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舍歡顏

(番外)舍歡顏

舍歡顏

人們都道杭家的長子不是個普通人。

他自幼便熟讀《男誡》,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女子才會的騎射武藝也略知一二,且相貌俊秀,稱得是大家子弟的範本,而現今又到了出閣的年紀,自是天天被媒公踏斷了門檻。

但現在,這在都城中久負盛名的奇男子,杭家杭惜歡,誰又會想到這一向清冷的大少爺,會笑著為一個女子倒酒呢。

那女子也是貌美,眉間隱隱帶著一抹英氣,都說這鳳主天下的世界,輕紗綢裙是女子的一種恥辱,可這女子一身紅綢長袖的宮裝,卻是不容侵犯的殺伐果斷。

當時,這自稱為孤女卻自帶一身貴女氣質的女子與他初見時,他便毫不猶豫地留她在他這個未嫁男子的院落內,也不管家人的埋怨阻止,執意就是如此。

但他們都知道,這隻是友誼,或許有所謂雙方不知的利益摻雜其中,但這也的確是一般人都不信的一見如故。

真要說來,交心摯友所帶來的利,也是其中一種吧。

“就當是我勸你,”杭惜歡淡淡地說道,“哪怕這最後一次,你也不願受我一番好意?”

楚婉搖了搖頭:“我說過我滴酒不沾。”

不善於表達言辭的公子沉默了,最終,他下了決心地拿起那白玉酒盞:“那,算我贈你。”

楚婉和他笑道:“惜歡,你不是說這西域的火烈女兒才可一飲嗎,怎麽,你就這麽換了性別?”

“我倒想,誰能做到?”杭惜歡一口飲盡杯中烈酒,他再次開口,受了刺激的嗓子發出的聲音有些啞,“不過,有你這中規中矩滴酒不沾的賢夫式女子,我怎就不能這麽做,嗬。”他冷冷地挑眉看她,似是從她身上,看到了束縛他多年的枷鎖,是這世界,斷了他的念想。

“惜歡,你如此不甘。”楚婉將這醉了的青年在椅子上擺好,“我曾與你說的,你還是不答應嗎?”

“你們這些人說的就是好聽,什麽榮華,什麽美景良辰,也就隻是一紙空談而已。”杭惜歡罵道,“我們呢,這麽多年的努力,未來卻還是在幾句玩笑話中決定,這又算什麽?”

楚婉一直是不喜歡憂心過多的男人姿態的,可這或許是這位知己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發泄,她想了想,又倒了杯酒塞進杭惜歡的手中,隨即轉身離開。

她沒有走得徹底,隻是停在園門旁的柳樹下,欣賞輕聲低訴似的戲音。

大家公子的杭公子也是梨園的青衣大家絕念,他有一副好嗓子,也從心裏愛著那纏綿腔調下的寧靜,隻是從未有人知曉。

絕念善情,杭惜歡多思,在這愁緒縈繞的夜,他那清淡如月華的嗓音,吟唱多少生殺情仇。

當時的楚婉還不懂戲,她隻能聽出那哀怨音調中參雜的泣音,她等待著,等那個不適合這世界的獨立青年冷靜下來,去做一個對他來說是決定命運的決定。

餘音纏繞在細密的柳枝上,隔著一棵百年柳,楚婉知道杭家公子在看著她。

良久,一聲歎息傳來:“你認為我能拒絕嗎?”

“當然不能。”楚婉輕笑了聲,拖著華麗的長裙站在他的麵前,杭惜歡已恢複了他一貫的淡然模樣,隻是聲音中還帶了一分沙啞。楚婉從袖中取出了兩本冊子,並不厚,但柔滑的紙質是珍貴的象征,“先看白本,當你覺得可以接受,就翻黑本。另外,我所附加的那個條件,你考慮好了嗎?”

杭惜歡小心地撫摸著冊子的封麵:“虛名我不在乎,你隨意,不過我必須保證家族榮譽,你不能對它造成影響。”

“你的確不適合這裏,”楚婉看了他一眼,“這是自然,沒有人比我們這種人更在乎家族了。”

憑借武力取得一項競爭的成功,才是鳳主世界的規則。

女子沒有例假,要有所成就,無論文武,一個好底子都是必須的。

女子以剛強為美,男子以溫雅為美,這才是定則。

因此,女子健壯,男子纖挑。

國都的武鬥會一直都是人才出現的地方,這一年一次的盛會,引來的有想以武交友的人,以武得名的人,以武被賞識的人,或是以武得佳人的人。

女皇必定到來,她會將名望賜予她所選擇的人,並下嫁一位皇子。

楚婉有她的目的,為實現她的目的,她選擇以武鬥會為基石,以皇權為起始點。

今日的楚婉換了黑色勁裝,除去繁複的裝飾與妝容,女子的修長身姿在一群壯碩的女人中顯得有些纖細,然而氣場冰冷,透著對他人的漠然感。

上場前,她掃了一眼另一個女子,她麵容姣好,身材纖瘦妖嬈,比她更加不適合這場合。

這樣的人有兩種可能,楚婉認為第二種更有可能。

她的想法沒有錯,因為她在對決的場地看到了那女子。

寒風冰冷的微型戰場,麵無表情的楚婉,對麵而立執劍微笑的那女子,帶著些許違和感。

那女子笑著伸出手:“認識一下吧,我叫紀非荷。”

楚婉用劍身移開她的手,在雙劍相觸的古禮中,她壓低了聲線:“和局結束,外界的來者,否則我會拉著你一起死。”她讓氣勢隻針對紀非荷,看那女子麵色逐漸蒼白,執劍的手也握緊得發白。她退後幾步,調節好自己的心態。

作為一個世界的外來者,紀非荷的手段並沒有錯,她的心理和楚婉一樣,靠這場盛會上位,但她偏偏是任務中人。

擁有係統,合理化無情無義的任務中人。

楚婉知道很多,包括在那係統中主角會擁有一大堆男人,包括她的第一個男人是都城第一貴公子,包括她從平民到帝王的過程,包括這些對任務者隻是一篇小說,包括紀非荷已接受任務,以主角之位來經曆這一切。

相比她,楚婉同樣無情。

世界有世界的準則,楚婉可以看出,紀非荷是第一次來到這種世界,她下意識的一些動作暴露了她曾用慣暗器,對冷兵器有點了解但不深,依賴□□,還用過魔法。

可惜體係不同決定成敗。

時間的流逝讓楚婉覺得時機已到,她主動迎上紀非荷的長劍,讓它橫在自己頸上,並用劍抵住她的心口。

長久的僵持才是和解的前提。

她們保持著一副危險的姿勢,麵上都在用力,實際中都知道對方沒有施力。場麵冷了下來,楚婉和紀非荷都收回了手中的兵刃,以一個謙禮結束對抗。

滿座無聲。

並不是在為之讚歎,也不是因為可惜,隻是有皇族的人在場,第一個開口的必須是官家的代表。

宮帳後的人沒有開口,不知是不是在不滿她們的講和,女子為戰而死是這世界中的一條光榮守則,在這裏,無論是怎樣的爭鬥,不死不休都是很正常的,武鬥會中,是第一次結果無死。

女帝終於開了口:“你們,結束了?”

圍觀的人仍不敢評論,她們感覺到了冰寒的氣氛,從第一個人開始,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無一例外。

場上,紀非荷猶豫地望了楚婉一眼,低聲擠出一個“是”字後,默默服從了大勢。

楚婉微微暗了眼光,隻這一瞬,她便知紀非荷還是個新手。

“你為何不行禮?”女帝問,聲音冷漠。

“女子以君為天,以母父為地。在下一非此國之人,陛下不是吾君,二來陛下也不是吾血脈相連之人,在下憑何以跪?”她反問。

女帝輕叩木質的龍椅,麵如寒霜。

楚婉迎著她的目光,兩股氣勢在暗中交戰,隻不過一為試探,一為善意,都無戰鬥的心意。

女帝幽深的眼眸中透出放鬆之意,她換了個舒適的姿勢:“朕允你不跪,朕許你錢權,但朕要你的承諾。”

黑衣的女子仍笑著看她,最後執劍單膝跪下:“臣,立誓。”

女帝高傲地笑了,她站起,負手麵對著她的臣民:“朕今日得天恩,能得楚卿與紀卿此等巾幗大將,實乃吾鳳天之幸,特以吾七皇子、八皇子下嫁於卿。”

楚婉看到的是紀非荷蒼白的臉色,偏離劇情的感覺當然不好受。

“陛下,臣鬥膽拒絕。”她站起身來說道。

女帝無表情的麵孔頗有些陰沉:“楚卿待如何?”

“臣心有所屬。”楚婉答道。

女帝沉默不言。

“望陛下垂憐。”她又說道。

在氣氛又將陷入冷肅時,女帝忽然笑得雲淡風輕:“朕便允你這一樁婚事,看來小八的美妻主又得等了,你倒說,是誰?”

“臣意屬,杭家杭惜歡。”

“楚冕下,請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完成任務?”

如何讓一個係統擁有者不會再成為你的威脅?

第一,在他/她還成長不能的時候斬草除根不留痕;

第二,給予他/她一些永不能忘的幫助。

楚婉不介意殺一個係統擁有者,這對她來說等同於在北國親手獵一隻極地冰熊,是令人驕傲的,但她又不想這麽做。原因?一個世界總得有一個玩物。

於是她問道:“外來者,你的任務是什麽?”

“係統讓我跟隨原書的步調走,它要收集臣民的信仰。”紀非荷答道。

“原書女主是個穿越者,一穿過來就被京城第一公子收留,然後在武鬥會上奪了冠,得女王看中而賜婚,卻執意娶杭惜歡為正夫。被允許後她娶了兩個美男,在步入朝堂後又憑借自己抄襲來的詩詞和政策方法得到丞相和幾位兩朝元老的賞識,並得到她們嫡係子孫的青睞,當女主勢力過渡到戰場後,又與敵方的幾位皇子看對了眼,通過他們講和了困擾鳳天幾十年的戰爭,由此讓女皇在病重時以禪讓的方式將皇位傳給女主,最後皆大歡喜。哦,原女主還勾到了後宮內務官和禦醫所的首席。”

“所以楚冕下,您要走了第一男主杭惜歡,又把武鬥會扯成了平局,而且我也沒有得到女王賞識,係統絕對會虐死我的。”她哭喪著一張臉。

楚婉喝著茶,等紀非荷抱怨完後小心地坐直看她,她才放下茶盞說道:“你的係統不敢惹我,我會讓它改任務,並且以後不敢因此找你麻煩。我想世界限製這種東西,除非是你的係統成長為獨立大世界,否則破不了它的,而那時,你已經不知道在哪裏長眠了。”

“我幫你,但我有個條件。”

紀非荷狗腿地點頭:“是是是,大大你要什麽都可以~”一個知道係統和劇情的本世界人士,就算是美男和天下也是分分鍾可以到手不用再說的。

“我希望,杭惜歡能成為未來的時代中最絕代天下的謀士。”楚婉說道,“他有這個能力。”

“男子當政?”大大不愧是大大,原文女主不敢做的事情大大都敢呢。紀非荷眨著一雙萌物眼。

楚婉用看碳基猴子的目光瞄了她一眼:“自然是帶回我的原生世界,讓他學會做一個比女人尊貴的男人。”

“您、您不是本地的?啊不對,我是說……”

“我所在的世界,男尊女卑,帝王後宮。”

如果古言世界的妹子都是這種女王氣場的,哪裏還有虐文這種東西啊,明明是開後宮的節奏啊:“您……是女王?”

“作為貴女,我終生不會肖想王位,你說是嗎,惜歡?”她親切地喚了一個名字。

當那個片塵不染的白衣男子走進書房時,紀非荷忽然明白了原文女主對他一見鍾情的原因了:溫文爾雅,氣質高貴卻又不失溫和,那種內蘊的才華似乎在他的眼中凝實,令人見之心醉。

第一男主不愧是第一男主。

“她不是紀非荷。”他開口。

“怎麽?”楚婉在椅子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杭惜歡選了離兩個女人三個座位遠的位置坐了下去,將外罩的披風折好放在旁邊的茶桌隔層:“樣貌、性格、語氣,沒有一點相同。”

楚婉挑眉:“所以?”

杭惜歡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楚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老實說,非荷,你的係統選擇規則是什麽,關於你要扮演的角色。”

“咦,這個……”紀非荷開始思考,“名字一樣,年齡不差,都是女主,要勾搭漢子,反正是個瑪麗蘇啦。話說回來楚冕下,為什麽杭公子貌似知道很多的樣子?”

“夢境告訴他一切,因他不該被埋沒於這不公的世界。”楚婉幽幽地歎了口氣,“而現實總是在欺騙。”

“楚……”大家公子的話語被她打斷。

“當原世界的故事結束時,紀非荷已經變了個人,她習慣了這個世界,習慣了奉承,習慣了沒有癸水的豪放女人,和弱小美豔的男人。為什麽她一開始喜歡的是惜歡,因為他堅強,有氣質,具有男女平等的偉大思想,這是她習慣了的男人形象,所以她纏上了惜歡,再去她之後找的男人中看一看,就會發現她在逐漸與這世界契合,中途那些嫡係族子或許還有點傲態,可禦醫所那位首席從小接受的都是《男誡》、《夫規》的正統思想,內務總管就更不用說了,他是為後宮而生的,撒嬌誘惑可都是樣樣精通。看看最終她的心上人中,她最愛的是七皇子,所謂’夫儀天下’,對妝容和服飾都喜歡豔麗的一個男人,文字不能及的地方,惜歡的死卻已不在她心上留任何痕跡。”

紀非荷已經陷入了一種憂傷的氣氛中,即使楚婉的語氣那麽漫不經心,那麽淡然冷漠。

“包括我,我生在那世界,即使天分再高又有什麽用,隻是這現實,我不會去管它,我沒有反逆性。”她輕柔地笑了,“我有我要的。”

大概女王說話總會冷場吧,紀非荷坐立不安地貓在椅子上,不敢親近楚婉,又和溫和的杭惜歡不熟,她的反應就是想揪出手帕淚奔地咬幾個洞。

“或許還有件事你沒聽過,惜歡是絕念。”

被掀了底的杭惜歡旦旦地掃了被驚嚇的紀非荷一眼,又將眼光轉到楚婉身上:“你要我答應你第二次?”

楚婉搖頭:“不,我在幫你找助手。”

杭公子不相信地又看了一眼椅子上那個弱小的女子。

“楚冕下?我……”紀非荷打開係統版麵看了看空蕩的背包,“我沒有那個能力啦。”

“你有另一個小世界的氣運,它必須幫你,因為它怕我。”楚婉笑道,“你幫杭家上位,讓惜歡絕了留在這世界的想法。”

杭惜歡白了她一眼:“讓楚小姐你多做一件事,你會離世嗎?”

“不。”楚婉笑著,“我隻是習慣吩咐別人。”

這是杭惜歡第一次穿上嫁衣,如果不算上夢中那次的話。

他還記得,那時他與七皇子一起,從正門進了“武狀元府”,名義上七皇子為侍夫,但就這正門一行,便讓人知曉七皇子的高貴地位。新婚一夜,紀非荷宿在他的房中,這便是他始終受到全府冷待的原因。

帶有薄繭的指尖摩擦手腕,最終讓他回神,杭惜歡暗暗提醒自己,他要嫁的是楚婉。

他心如止水,並非死水。

不是他對楚婉一點感覺都沒有,那女子美麗強大而高貴,為了他拒絕聖上的賜婚,如同夢中的紀非荷。

如果不是前一天他觀月之時,楚婉從窗外翻進來說“合作夥伴就是永遠不能屬意的人”,他或許此刻便會如夢中一般低頭臉紅吧。

“公子,公子,您該上轎了,時辰到了。”自小在身邊的小廝青舟的聲音在耳旁響起,若不是最終他叛主叛得那樣幹脆,杭惜歡或許還會對他有幾分憐愛。

綠柳青舟,夢中他離世時,忠他的綠柳已逝了,而青舟正在新主子的麵前討巧。

杭惜歡一言不發地扶著他的手上了轎,任外邊吹打著,他被遮掩的臉上仍是神情淡淡。

他曾與七皇子一起上轎,現在他依然與七皇子一起上轎,隻不過七皇子嫁的仍是紀非荷,而他就得專心地相敬如賓。

出了轎,隻看得到一片紅的杭惜歡感到自己手中紅綢的另一端被接了過去。

“我們是一見如故,不是一見鍾情,你在緊張什麽,惜歡?”楚婉清冷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或許在旁人看來,這隻是新狀元與其正夫一個恩愛的表現,然……

杭惜歡抿緊了唇,終是以一個淡然卻無人知曉的笑容,絕了一切不該有的雜念。

方才是他太接近於絕念的狀態,才會入戲到傷了自己。

杭家的公子,哪怕沒有遇到楚婉,也不會是為了感情而讓內心充滿塵埃的人,他又怎可能像夢中一樣,動不動因為一個女人吃醋生氣,還去詆毀別家的男兒。

在這種對夢又一次分析的過程中,他也就恍惚地過了整個流程,回神時四周一片寂靜,告訴他他已成了別人的夫。

……應該說是合作者。

楚婉在外間接待賓客,依照《夫規》,男子在未與妻主飲交杯酒前,是隻能端坐等待蓋頭被撩開的。

站在他側位的是青州,綠柳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杭惜歡知道他是病了,至少現在是,至於夢中那少年不斷加重的病情,他就不確定了。

青舟的背叛是因為七皇子想要爭寵,現下他與七皇子嫁與不同的人,似乎他們之間就不會有衝突了。然而憑他對他的印象,七皇子是那種心中一不舒服就會在暗中找事的人,夢中的自己為了與他爭鬥,也成了心機險惡之人。

現在的情況看上去一片平和,但杭惜歡找人了解過武鬥會決場的細節,可明顯看出,楚婉在決場的表現比紀非荷好許多,女皇的旨意中顯示的意圖,也是將自己最喜愛的七皇子嫁與楚婉,但楚婉卻在民眾麵前駁了女皇的旨意,求了他杭惜歡為正夫,使女皇不得不將七皇子嫁與氣弱一分的紀非荷,這梁子……或許結得更大了。

“你出去。”楚婉的聲音。

“是,大人。”青舟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先說好,我不喝酒的。”正紅的綢蓋被隨意挑起扔在一旁,“……你又在擔心些什麽,家族?”

“沒。”杭惜歡疲倦地按了按眉角。

楚婉摘了他的金簪,讓發絲順著嫁衣流下:“那你有什麽可擔心的,我難道會讓你死嗎?”

足夠自信,又讓人覺得她有足夠的實力。

“今天你要做什麽?”杭惜歡莫名有些緊張。

楚婉將桌上兩個用紅繩係住的酒杯都滿了,端到杭惜歡麵前:“你先喝了,包括我的。”

他接了,慢慢飲盡。

楚婉慵懶地靠在了他身上,不顧他的僵硬拉住他的袖子遮了自己的眼睛:“這些話,我隻說一遍,你既是我選中的心腹,就該為我保留這一切。”

一個女子若對一個男子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不是登徒子就是夫妻,好吧楚婉不是登徒子,可他們也構成不了真正的夫妻,杭惜歡努力忽略腿上的觸感。

“你應該想知道我愛誰,前提是我有愛著的人,而我有。”一句話,讓杭惜歡的心又跳快了幾分。

“誰?”他問。

“我且問你,你認為會是怎樣的人?”

“……有地位,美麗,堅強,順意,有能力。”

“那麽,如果她是個女子呢?”

“而且,還是從小教導我的老師。”

“你還沒有試過真正的愛情,而自我及笄以來,我就認識到了我的情感,叛逆的感情。可歎的是,我的老師不在乎,我的親人中也沒有反對的。我擔心的隻有,我的老師從沒有真正應答過我,最直接的一次,她也隻是說給我時間。”

“你不需想多,我不是在抱怨,我有那個時間和老師商討,用她交給我的東西。我是在引誘你,用我的家族。能做到時空穿梭,又不反對任何情感的家族,你難道不能享受它所帶給你的自由嗎?”

“別說你已經答應了,有家族的人都知道,無論家族待你如何,你放不下它,我必須隨時提醒你,免得前功盡棄。”

“你終究在這裏,是我唯一的朋友。”

楚婉帶著倦意地說著,從杭惜歡的腿上坐起,她背對著他:“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你講……”杭惜歡仍在努力消化她之前的話。

“你們……有沒有守宮砂之類用以表貞潔的東西?”

杭惜歡吃驚地看她,但沒有換來楚婉任何舉動。

他看著她的黑發,漸漸地平複下來,也是明白了她的想法。他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上臂上殷紅的印記:“隨你。”

楚婉嗤笑了下:“別搞得我像是要強迫你一般,”她回身,指尖有一團淡紅的微光,“會很疼,你不需要忍著,我在。”

看著那光團沒入殷紅中,杭惜歡本想咬緊唇不讓楚婉小看,但隨後深入百骸的苦楚讓他似是被投進十八層地獄中,種種酷刑施加的痛苦下,他很快陷入黑暗中……

醒來的時節是晨曦,眼前一片半葷不暗的斑駁燈影,他躺在繡鳳的床榻之上,楚婉在旁看著他。

“欣賞下成果?”紅衣女子笑言。

他滯了一瞬,不顧全身似新生似腐朽的酸澀感,看向自己的上臂處——無任何點綴的白皙肌膚。

“別問我,我會說。”楚婉用手止住了他欲出口的問句,“我沒有對你的貞潔做任何的不敬之事,我隻是讓你做一個需要擁有自我的男子,不受外物所牽絆。”

杭惜歡靠著軟枕,默默等她說下去。

“我給你的是我們盛朝的世界印記,比起這個小世界它不知高了多少輩,你的身體沾了它,就自然地開始洗去屬於這世界的痕跡,為你塑一個新身體,這樣破而後立的事,痛苦你家已經感受過了,但結局很好,不是嗎?”

她又擋了杭惜歡的話:“別問,你現在的變化,就是……你可以讓女子懷有身孕,當然,是我那世界的女子,包括我。你不會再體弱多病,也沒有惱人的月事,你能做一切你願做的,惜歡。”

驚恐是現在杭惜歡唯一的感覺,他曾說過他習慣了這世界,這當然不是一句玩笑。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夢想是個幻想,沒有人會幫他,他隻能嫁人,生女,然後古井無波地度過餘生。

“我……”嗓子的疼痛哽住了他的話,楚婉無奈地起身為他倒水。

“都讓你別說話,會難受的。”還很麻煩。這句話她沒有說出口:“我就是得讓你死了在這兒的心,但我會滿足你的要求,包括你要孩子,我也會答應,所以,休息吧。”

楚婉在這世界待了十年。

十年間,杭家在幾大貴族中崛起,楚姓的武狀元與紀姓的同屆武狀元在朝堂上展示了她們驚人的政治才能。忠於皇室,不求名利,卻盡心地奉獻,自然使兩位閣下得到了女皇額外的青睞。

同時,出國外交的紀非荷成功與幾個異邦皇室的王子聯姻,於是她的後院中徹底分為兩派,孤立的七皇子自然擋不了幾位武力值高於智力值的王子,而為了國家安寧,女皇選擇放棄這個曾經最疼愛的兒子。

又一同時,成親七年後,杭惜歡有了第一個孩子,是一個隻具有杭家血脈的女嬰。楚婉沒有給予他子嗣,但通過黑白兩冊上知識的傳授,杭家公子成功地以一個被囚禁數年於杭家暗室的女子,配以給予她的“後代繼承承諾”,換回了一個孤苦伶人腹中的乖巧女孩。

十年,紀非荷的係統給了她離開限時。

而楚婉,將回到他的世界。

十年能改變很多,像是杭惜歡的天真,紀非荷的無知,楚婉的鋒芒傲氣。

但總有些事物,是時間所無法帶走的,比如紀非荷對係統的畏懼,杭惜歡的信念,楚婉的思念。

在鳳天這樣的世界,近三十的男子已算是年老色衰,十年來一直在高強度補充知識閱曆的杭惜歡,甚至多了半頭白發。世人看不慣杭惜歡偶爾出現時身上那種對她們來說偏女子的英氣,她們隻能對楚婉十年來一心一意的行為表示讚歎,她們的認為中,即使杭惜歡生一鳳女,也不應憑主夫的身份獨占一人。

因此,該離開了。

“一切都準備好了?”搖晃的船隻上,紅衣宮裝的女子看著黑暗的湖水,未回頭地問道。

杭惜歡翻著書,見識的不同,讓他多出了不屬於此處的清雅氣質:“我都上了這條船,你還不放心?”

“誰放得下,現在的你,即使是以君主之位存在都是力有餘的,”楚婉笑道,“從今日起,我要的不是杭家的貴公子,而是出家客卿杭惜歡。家族?”

“三代內,我不關注;三代後,我已不再,在也斷了情了。”

“夢境?”

“要讓我再為女子動情,除非我又入了戲,可這十年,你已經破了我的戲境,哪怕重建,我也失了興趣。”

“外出露麵?”

“隻要不是扮成女人,我想我可以。你既是借用了紀非荷所謂係統的擬真,就應該相信我的實力。”

“若我不信,我就不會耗這麽些年了,我的杭公子,老師估計已經回來了,我可不想讓她失望。”

“你呀……罷。”

楚婉笑了笑,算是接受他的無奈:“對了非荷,你還要繼續回空間接任務?”

“是、是的冕下,”紀非荷瞬間坐直,“我本來就隻是個新人而已,再說我覺得我已經愛上我們家係統了,雖然他性質惡劣黑人一百年,但至少還是個正常款式的漢子。”

楚婉的食指抵著唇:“我記得這叫做……什麽來著,惜歡?”

“一個你所說的現代所認為的綜合征,別鬧我,讓我再看會兒。”杭惜歡軟化了眉眼,但並沒有移開注意力。

“我該走了,”紀非荷站了起來,“冕下,我……”

“你若能活過來,我自會邀請你到盛朝,你不必如此嬌態。”楚婉揮了揮手,“去吧。”

紀非荷點了點頭,探頭看了眼窗外,身體變化為星光躍出窗外。

杭惜歡粗略地看完了最後一段,將書卷放進身旁的書箱,站了起來:“這樣的異象,不會引來紛亂嗎?”

“杭你……莫不是以為這裏還是你的鳳天?”她大開了窗,將旋轉如雲霧的淺淡河流展示給他看,其中那細碎的光點似是空中繁星,閃爍著,時隱時現,“那光點是世界,越是閃亮就越是強大,你的鳳天若再是不改,遲早是會熄滅的,你現在回頭,就已經看不到它了。”

“那你的世界呢?”杭惜歡問。

楚婉的臉上露出懷戀的神情:“它是一點並不太亮的光,但卻能夠永恒地閃亮著。”

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光明與黑暗相交織,一瞬地獄,一瞬天堂,突如其來的明亮讓杭惜歡抬袖遮了眼。

“明日鳳天就再沒有兩位經世之才,但更可惜的,是她們從未發現你這一塊琅石。”楚婉打開艙門走了出去,靜靜笑著望他。

杭惜歡知道,他再也不會受所謂天道的壓迫,他恍然失神一刹,然後踏著接板下了船。

這是他的脊梁,第一次直立的時刻。

楚婉帶著傲氣地笑了,看他白發複黑,一如十年前那個青年:“歡迎來到楚朝王都,在下鸞儀公主,楚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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