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最終是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走

第七十五章 最終是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走

第二天竟然沒有下雨,寧語昕不停的抬頭看天,她私底下嬌情地認為,這個時候應該來一場傾盆大雨才對。或許,隻有聖潔的雨水才能衝刷幹淨她和程梓楊之間的糾纏,至於大雨之後是否是明媚陽光,寧語昕不去揣測,也不去期待。

寧老太太被送到了火葬場,因為一直放在冰棺,所以她的容顏保持得很好,仿佛睡著了似的,臉上還泛著時下最流行的胭脂紅。大約是殮妝師太好心,擔心他們看到死者太過悲傷,好心的給寧老太太的唇上塗了一層薄薄的帶著亮光的唇膏,乍一眼去,時光仿佛倒流,寧老太太又回到她年輕時的模樣,那樣的水潤,那樣的清麗,潑辣中帶著羞澀,將一生的青春藏在那大紅的蓋頭裏,坐著八台大轎,在傳統熱鬧的婚禮中,將自己的手交給了那個她以為是良人的程老爺子。

熊熊大火將寧老太太吞噬,一切歸於寂靜。正如寧老太太所說的那樣,大家都是赤條條的來,終是要赤條條的走。恩怨情仇,生時不能一笑而過,最終,還是要用生命來畫上句號。不管你願不願意,該閉眼的時候,才是人最終的解脫。

不知為何,想到解脫時,寧語昕本能的看向了程梓楊。她想盡辦法要離開他,要自由,是不是真得自由了解脫了。還是像寧老太太說的那樣,隻有等到閉眼的時候,才能解脫。

寧語昕怔怔的看著程梓楊,一動不動的呆在那裏,隻有眼珠子隨著程梓楊的身影轉動。程梓楊能感覺到身後有兩道清冷目光,他沒有回頭,他的眼睛酸脹疼痛,他戴著墨鏡,將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裏麵,不讓別人看到他的悲慟,不讓別人看到他眼底那抹暗色,更不想讓寧語昕看到他的絕望。

結束的時候,寧語昕坐著寧海濤的車回城裏。盡管寧海濤死活不願意送她去李自勝那,但他還是聽從了寧語昕的安排。一路上,寧海濤喋喋不休的講著程梓楊的好,這次,寧語昕沒有製止寧海濤,她隻是靜靜的聽著,聽著,聽到後麵,竟然睡著了。

寧語昕走後,寧正帆望著程梓楊,搓著手,尷尬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不管寧丫頭沒有跟我離婚,當初答應你們的,我都會做到。”程梓楊招了招手,馬律師拿來一份文件,程梓楊遞給寧正帆,淡淡的說:“你拿回去,和海濤都簽了,樓上是套三居室,足夠你們父子住了。樓下有個臨街店麵,都給你們。每個月,寧丫頭會給你們五萬塊生活費,也足夠你們生活了。”

“這店麵……”寧正帆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伸手去接這份文件,寧老太太死了,寧語昕又在鬧離婚,當初說的也不過是一套房子而已,突然多給套店麵,寧正帆竟然心虛得不敢接。

程梓楊直接鬆了手,文件直直往下墜。

寧正帆眼疾手快的接住了文件,然後,往馬律師的手裏塞,邊塞邊說:“我們有那五萬夠了,這些不能要。”

程梓楊頗為吃驚,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寧正帆,好像突然才意識到他已經五十五歲,年過半百,也該懂事了。

“媽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三個人,是你和海濤還有寧丫頭。寧丫頭現在不肯讓我看著,隻能讓你們照顧她。你和海濤也不是白收這套房子和店麵,當是……”

程梓楊停在那裏,他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這套房和店麵,竟然語塞。

反而是寧正帆,不知何時腦子突然靈光了,立刻接過話頭,說:“這都是語昕這臭丫頭的養老金,我和海濤先替她收著,到時候再給她。如果你們真得分了,唉,再還給你。”

程梓楊沒有在意這些,他給寧家父子房子和店麵,一是希望他們能安定下來,二是希望他們能自力更生,走回正路。這樣,他既對死去的寧老太太有個交待,也可以讓寧語昕少操心。

隻要是能幫得上寧語昕的,不管是誰,程梓楊都會管。

程梓楊見寧正帆接過了文件,扭頭要走。馬律師緊跟其後,兩人一起來到車子邊,程梓楊看見寧正帆還站在原地發呆,手裏拿著文件沒有動靜,忽然問馬律師:“他好像變了?”

“是的,以前隻要聽說有什麽便宜,都是上趕著來要的。如今是送到他好裏,反而不敢收了。”馬律師說得客觀中肯,不好聽,但是事實。

程梓楊坐進車裏,整個人疲倦的往後倒去。他太累了,昨晚他根本沒有睡,在樹下站著,現在辦完了喪事,他才發覺,他累得虛脫。

“花有容那邊有消息了嗎?”

馬律師一邊開車一邊說:“她沒有回家,連她父母都不知道她去哪兒。前兩天她用公用電話給她父母聯係過,說是要去監理一個工地,沒有信號的地方,短期之內不能跟家裏聯係,然後沒有消息了。”

“查了她的親戚朋友沒有?”

“正在查。”

“肖薇那邊呢?”

“她跑到一個影視基地找活幹去了,據說弄到了一個小角色,短期之內不會回來。”馬律師猶豫了一下,問程梓楊:“是不是要……”

程梓楊疲倦的閉上了眼睛,撫著額頭淡淡的說:“短期之內不能再出風波,請人看著肖薇好,別讓她回漓水城,也不能讓她亂說話。另外多找些人把花有容給我找到!李自勝那邊,給我查一查。”

“是。”

“寧丫頭那裏……”

“總裁放心,我已經物色好人了,他會看著寧小姐的。”

程梓楊的嘴角一直耷拉著,當他聽完馬律師的話之後,這才勉強打起精神,坐真了身體,又說:“想辦法給寧丫頭安排個工作,別讓她太奔波了。另外……算了,順其自然吧。”

程梓楊本想讓馬律師安排一個人去做寧語昕的閨蜜,讓她有壓力時能找個地方宣泄一下。轉念一想,花有容的事傷她太深,短期之內,她應該不會輕易相信別人,所以直接放棄了這個想法。

程梓楊明明累得倒頭能睡,但一閉上眼睛,全是寧語昕晃動的臉,泫然若泣的樣子,看得他心疼,那點困意也隨之消散。突然的,程梓楊不想再回那間公寓,特別是一想到花有容曾經進去過,便更加的不想回去了。

“這兩天我住賓館,你到李自勝家附近給我弄套房,我住那裏。”程梓楊交待完了之後,這才覺得稍微有所放鬆。瞌睡蟲趁著他鬆懈的一霎那溜進了他的大腦,程梓楊終於抵抗不住困意,倒頭睡了下去。

寧海濤送寧語昕到了李自勝的家裏,果然如他所說,兩居室,一間房空著。寧海濤幫寧語昕搬行李,然後再三檢查門窗,確保她的安全。

這裏五樓,樓下是店麵,非常的熱鬧。因為在市中心的邊緣,交通方便,附近有幾個大點的小區,生活也很便利。最主要的是,這棟樓裏都住滿了樓,如果有點什麽事,隻需要伸出腦袋大聲喊叫,都能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跟你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律師什麽東西,不是披著羊皮的狼!我姐善良看誰都是好人,我可不是!你要是敢碰我姐一根毫毛,我放火把你給燒死在這裏!”臨走前,寧海濤又揪著李自勝一頓臭罵,威脅完了之後,怎麽看他那張腫臉都不順眼,莫名的又想掄起拳頭狠揍他。

寧語昕把寧海濤拉開,再三向李自勝道歉。

李自勝身上沒有別的傷痕,唯獨這張臉,被打又被踩,已經變形得讓人認不出他本來麵目。寧海濤還拿拳頭嚇他,實在太過分。

“姐,要不我也搬過來住吧!我睡沙發!”寧海濤突然的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保護過寧語昕。如今,寧老太太過世了,寧語昕變成了無根浮萍,四處飄流。

她明明有親爹親弟弟,可為什麽,寧海濤總覺得,她是孤獨的。

李自勝衝著寧語昕拚命的擺手,他說什麽也不敢留寧海濤這尊佛在他家啊。

寧語昕把寧海濤拖到了樓下,要他離開:“你放心吧,我都二十五了,又不是十五!李律師現在這個樣子,我留下來是照顧他。等他臉好點,我會搬出來住。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住一起,多好。”

寧海濤看了看四周,吸了吸鼻子,說:“姐,我請你吃飯吧。這麽大了,我還從來沒有請你吃過一次飯!”

“好。”寧語昕溫和的笑了笑,心想,如果寧老太太在天有靈,看到寧海濤變得懂事了,也該欣慰。

兩姐弟很久沒有這樣認真的交談過,大部分時間都是寧海濤在說話,寧語昕隻是靜靜的聽著。她沒有什麽胃口,隻挑了兩根麵吃了兩口之後,便放下筷子,看著寧海濤吃完了自己那碗,她再把她的給了他,讓他全部吃光。

寧海濤送寧語昕回去時,路過一家藥店,寧語昕徑直走進去,報了幾個藥名後,又買了一大袋消毒消腫用的外用藥,全是給李自勝用的。

“姐,你不會喜歡上那個李王八了吧!”寧海濤氣呼呼的叫了起來:“你幹嘛給他買藥!再說,你怎麽知道他用什麽藥!”

“你姐夫……”寧語昕愣了一下,她很順口的還是用了老稱呼,想想覺得現在不合適了,便避而不提程梓楊的名字,訥訥說道:“他也不是第一次打李律師,上次我陪李律師去醫院看病,開的是這些藥。剩下的,都是平時家用常備藥,我都記得。”

寧語昕照顧寧老太太五年,記藥名的功夫,一般人萬萬比不上。這些藥也平常,所以她才記得。她怕寧海濤誤會,又解釋道:“我怎麽會喜歡李律師,隻不過是我欠了他人情。他因為我被打了兩次了,難道我一點責任都沒有?隻不過是買點藥而已,海濤你別小題大做。”

寧海濤見寧語昕說得斬釘截鐵,沉默了會,這才鼓起勇氣問她:“姐,你跟姐夫,真得要離婚?”

“嗯。”寧語昕點頭:“三個月後,離婚。”

“不能挽回?”

寧語昕抬起頭,看了看高掛在頭頂上的月亮。這裏不比梔子巷安寧,連月亮,也在霓紅燈的映襯下變得不再明亮,昏昏的黃,有種說不出來的憂傷,說不出來的不真實。

寧語昕隻是這樣呆呆地看著,沒有回答寧海濤的話。她心太亂,腦子一片混沌,這個時候,無論是誰來問她任何一個問題,她都不知道怎樣回答。她習慣了有寧老太太的陪伴,習慣了梔子巷如死人墓的平靜,也習慣了沒有目的的等待和守候,習慣是可怕的,當它成為了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之後,任何的改變都會讓人變得束手無措。

寧語昕因此瘋了,鎮定劑下,她才能強迫自己去考慮未來。現在,這是她能想到的,對彼此對大家最好的打算。她要堅持,拋開過往,忘記過去,勇敢向前。

寧海濤送她到門口後,寧語昕堅持不讓他進門。當她拎著一大袋藥出現在李自勝麵前時,他正在跟一碗方便麵奮鬥著。寧語昕二話不說,進廚房熬了碗粥,熬粥的時候她順便幫李自勝換藥。

她做得得心應手,當她嬌好的身體在李自勝的麵前晃來晃去時,李自勝突然覺得腹下一熱,某處不由自主的發生了變化。

牡丹花下死,做鬼都*。李自勝一邊拿毛巾遮著那裏,一邊在心底感慨,自己今天才能得以好好的近距離觀察寧語昕,看清楚了,才發現她的美是這樣的嫻靜卻又驚心動魄,難怪程梓楊死活不肯放手,非要留她在身邊。

“語昕,你休息吧,碗我來洗。”李自勝臉痛牙痛骨頭痛,說話時含糊不清的,他假裝熱情的貼在寧語昕的胳膊上,要搶下碗來洗。

寧語昕避之不及,感覺到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急忙放下碗筷甩開了他,說:“李律師你快出去,廚房熱,碗我來洗好。”

李自勝不好再下手,他退到邊上,端著朋友的架子開始跟寧語昕閑聊。他問了問寧老太太下葬的事之後,見寧語昕心不在蔫,便問她:“你有什麽打算?”

寧語昕一怔,說:“我準備去找找工作。”

“要不要我給我朋友打個電話,看看他們那裏要不要人?”

“不了,我想靠自己的努力生活。謝謝你李律師,你真是個好人。”

李自勝生硬的扯了著嘴角,心想,我確實是好人,隻不過等我對你“好”了之後,隻怕你再也不會這麽說了。

第二天,天剛亮,寧語昕弄好了早飯,擺在桌上,趁著李自勝醒來之前,背著包出去了。

她先去一家複印店把昨晚寫的簡介打印了二十份,又跑到附近的照相館,認認真真的照了一寸彩照,在照相館一張張的剪好,貼在簡曆上。

寧語昕拿著薄薄的簡曆去人才市場的時候,心裏忐忑不安。她沒有畢業,沒有學曆,沒有工作經驗,沒有任何一樣值得公司聘請她的地方,但她還是要去試試。

寧語昕是步行到人才市場的,剛好九點開門,寧語昕還沒有分清楚這人才市場的門開向哪天,人流夾著她把她帶了進去。她站穩後,仔細打量著這大廳,才發現偌大的一樓大廳裏竟然搭起了棚子,擺滿了桌子,每個用人單位都安排了人坐在桌子裏邊,收著簡曆。

原來,今天有個現場招聘會。比起上招聘,現場會更加直接,很多用人單位可以當場拍板,所以,每次現場招聘都人滿為患,熱鬧非凡。

寧語昕在擁護的人群裏,艱難的往裏麵擠著。她來到一個用人單位的桌子前,看了看上麵的招聘簡章,立刻灰了心。

他們招的是管理人員,研究生以上,寧語昕遠遠達不到要求。她又來到一家,學曆是本科,寧語昕咬了咬唇,灰頭土臉的退了出來,連簡曆都不敢交上去。她隨著人流,擠到一個又一個桌子前麵,留下了簡曆,然後回家等消息。

俁寧語昕的手機,從來都沒有響起。她跑遍了漓水城大大小小的招聘會,在上也發了無數的求職信,都石沉大海。

寧語昕每天早出晚歸,累得腿腳抽筋。她早預料到一切不會順利,但沒想到,會這樣的不順利。

隨後幾天的求職,也非常不順利。寧語昕要麽沒有學曆不符合要求,要麽是專業不對口,人家不要。終於兩樣都達到要求了,她一天工作經驗都沒有,又被拒絕了。

寧語昕想著自己畢竟照顧了寧老太太五年,或許可以去做看護,跑去一看,做專業看護除了需要相差專業之外,還得考職業證書。寧語昕想去做那種非職業性的看護吧,才發現,這些工作都被醫院掃地的大嬸大叔們承包了,自己根本接不了活,自然也沒有出路。

李自勝本以為,寧語昕搬進來住之後,他近水樓台先得月,可以一親芳澤,說不定能假戲真做,成一段露水姻緣。卻沒想到,寧語昕天天往外麵跑,他還沒睡醒,她做好早飯出門,一直要等到傍晚,她才會疲憊的拎著幾個菜回家做飯,吃完之後躲進房間裏,抱著電腦等消息,發簡曆,查看新的求職信息。

寧語昕真正的把李自勝當成了同租房的人而已,這是李自勝最不願意看到的。

他去敲門,寧語昕大多情況下是裝死的,偶爾應上兩句,也不肯出來。李自勝知道她現在心情極糟,卻表現的跟別人不一樣。別人心情不好需要安慰,寧語昕卻喜歡死扛,好像多個人安慰她是要喂好毒藥,害得李自勝跟她同居了半個月,竟然一點便宜也沒有賺到。

在寧語昕和李自勝都快要灰心的時候,寧語昕突然接到了一個用人單位的電話,對方說他們需要一個前台,對寧語昕很有興趣,問她能不能來公司參加麵試,如果合適當場簽約。

寧語昕拿著手機激動得差點要哭了,她立馬換了身衣服,抖著手簡單的描了眉塗了唇彩再掃了兩下胭脂才出門。

出門的時候,李自勝聽到聲音跑出來看她,見她使黛眉粉頰,明眸皓齒,不禁一怔,問她:“有什麽好事嗎?”

“秦隆地產公司說需要一個前台,叫我去麵試,如果通過了馬上簽約!”寧語昕眉開顏笑,這是她半個月來的第一個笑容,明媚至極:“李律師,你在家裏休息,等我回來我多買兩個菜,好好慶祝一下。”

不等李自勝答應,寧語昕跑了出去。

秦隆地產公司是漓水城最大的房地產商,寧語昕坐出租車很快到了公司樓下,前台讓她上樓去會議室,當她看到麵試會上竟然有七個考官時,莫名的心虛,腿也軟了。

所幸隻是應聘前台,沒有什麽技術含量。麵試官簡單的問了她兩個問題之後,敲定了寧語昕,並且拿來合同要她簽約。

寧語昕看了看合同,見這裏寫著月薪五千,公司交五險一金,並且還有交通費、電話費、午餐補貼等福利。每周休息兩天,所有假期都放假,並且每年還有一周的帶薪休假。

寧語昕遲遲沒有落筆簽名,她盯著合同上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條款發呆。眼睛好幹好澀,痛痛的,仿佛有無數根針刺了進去。

許久,她才抬起頭來,問對方:“請問……你們是在請前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