆湊去他耳邊小聲說道,“還是你想自己打?我給你找匹溫順的母馬怎麽樣?你隻要……”

正是終場鳴鑼,最後那幾個字便沒入振聾發聵的鑼聲中去了。

小白大人回過頭來,咬著牙狠狠吐出幾個字,“給我抓起來!”

趙大少爺被他說得一楞,推開一步驚慌失措的左顧右盼。身後幾個帶刀衙役也不知是從哪兒竄出來的,呼啦啦一擁而上,又呼啦啦一擁而下。

轉眼間,一個紅衣鞠將便被壓倒了台上,丟在驚魂未定的趙大麵前。

白清用那眼角的餘光瞄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個似有似無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太宗皇帝焚球自戒*

唐太宗喜歡打馬球,然後胡人就在宮牆下打馬球討他歡心。。。後來咱小李覺得,這樣下去不好!作為皇帝俺不能玩物喪誌,於是就少了自己的馬球以此明誌。。。

然後長安城內一時間,也木有神馬人打馬球了。。。

馬球球杆類似曲棍球。。。彎月形,獸皮包裹。球是木球,中空。

吐豔豔,人家今天在書店看了一本大唐芙蓉園的畫冊,看到紫雲樓的時候突然有一種內牛滿麵的衝動TUT。。。真是長橋臥波未雲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還有詩魂神馬的。。。

哎,俺心中總有一個盛唐夢。。。。。。俺決定要去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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