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請安

敬茶請安

鼓擊五更。陪房丫頭春巧湊近喜帳,輕喚小姐起身。今晨要頭一回向公婆敬茶請安,不能耽誤了。慧珍披頭散發,輕手輕腳地拿開搭在自己身上的一條胳膊,揭開被子,小心避著一旁的丈夫,怕吵醒了他。蔣梅鑫睡得很香,身都沒有翻一下。

大少爺的貼身丫鬟梅香也緊趕著上前,探手入被,撈出了雪白的貞巾。梅香見上麵沾染著桃花一般大小的一抹顏色,方含羞地將其放入托盤中,複命去了。

慧珍坐在雀鬧梅雕花檀香木框銅鏡前,盯著裏麵的女人,有些怔怔。是她,又有些不一樣的她。淡白的橢圓臉,細尖的下巴微微前翹。眼泡微微泛腫,卻還是碧清的一雙妙目。

描眉畫眼,梳頭整妝。

春巧忙前忙後地打著下手。

不多時,光滑的銅鏡裏浮現出一個盛裝的嬌美新婦。

慧珍梳成喜鵲尾發式;繃大紅頭箍,美人尖位置綴鎏金點翠鑲桃紅碧璽;發間左右各插三支金魚擺尾佛手翠玉簪、三支銀鎏金梅花簪。

繁飾烏發,越發托得她雪肌豐潤。

前麵走著二奶奶心腹傭人吳媽,春巧攙扶著新鮮出爐的蔣府大少奶奶緊跟其後。她們穿過藤蘿掩映、曲折幽深的小徑向老爺房走去。兩人一邊邁著腳步一邊左顧右盼。早生熟悉這裏的好!地方大,院落多,不免走失了,可丟不起這個臉!

其實蔣府雖大,布局倒是有條不紊,簡潔明了。大少爺梅鑫、二少爺蘭軒、三少爺寶鬆各據一園,名“梅園”、“蘭園”和“鬆園”。三園呈“品”字形鑲在後花園內。老爺和兩位奶奶居在右側,同祠堂、正廳、前花園一體,位於前正大門處。

整個園子高牆飛簷、青瓦白裙,大塊青石方磚鋪地。寬敞幽靜又清雅大氣。屋宇之間由耳門連接,僻靜含蓄,庭院深深。一前一後兩座花園裏,亭台樓閣、佳木籠蔥、山立湖臥,又是另一派精巧秀麗。

慧珍一行穿廊過橋、避山讓樹,大約趕了一盞茶的功夫,終於抵達堂屋。慧珍跨過及膝的門欄,抬眼望向高堂,見老爺與兩位奶奶已端坐其上。她緊趕了幾步,屈身跪倒在已備好的蒲團上。魚鱗裙擺帶起了一陣小風。

老爺蔣呈錦須發微白,麵色陰沉,不怒自嗔。兩條皺紋斧劈一樣地深深切入他的臉頰,一看就是一個不好相處的孤僻人。左手那位體顯富態,狐媚單眼。由於臉上肉多,五官活似漂浮起來了,看不清楚原本的樣貌。她就是蔣府二奶奶麗娥。右邊麵容清麗,體型苗條,透著大方幹練的是三奶奶好蓮。她七年前跟了老爺,至今無出。

慧珍小心從春巧手裏接過托盤。裏麵盛著套丹鳳朝陽刺繡綠錦緞的茶盅。慧珍略含下顎,舉手過眉,羞澀地從喉嚨裏發出聲音:“爹!”蔣呈錦單手接茶送至嘴邊,淺淺呡了一小口,鼻子裏哼出了個:“唔。”

慧珍鬥膽瞟了公公一眼,看他臉色似有細微的放鬆,心下便一寬,手腳更為麻利地接著為兩位奶奶奉茶。“娘!三娘!”也叫得甜甜的。

三奶奶好蓮前手接過茶盅,後手便遞過一個紅包置於托盤上,朱唇微啟:“打今起,都是自家人了。從此忠孝勤奉便是。蔣家高門大戶,老爺操持嚴明,各房母慈子孝,上下渾然和氣。嫁進來後錦衣玉食、翠圍珠繞的,斷無需為一些有的沒的自尋煩惱,傷了和氣!”

左邊二奶奶麗娥嘴角抽了抽,接過話來:“要緊的是趕快開花結果,給娘早添一個大胖孫子,替祖宗開枝散葉。這——才是正正經經地辦事!”末尾一字拖長了一拍。叫人聽了由不得心裏一陣抽搐,想飛去堵了她的嘴巴。好蓮麵無表情,抬手端茶,不痛不癢。許是聽慣了二奶奶講話的腔調。

沉默少言的老爺蔣呈錦這時倒微微點頭,拈須點頭說:“你娘說得沒錯。蔣府什麽都不少,就缺了些小孩兒玩鬧的嬉戲聲!”

慧珍紅著臉俯首三拜道:“媳婦記著了。謝謝爹、娘、三娘的教誨!”

三奶奶好蓮又說:“好了,早點回去侍奉大少爺吧。他那身子,可得仔細著!前又剛受了風寒,要精心養著!老爺已經特許了他今早不用一道來,你就自己獨個回園吧。還有,如有那什麽不懂的,可指使丫頭來問一聲。”

慧珍再次躬身謝過三奶奶。她麵朝二奶奶,想看看婆婆還有什麽囑咐的,卻見她臉露倦意,強忍著嗬欠,不耐煩地扭著身子,要起身回屋了。

慧珍主仆便告退。恰巧這時,一男撲打門角拐進來朗聲通報道:“老爺,林城張大老板及小姐來訪,在正門偏廳候著呢。”

眾人一聽,有些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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