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漏促
春漏促
夜裏的風夾雜著幾絲寂寥與淒清,吹拂過去,撥亂一樹菩提,發出沙沙的聲響。
過去在淮南的時候,城隍廟裏的老人最喜歡講些鬼怪故事來嚇唬孩子。在他們的口中,白日裏陽氣太重,鬼怪們最懼怕日光,便隻能在夜深人靜之時出沒。
阿九看得有些發怔,一個走神兒,再去看時卻駭然大驚——菩提樹下空空如也,哪裏還有半個人的影子!
她錯愕地瞪大眼,轉身四下張望一番,那名著戲服的男人卻再也看不見了。幽冷的風平地而起,吹在人的皮肉上,激起一陣陣顫栗。一個渾身上下都透著古怪的人,來去都太過詭異,使人心裏發毛。她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仰頭看了眼月梢的那輪滿月,那一刻竟真的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受——
看來,自己約莫是遇上夜間的精怪了。
“你是什麽人?”
猝不及防的,背後傳來一個稚嫩的嗓音,阿九生生一驚,指縫裏攥緊了銀針猛然回身,隻見前方立著一個孩子,小小的一張包子臉,五官精致漂亮。此時那小童正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看著她,眸光晶亮清澈,歪著頭,一派的天真無邪。
七八歲的年紀,身上的衣物卻有些古怪,不似尋常的中原服飾。
阿九在那張小臉上細細審度,收起銀針略上前幾步,“你又是誰?”
“姐姐可真奇怪,”那小童似乎不滿,嘟了嘟嘴,麵上的神情仍舊鬼畜無害,“明明是我先問姐姐你的呢。”
姐姐?嘴倒是甜。阿九聞言心頭冷笑,麵上卻一絲不露,慢慢悠悠地朝那孩子走過去,彎下腰定定看著他,作出副溫柔和藹的神態,“是呢,姐姐的脾氣就是這樣古怪。你不告訴姐姐你是誰,姐姐就不會告訴你我是誰。”說著稍稍一停,伸手捏了捏那軟嫩嫩的小臉蛋兒,仍舊是笑,“說,你是什麽人?”
小包子臉認真地想了想,搖搖小腦袋:“不要,我先問的,你先說。”
四處靜謐,唯有遠處的枝葉在夜風中颯颯作響。阿九長長地哦了一聲,忽地身形一動,纖細的五指以迅雷之勢順著那小童的麵頰滑下去,扼住了那柔軟幼嫩的脖子。她麵上含笑,眼底卻透出幾分殺機,“小不點兒,姐姐不是個有耐心的人。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什麽人,你這麽細的脖子恐怕經不起掐。”
“喂,問你話呢。”她低聲重複道。
那孩子雙眼驀地一紅,麵上驚恐與慌亂相交織,似乎極是驚訝,不可置信道:“姐姐這是做什麽?我不過一個小孩子,你竟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都不放過麽!”
手無縛雞之力?聽了這話,阿九頓覺好笑。半夜三更的在相府裏瞎晃悠,遇著她這麽個陌生人能淡定如斯,她可不相信這孩子真的如他表象那般天真無害。她凜眸,五指略微收攏,“留著這些話哄鬼去吧,別跟我耍花招!說,你是什麽人?為什麽會在相府?有何圖謀?”
那小童半晌沒再搭腔,再開口時卻低低笑了起來,“這麽快就被拆穿了,真是不好玩兒。”說著稍稍一頓,歎息道:“一群廢物,還不出來幫忙?”
阿九心一沉,霎時反應了過來,下一瞬便見一道淒冷的幽光一閃而過,似能晃花人眼。
常年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這樣的人往往對危險有獨特的感知。她蹙眉,也顧不得雙膝處襲來的劇痛,鬆開了扼住那小童的右手,急急朝後退出丈遠,險險將那道淩厲的劍風避開。電光火石間,數枚沾著劇毒的銀針從纖細的五指間飛擲而出,被冷劍的劍身一一擋下,發出金屬相撞的清脆聲響,在夜色中突兀而瘮人。
再抬眼是麵前已經多了幾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清一色的裝扮,著夜行衣蒙頭麵,其中一個捂著肩膀,露在麵巾外的眼中浮現痛苦之色,似乎為銀針所傷。
阿九忍著腿上的疼痛勉強站穩,上回說府上鬧刺客是自己胡謅的,看來還真是說不得,念叨什麽就真的來什麽。她的目光掃過這群刺客,一共七個人,不是個小數目,且身手個個都不弱,並不好應付。而方才的小童正立在最前方,麵上含笑定定望著自己。
“呃……”
受傷的黑衣人口裏溢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邊上的人立時上前察看,撕開他的衣裳一看,卻見傷口處烏黑一片,儼然有潰爛之勢。那人大皺其眉,沉聲道,“主人,針上有毒!”
聞言,那小童微微皺眉,聲音出口仍舊稚嫩,卻沾染上幾分寒色:“我們此行是為謝景臣而來,交出解藥,我饒你不死。”
她的銀針上塗的是相府內製的奇毒,普天之下,隻有相爺能解此毒,然而阿九並不準備對他們如實相告。從前便聽聞,謝景臣在朝野內外樹敵無數,如今倒好,仇家尋上門來,還平白連累了她!她咬緊下唇,此時的情形對她不利,她腿上受了傷,若要鬥硬,根本不可能是這些人的對手。
既然不能硬拚,那就隻能智取!
阿九暗暗打定了主意,步子不著痕跡地朝後挪動,一麵道:“解藥就在我身上,給你們可以,不過你們得答應讓我安全離開。”
“好,”那小童倒很是爽快,沒有片刻地猶豫便頷首,“我也不是濫殺無辜之人。隻要你乖乖聽話,我自然放你全身而退。”
“成交。”阿九唇角緩緩勾起一個笑,徐徐伸手探入懷中,摸出來的卻是一把銀針,趁著那幾個黑衣人不備,狠力地投擲而出。
密集的銀針撲麵而來,如疾似風,那幾人措手不及,連忙揮劍去擋。
阿九半眯起眼,轉身拔腿就跑,邁出兩步遠後又頓了頓,她狠狠咬了咬牙,顧不上疼痛,腳下沒命地狂奔,邊跑口中邊喊:“捉刺客!來人!捉刺客……”
領頭的黑衣人霎時大為懊惱,是時又聞一人哭喪著臉哽咽道:“主人,小四、小四沒氣兒了……”
“那女人不是普通的丫鬟,她會武功,必是謝景臣手下的人!”那小童被阿九擺了一道,此時怒火滔天,咬牙切齒道:“捉住她,給我碎屍萬段!”
分明不是十五,今夜卻滿月如璧,遙遙掛在天際,灑落一地細碎的明光。淡淡清華,風吹葉動,投下樹影斑駁,搖曳婆娑。
難得的好景致,然而阿九這時卻沒有半點的閑心去欣賞,她死命地疾奔著,腳下疾步如飛,顧不得膝蓋上的傷和暈沉的腦子,在亭台樓閣間七轉八彎,偏偏連個錦衣衛的鬼影都沒見著。她又急又惱,平日裏見天兒地轉悠,真到了要命的時候就沒人了,真是倒了血黴!
阿九腿上帶著傷,想要甩掉那群刺客簡直比登天還難。她累得汗如雨下,腳下的步子卻不敢停,心頭窩火得很,暗罵自己一定是瘋了,若因此丟了性命,她做鬼都不會放過謝景臣!
腳脖子愈發地酸軟無力,背後的腳步聲卻在一分分逼近,她皺眉抬首,往周遭迅速打望了一番。這麽一直跑下去不是辦法,她體力不支,被捉住是遲早的事,得另外想個轍。是時餘光中映入一株參天大樹,亭亭如蓋,枝繁葉茂,在這方土地上不知活了個多少個年頭,。
阿九略思索,狠狠咬牙,頓住步子想要躍上那株大樹,然而一陣暈眩感猛地襲來,她眼前一花,腳下一個踉蹌重重摔在冰涼的青石地上,額角的汗水如注般流下。
神智漸漸有些模糊,她頹然地仰頭倒下去。
逃不掉,方才流了太多血,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都說人死後會入輪回,到了陰曹地府,閻羅殿上,人的因果報應都會一一應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阿九無聲一笑,這荒誕無稽的一輩子雖說短暫,可跟著謝景臣,她也算應了“罪孽深重”這句話。
那群黑衣人已經緊隨而來,她靜靜地聽著愈發逼攏的腳步聲,認命地合上眼。
其中一人大步上前,朝著阿九便要揮刀而下,然而令她不曾料到的,那刀尖在距離她半寸許的位置硬生生停了下來。
她微怔,睜開眼,卻見那持刀男人的麵目極度扭曲,眸子瞪得極大,仿佛看見了什麽極為可怖的物什。她因順著那人的目光望過去,卻見那人的手臂上不知何時纏上了一條通體碧綠的蛇,猩紅的芯子吐出來,鮮豔駭人。
與此同時,一陣笛聲隱隱傳來,在死寂的夜色裏顯得突兀陰森。
在阿九的認知中,笛一向是文人騷客所鍾愛的東西,附庸風雅,宛轉悠揚。然而這陣笛聲卻不同,它曲調詭異,帶著少許的異域風情,聽在人耳朵裏,教人毛骨悚然。
愈來愈多的蛇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耳畔充斥著蛇吐芯子的聲響,她又驚又惶,猛地抬頭朝笛聲傳來的方向看,卻見高處的飛簷一角上立著一個白影,彩麵戲服,長發如墨。
吹奏蛇笛的,竟是方才菩提樹下梵唱的怪人!
“蛇蠱?”那領頭的小童神色驟然變得凝重,思索了一番狠狠咬牙,“此地不宜久留,走!”話音方落,幾個黑衣人便縱身翻過了高牆,再沒了蹤影。
她一陣怔忡,回過神後再抬眼,那著戲服的男人已足尖微動,從數丈高的簷角上來到了她身前。闊袖大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他施施然落地,從容不迫,仿佛尊貴與高傲都與生俱來。
世上有一種人,美在魂魄,美在風骨。
阿九晃神,隻怔怔地仰視他。
原本以為他會對她說些什麽,卻並沒有。他隻是垂著頭看著她,靜默不語,以一種強者俯視弱者的姿態,目光沉寂,靜若深水。
“你……”
她張了張口,後頭的話卻半個字也沒說出來。後頸被人輕輕一擊,精準地落在某處穴位上,阿九隻覺得渾身一軟,眼前的一切便化作了一片虛無。
作者有話要說:包養水貨,新坑早知道:
打滾求評,~~~~(>_
大人:= =出息。
九妹:摸摸頭,乖。
作者菌(蹭胸):還是九妹好~!
PS:感覺好心塞,真的有點想轉戰宅鬥了= =
大JJ果然是宅鬥的天下。╮(╯_╰)╭
下章周四中午12:30更新。(隨榜單……抱頭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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