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考驗

第四十二章 考驗

林易渺從北客站乘公交去了頭晚看中的那所家政公司,那象是一家資曆較老的公司,他也就抱著最後的希望去試一試。他已經作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再找不到微微滿意一丁點兒的工作,那就隨便應聘一個職業,包括門衛、清潔工、小物品送貨員什麽的,先糊口飯吃再說,工資低得晚上隻能睡大街他也認了。

家政公司剛開門,兩位工作人員還在辦公桌外走動,收拾著屋子。七月的清晨也帶著熱浪,走進公司就有了涼意。

一位珠光寶氣的年輕貴婦優雅地坐在沙發上翻著一大疊表格。她手臂上的一款米黃色的大誇包上係著一個遙控器大小的玉質貔貅結,看一眼就覺得很沉,似乎比包還沉。她讓這個簡潔的辦公室有些蓬蓽生輝,工作人員也就黯然失色,林易渺更是自慚形穢。

一位工作人員給貴婦端了一杯水。貴婦看了看淨水桶,見那桶裏隻剩最後一點兒水,不屑地說:“這是放了幾天的水了?喝了會得病的!”

工作人員一臉堆笑地說:“墨姐,水是天天送的,我們這兒有時一天要送兩桶呢。那隻好等會喝水了,水就快送來了。”

貴婦繼續翻看那些資料自言自語地說著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工作人員很溫順地向她點頭表示讚成。

林易渺以為是上司在給下屬吩咐工作,見她抬起頭看了自己一下,就向她點頭道:“老板,早上好!”

貴婦聽了這話先是詫異,然後笑道:“我不是老板。”

林易渺知道稱她為“老板”有點唐突,即使她否認了也並不難堪。稱別人為老板總是沒錯的,就象把好看和難看的女人統稱為“美女”,把年輕和年長的男人統稱為“老大”,對方都是高興的。他見她正在瀏覽應聘人員登記表,猜測她不是老板就是客戶了,於是主動寒喧道:“請問,你需要哪種家政服務呢?”

貴婦埋頭看著那疊資料說:“家教。”

林易渺一聽是家教,還不知道是教什麽就迫不及待地說:“可以讓我試試嗎?除了音樂和美術,小學到高中課程我都行。”

貴婦抬頭把林易渺打量了一陣,似乎聞出他身上有股汗臭味,眉頭一皺,用手在鼻子麵前扇了扇說:“你這一身,別把我屋子弄臭了。”

林易渺羞紅了臉,對貴婦說了聲對不起就離開了。他不好再呆在她麵前,貴婦和普通人畢竟是有區別的,他不想讓任何人對他心生厭惡,哪怕是陌生人。他暗中用力嗅了嗅肩膀和胸前,沒嗅出異味,心想可能是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吧。身上有別人能嗅到的臭味是件不爽的事,但他沒有辦法,這段時間他洗澡洗衣也是隔三忿五地冒充旅客在賓館公共洗手間裏偷偷解決,那裏雖然比較講排場,上衛生間卻能免費,算城市的恩賜了。

不管別人嗅到了他是什麽味,他都得到工作人員那裏申請登記應聘。他按要求填寫登記表並附上標準照片,然後咬著牙交上五十元的中介費。這筆費用一交,他連頓頓吃五角錢的饅頭也維持不了多少天。迫在眉睫的危機正籠罩著他,高壓似的壓得他大氣不敢出,他不知道是否能扛住,還能扛多久。於是他對工作人員強調說:“今天無論如何也請你給我介紹一份工作,隻要不是重體力的、高強度用腿的活兒就行。”

工作人員說:“好吧,我這就給你找找,隻怕到時你沒這麽爽快了。”

填完表格,他等著工作人員在表中給他查閱有關登記,以求給他一個最滿意的結果。

他見貴婦還在那裏舉棋不定,就懷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試探著問工作人員:“她倒底需要什麽樣的家教?”

工作人員收了中介費,也就熱心起來,說:“她是生意人,我們叫她墨姐,可講究了,在我們這裏都換了好多個家教,和我們都熟了。她是為小學兒子請的,語數外必須一個人教全,要專職的男生,品行要端正的,還要容忍她和兒子的脾氣。當她的家教不容易,不過隻要被她選上,待遇是很可觀的,她大方著呢。”

林易渺自薦道:“我最擅長教語數外這三項,不信,就讓她給我一周時間試試。我就專職教,你幫我推薦一下可以嗎?”

工作人員說:“教書是一方麵,她要感覺好的才行,她習慣憑直覺。不過,就算現在對你直覺好,過兩天不一定還直覺好了。嗬嗬。”

林易渺聽了這話更有了當她的家教的興趣,不隻是因為她可觀的報酬,還因為有挑戰的事做起來更有勁。想起自己剛才留給她的印象,他撒了個謊說:“麻煩你讓她在這裏等一會兒,我想自己和她談談。我才下了車,這一身有些髒,我馬上就去換換。你看,我行李都還沒放呢。可能也把你給臭著了,不好意思。”

工作人員笑道:“你這算什麽呀,我們什麽人沒接待?連叫花子都找過我們呢!”

林易渺心想自己和叫花子也差不多了,不過聽了這話也就釋然了一點兒,又說:“拜托你再和她談談,推薦我一下。我這就去換件衣服。”

工作人員為難地說:“你隻是一個高中生,墨姐想要大學畢業生……嗯,既然你們都碰到了,那我試試吧。”

林易渺說:“盡量回避一下文憑好嗎?我在學校做過學習經驗報告的,有家教經驗,我沒騙你。”

工作人員說:“好吧,我試看,成不成就看你的運氣了。如果成了,嗬嗬,就算給我們開個張了。”

林易渺來到旁邊的洗手間,打開行李箱選衣服,好幾件都有些皺巴巴了,有兩件還沒來得及洗。他幹脆從箱底拿出那件永不打皺的高中夏季校服比試了一下,考慮著是不是要把它穿上,然後找個穿它的借口。也就在對著鏡子比試校服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頭發好長,發形很難看,有些惱火。

他用手快速地打理了一下頭發,然後去撚肩上的一根頭發,就在他低頭的一刹那,他的視線停在了胸兜上,那裏透出了紅色——梁芝潔塞給他的紅包!他從沒打開那個紅包,雖然對它充滿著憎恨,但他不忍將她大喜之日送給他的東西毀掉。他有點迷信,害怕毀掉這種象征幸福吉祥的東西會給她帶來不幸,他寧可自己忍受不幸,也不願她不幸。

董琳麗曾經在醫院裏提起這個紅包,裏麵有六百元。六百,在這樣的時刻不亞於六千的價值!他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來,象中了頭彩。他從衣兜裏掏出紅包看了看,它在車禍中被水泡過,後來被董琳麗洗過,有些皺,錢卻還在,六百!想起董琳麗把他扔到地上的紅包撿起來放回兜裏的情景,他覺得她是可愛的,並不象別人說的那麽討厭。

他飛快地把這筆救命之錢放入了錢包,把空紅包放回了兜裏,突然之間有了依靠感,冥冥之中,那個深埋心底的女人還在幫著他。潔,我會報答你的。他想。

林易渺沒有穿校服,他換了另一件帶皺的T恤出現在那位貴婦麵前,心中莫名地有了股底氣。當初父母給他的兩千元他嫌少,現在六百元卻顯得很多了,錢這東西,第一次讓他這樣多地找到了自信。

公司裏又來了一些人在服務台前谘詢和填表。一天的繁忙已經拉開序幕。林易渺來到那位貴婦麵前,他從工作人員對她的稱呼中以為她姓“莫”,就道了一聲“莫姐,你好。”

貴婦剛聽了工作人員的推薦,從上到下地打量了麵前的林易渺,說:“聽說你沒有讀過大學?”

林易渺知道她遲早會問起這個自己最不想提及的問題,但他必須抓住這次難得的麵談機會,於是使出了不算殺手鐧的殺手鐧,好讓她對自己刮目相看,不然會被挑剔的她淘汰出局。於是他回答道:“我讀過大學,前年考入北大,去年被迫放棄了。”

他本想說如果在網上搜索“林易渺”三個字,就能查找他的信息。那裏有很多關於他是文科狀元的新聞報道,但他知道網上同樣能查到他鬧婚的新聞報道,那就弄巧成拙了。網絡就是一把雙刃劍,在展示光鮮麵時,同樣會把陰暗麵暴露出來,哪怕是外人曲解的陰暗麵。

貴婦不相信地看著他:“北大!棄學?為什麽?被開除?”

林易渺不能原樣細說,隻好說:“家裏出了點事,就放棄了。”

貴婦搖搖頭說:“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出點事就放棄北大,那你心理會有問題。不行,不行,我這人,最怕心態不好的。”

林易渺心一橫,又撒謊說:“不是的,是因為家裏有人生病,欠了很多帳,沒有錢再讀了,隻好出來打工。莫姐,你可以讓我試一周嗎?看看效果,效果不行我分文不收。如果我不合適,你再另選好嗎?”

貴婦猶豫了一下說:“我家又不是試驗田,已經試了那麽多人了,沒有一個滿意的。會讀書的人不一定會教書,會教書的不一定有好心態,心態好的我和兒子又不一定喜歡。反正,選家教也象選鞋子,合不合適隻有學生和家長才知道,不能怪我們太挑。我這兒子聰明透頂,一般的老師教不了,你大學都沒讀,更教不了。”

林易渺心想她兒子既然聰明透頂還需要請什麽家教呢,想想而已,隻是說:“其實教小學生不一定非要大學生來教,教書是教方法,好方法才有好效果,方法對學習才對。我雖然沒有讀完大學,但我有一套學習方法,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貴婦說:“你的學習方法不一定就適合我兒子。何況,你不一定就受得了他的脾氣。”

林易渺說:“每個人都有個性,揚長避短就行。如果是壞脾氣,還必須糾正。不好意思,我說的是實話。”

貴婦說:“我兒子才沒有壞脾氣,沒脾氣的人就沒有出息。我請的家教要專職的,要全心教我兒子,不能有其它工作分心,還有一些其它規矩,你做得到嗎?”

林易渺說:“隻要能養活自己,我做得到。”

貴婦想了想又說:“不過,你的學習經曆太不正常,我不會要經曆複雜和怪異的人,你這種人的脾氣最摸不透,一周試用時間也太短。我先考慮一下,暫時不忙定吧,對不起了。”

林易渺見她拒絕的態度堅決,也就不再強求,隻是為自己解釋說:“我也不想有那樣的經曆,可惜有時是情非得已。”

林易渺見貴婦這頭希望渺茫,又把希望寄托在家政公司上。工作人員見他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就對他說:“你回去吧,我們今天盡量給你聯係工作,到時通知你。”

林易渺一聽這話隻好推著行李箱向門口慢慢走去,準備借著梁芝潔帶來的六百元再去其它地方謀出路,至少他沒有來時的絕望感了。

他剛要跨出門口,一位頭戴摩托車頭盔的送水工扛著淨水桶衝了進來,和他撞到了一起。水桶從送水工肩頭滑下來,他放開行李箱一把將水桶扶住,對送水工說了聲:“對不起。”

送水工扶好了水桶看了看林易渺,厲聲道:“怎麽不看清點!”

林易渺揉著被撞痛的肩膀,心想是你撞我而不是我撞你,反到訓起我來了,於是說:“我看清了你,是你轉彎時搶了道刹不住車!”

送水工無言以對,扛著水桶快步走入屋內。見工作人員怨道:“這麽晚才把水送來!明天早點啊!”

這天中午,林易渺正百無聊奈地坐在招聘廣告欄旁休息,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員給他打來了電話:“恭喜你了,有人要請你了……”

林易渺一聽自己有著落了,激動萬分,急忙問:“是哪家單位?”

工作人員告訴他說:“就是上午你找的那位女士,她姓薑,生薑的薑,她不喜歡別人叫她薑姐,我們習慣叫她墨姐。她請你明天上午九點正去她家詳談。”

林易渺喜出望外:“謝謝謝謝。”

工作人員說:“不客氣,合作愉快!她是個很講究的人,你說話要注意一點,穿著要整潔一些。”

林易渺說:“我會注意的。我直接就和她聯係了嗎?”

工作人員說:“是的。等會兒我把她的電話發給你,一切就看你的了。她是個喜歡找碴的人,你可要注意了。”

林易渺又連連說謝謝,除了說謝謝他不知道怎麽去表達絕處逢生的喜悅之情了。

這天,林易渺理了五元的發,買了件二十元的深藍T恤,吃了一頓五元帶葷菜的盒飯,還住了一家二十元的旅館,把自己打理得幹幹淨淨,有點一表人才。

第二天,林易渺早早地起床,準備按約定時間到墨姐的家。車行到半路上,墨姐來電話說今天有些事,明天再去。他有了不好的預感,擔心她會變卦,在用婉轉的方式提醒自己,於是隨即下車繼續找招聘信息。

第三天,林易渺預先打電話問墨姐今天有沒有空?墨姐說後天來吧,我很忙。這天林易渺退了旅館,又把車站當家住。

這樣一拖再拖,一周時間過去了,林易渺還沒去過墨姐的家,新的工作依然沒有著落,麵對不知盡頭的尋找與等待他又犯了愁。

第八天是周六,在車站候車室洗漱的林易渺一早就接到了墨姐的電話。他很反感這種一二再,再二三失信的所謂貴族,也不抱什麽信心了,他本想裝著沒聽見不再理會這樣的人,最後還是出於禮貌接了電話向她道了聲早上好。他已經決定,如果這次她還要找借口不麵談的話,自己也就沒有和她繼續周旋的必要了,一個人的容忍是有限的,一個人的尊嚴再低也是有底的。

墨姐在那頭說:“小林,不好意思,耽擱你這麽久了。今天過來吧,我和兒子在家裏等你。你的工錢就從上周算起。”

林易渺頓時明白了她是什麽用意,哭笑不得。雖然此時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他還是不太舒服她對自己的懷疑,這樣的不舒服很快就過去了。

當他走出候車室,終於有了目標感。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把兩個月來的晦氣吐得一幹二淨。太陽穿過樹林照進了他心裏,那裏的陰影正在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