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聽了牆角

聽了牆角

蕭珞懷了身孕,賀翎對他每日的飲食起居都格外上心,夜裏入睡時摟著他都要小心翼翼地,等過了好些天冷靜下來後才想起蕭珞那天去過大牢的事,緊張道:“長珩,你那天是去了大牢後才開始吐的,這其中有什麽關聯嗎?會不會是因為大牢裏太陰冷潮濕了?”

蕭珞在他湊過來的臉上捏了捏:“巧合罷了,大牢裏的確有些濕冷,不過我隻在裏麵待了半天,不礙事的。”

“你說不礙事就不礙事?不行!我去喊周大夫過來給你好好瞧瞧!”

蕭珞再次無語,迅速伸手將他拉住,好笑道:“你怎麽又傻了?周大夫每天都過來,有什麽事他早該診出來了,現在又去喊他做什麽?”

賀翎愣了一下,坐回來嘿嘿一笑:“忘了,這不是看你時不時會不舒服麽……對了,歇會兒,這書先別看了,給我!”

蕭珞讓他把書奪過去,手上空落落的,隻好撿起一旁硯台裏的墨錠,正打算磨點墨作畫,又讓賀翎劈手奪走,無奈地瞪了他一眼,聽話地走到一旁的軟榻上半躺下了。

賀翎殷勤地將案頭的碟子端過去,撿起一顆酸溜溜的青梅遞到他唇邊。蕭珞張嘴含過去,讓酸溜溜的滋味在口中一竄,極為享受地眯了眯眼,邊吃邊和他聊起當初牢中的事來。

賀翎一開始還當他隻是因為那次伏擊才去找吳修的,沒想到其中竟牽涉到那麽多的事,不僅考慮到與成氏的暗潮,還為了靖西王府提前把突利給謀劃了去,一時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湊過去極其溫柔地在他鼻尖親了親,低聲道:“長珩,你在宮裏那麽多年,過得夠辛苦了,如今到了這裏,一切有我,別把自己累著了。”

蕭珞撿起一顆梅子含入口中,笑道:“又不用我去洗衣掃地,哪裏累了?如今我入了賀家的族譜,便是賀家的人,我所做的都是分內之事罷了,你這一臉愧疚的樣子擺出來做什麽?”

賀翎連忙斂了神色,抱住他親昵地在他臉上蹭了蹭,嘿嘿笑道:“說得也是,總不能讓你什麽都不做,那也太委屈你了。不過現在你懷了身孕,就好好將養著,什麽都別想了,萬事交代給為夫去做!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

蕭珞忍著笑:“眼下的確有件事要讓你做。”

賀翎連忙將他鬆開,精神奕奕地問道:“什麽事?”

“吃一顆梅子。”

“……”賀翎苦了臉,“咱換點別的事吧?”

“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這麽快就反悔了?”蕭珞挑眉對他輕輕一笑,不由分說迅速往他嘴裏塞了一顆梅子。

賀翎一瞬間讓竄開的酸味刺得眼睛眉毛都快擠掉下來,連忙一手托住蕭珞的後頸,俯身霸道地把梅子渡入他口中,連趁機親吻一下都不敢,迅速撤離,嘶了一口氣總算是活過來了。

蕭珞看得樂不可支。

賀翎齜了齜牙道:“這梅子真是要我老命了,你倒是能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實在想不通,為何人一旦有了身孕,就會喜歡吃這麽酸的東西?”

“你問我,我還不知該問誰呢,唔,這梅子都快吃完了。”

“大嫂說她那裏有陳年的酸果子、葡萄,是當初她懷著小睿兒時,娘讓人從西域商人手裏買來的,沒吃得完就曬成幹兒存起來了,要不我去給你討一些過來?”

“我去吧,正好走走。”蕭珞每天讓他盯著休養,覺得自己都快發黴了,如今又胃口很不好,嘴裏時不時要含著點酸的東西才能壓住嘔吐的衝動,酸果子消耗得極快,爹娘安排的都快供應不上了。

賀翎哪肯讓他一個人走來走去的,橫豎自己閑著,自然要賴著跟他一起過去,美其名曰:找大哥切磋切磋。

靖西王府是大院套小院的格局,裏麵看獨門獨戶,外麵看還是一大家子,賀羿的院子與賀翎的相鄰,離得不遠,中間連著一條迂回的長廊,正值夏季,長廊兩側綠樹成蔭,間或一兩聲蟬鳴頗有意境。兩人慢悠悠踱著步子走過去,到了門口才想起來這會兒是正午,不知大哥大嫂會不會休息,不過小睿兒一定睡得正香呢。

賀翎正要開嗓子喊大哥,蕭珞連忙捂住他的嘴,低聲道:“這會兒晌午呢,別吵他們休息,還是晚點再來吧。”

賀翎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揉了揉:“沒事,大哥沒那個習慣,就拿些吃的,找大哥也一樣,我們小點聲就是了。”

蕭珞想了想,點點頭便隨著他進去了。

兩人刻意將腳步踩得極輕,顯得院子裏寂靜無聲,走了幾步沒見到一個下人,估計這會兒都窩在角落打盹兒呢。過了石板路走到了廊簷下,屋子裏突然傳來一聲脆響,竟像是茶盞落地摔碎的聲音,兩人同時愣了一下,緊接著又聽到小睿兒響亮的哭聲,大概是被吵醒不痛快了。

“我就隨便說兩句,你生什麽氣?瞧瞧都把睿兒鬧醒了。”陳氏的聲音隱約傳來,接著就是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和哄小睿兒的輕哼。

賀翎耳力極好,將陳氏話語中的惱怒與賀羿明顯壓製的呼吸聽得清清楚楚,心道莫不是小兩口拌嘴了?他還從來沒有想過,大哥那麽溫順的脾氣竟然也會發怒,正疑惑時,被蕭珞輕輕拉了一下。

蕭珞朝門口努努嘴,意思極為明顯,賀翎想著小兩口拌嘴乃尋常事,他們還是避一避的好,點點頭就跟著他轉過身,正要抬腳忽然聽到賀羿開口,莫名地又頓住了腳步。

“什麽隨便說兩句?那是我親弟弟!這些話是隨便說的嗎!爹怎麽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一個婦道人家,在這裏胡亂猜測指手畫腳做什麽!讓爹聽見了隻會覺得你不懂事!”

賀翎聽著大哥的話,怔住了。

陳氏聲音裏透著些委屈,小聲啜道:“我不懂事,我整日裏鎖在深院中相夫教子,自然比不得人家九皇子,爹原本就偏心二弟,現在又添了那麽個聰明能幹的兒媳,他眼裏哪還有你這大兒子?我替你鳴屈,說說還不行麽!”

賀羿見她垂起淚來,心裏頓時軟了,想到她出嫁前在娘家也是個琴棋書畫皆拿得出手的大家閨秀,嫁給自己後所學所知都派不上用場,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婦人,不免心疼起來,語氣也恢複了往日的柔和,歎道:“唉……你看看你哭什麽,我說話重了,是我不對,快別哭了。”

陳氏見小睿兒不鬧了,就將他放回床上,走到賀羿麵前抹抹眼角坐下,正色道:“你是嫡長子,睿兒是嫡長孫,世子之位本就該是你的,爹卻在等二弟未出世的孩子,若是個男孩,他便要立二弟為世子。你說這是個什麽道理?”

賀羿神色間添了幾分慍色:“你聽誰說的?”

“我還當你不在乎呢。”陳氏見他這個反應,頓時高興起來,嗓音也上揚了些,“二弟成親拜堂之際,爹親口說的。”

“當不當這個世子我的確不在乎!”賀羿沉了臉色,“我隻問你,爹私下裏說的話你是如何知道的?”

陳氏愣愣地看著他,喃喃道:“你傻了不成?不當世子,往後咱們就和那些叔伯一樣,守著那麽點薄薄的家業度日,別的什麽都沒有。”

賀羿沒答她的話:“我隻問你,爹那些話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陳氏咬著唇看他。

“你讓人去偷聽了?”賀羿見她不反駁,頓時胸中鬱結,“這不是胡鬧麽!爹一直希望我們兄弟齊心,最忌彼此猜疑不和,你卻做出這種糊塗事來!萬一被爹知道了,嗬斥你一通算是輕的!”

陳氏因他一番數落委屈得眼眶又紅了:“我還不是為你好……”

賀羿見不得她難受的樣子,歎口氣心疼地抓著她的手捏了捏,溫聲道:“別整日盯著這些事胡思亂想,誰世襲都不重要,如今賀家岌岌可危,不要自己先出了亂子才好,你明白麽?”

“大道理誰不明白……”陳氏被他一安慰,不由得添了些撒嬌的鼻音,“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我也要為睿兒著想啊!”

一直站在外麵的賀翎聽他們說話的聲音小了下去,這才回神,他本無意聽壁,一時間愧疚之情摻雜於湧起的複雜情緒中,忍不住抬手在臉上搓了搓,定了定神拉起蕭珞的手帶著他悄聲離開。

蕭珞麵色無波,隻是下意識抬起另一隻手輕撫微微顯形的肚子,心頭疑雲籠罩。關於上一世的中毒,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最有可能就是與世子之位有關,按常理必然首先想到大哥大嫂,但相處了這麽久,也了解大哥大嫂的性子,那件事不像是他們能做得出來的。

這一趟,酸果子沒討成,卻帶了一肚子鬱悶回去,賀翎抿緊唇神色凝重地在書房杵了很久,之後走到蕭珞麵前,摸了摸他的肚子,欲言又止。

蕭珞唇邊揚起笑意:“有什麽話就說吧,憋在肚子裏做什麽?”

賀翎直著眼看他,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開口:“皇上一直催著爹立世子,爹卻一拖再拖,這件事早晚還是要定下來,你是怎麽想的?希望我世襲麽?”

蕭珞微微一愣:“當初成親時,你與爹說的那些話明顯是不打算世襲的意思,怎麽現在卻猶豫起來了?”

“我的確是不想要,不過……還是想問問你的意思。”

蕭珞竟被他短短一句話在心口熨燙了一下,笑道:“父皇催促爹倒催的勤快,自己卻遲遲不立太子,皇宮裏一直烏煙瘴氣的,把我累得夠嗆。嫁到這裏後,我每天都過得十分舒心,爹治家嚴謹,這王府裏當真是一家人的樣子,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兄弟鬩牆。”

賀翎神色動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將他抱緊:“長珩……”

“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蕭珞笑了笑,想起上一世短促的一生,目光變得有些空遠,“不求名利,但求安穩。”

賀翎沉默片刻,雙臂緊了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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