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途027
星途027
因為下午的不愉快,三人都是各自到的,韓音最後一個到,平時他喜歡挨著顏心琪坐,顏心琪有一個條件反射般的習慣,看到韓音總會挪挪身體給他留個位置出來,但是韓音看都沒看,直接坐到了舒文軒身邊。顏心琪隻撇了撇嘴,鼻子裏淡淡的哼了一聲,被酒吧裏的音樂完全掩了去。
韓音唱完歌就走了,而舒文軒根本不知道那位大導演到底坐在哪個角落裏,所以隻在心裏歎息了一聲,去找王導演坐。他看到顏心琪也轉身離開,知道這兩個人還在鬧脾氣,便跟王導演說他們去醫院值夜班。王導演問了問韓音媽媽的情況,又叮囑說要注意休息什麽的,看起來都憔悴了不少,兩個人坐在一起東拉西扯的寒暄。
顏心琪看著韓音從角落裏騎車出來,黑乎乎的就往遠處去了,心裏更憋了一口氣,他真沒想到這個人能擰巴成這種樣子,不就說了句話嘛,竟跟自己賭氣一下午還沒完。要怎樣?絕交嗎?先把老子錢還了!
顏心琪從小到大被別人圍著哄慣了,在學校老師當他寶貝一樣,在家裏更是顏心遠的心頭肉。若說真正的處朋友,韓音也算是第一個,因為他的生活一直被安排的豐富多彩的,卻偏偏少了和夥伴們玩的機會,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優秀卻成了他和普通同學們的隔閡。
所以,顏心琪從來不覺得跟誰相處需要彼此退一步,他也根本不會站在韓音的立場去體諒一下,哪怕像舒文軒一樣稍微包容點。他覺得,既然生氣你就生氣吧,什麽時候不生氣了,再來跟我說話,他想他還是有家可回的,隻可惜腳步卻沒有跟著思路走。
醫院圍牆的角落裏,昏暗的路燈映著韓音單薄的身影,自行車停在兩米開外,他的身體寂寞的斜倚著圍牆,煙頭忽明忽暗的映出他蒼白的臉色。他在想什麽?或者根本就什麽都沒想,臉上的表情那麽平靜,如果不是長長的眼睫毛偶爾眨巴一下,說是一個雕塑都沒有人不相信。
他瘦了,比剛剛擠進自己的小窩裏時瘦了整整一圈還多,那個時候就覺得瘦,雖然個子一截一截的往上拔,但是這段時間的操勞卻真的讓他看起來有些吃不消。他竟然在抽煙,相處這麽些日子,自己竟然不知道這混蛋還會抽煙,抽死算了!他心裏,到底藏著什麽事情呢?
顏心琪靜靜的站在樹蔭裏,腳下像灌了鉛,完全挪不動一寸,眼裏全部是角落裏的韓音。雖然幾步之隔,但是這個距離,卻似乎將兩人劃到了不同的世界,那些日子,他經常能感覺到韓音這種遙遠,但是此刻指間的那支煙,卻讓顏心琪心裏一陣陣的難受。雖然不知道因為什麽,但是韓音的寂寞讓他心疼,如果那個人是個女孩子,他一定衝上去將她抱在懷裏,跟她說別這樣,我借你肩膀。
好像,那天,自己真的抱過他……顏心琪暗暗的攥起拳頭,覺得心口堵得抽搐,牙關緊緊的咬著,就連胸脯都深深的起伏起來,再無規律……他想走過去,掐掉那個可惡的煙頭對那個人說,算了,我道歉。
韓音盯住指間的煙蒂,兩指用力將它掐滅,抱住雙臂沉默了幾秒鍾,然後抬手揉揉額角走向自行車。顏心琪長長的舒了口氣,轉臉看到路邊的一家二十四小時快餐店,迎著燈光走了過去。
這個時候醫院已經關門了,韓音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會直接騎車來了這裏。或者,他是想跟母親商量商量,跟母親說他不想混那個圈子,但是他現在非常需要,他想問母親該不該做下去,其實他不是要個答案,他隻需要母親的溫暖。他沒想到一切來的這麽措手不及,似乎萬般迂回,命運都在跟他開著玩笑。
顏心琪拎著兩個餐盒和一大瓶礦泉水從快餐店出來,便看到漫無目的的韓音推著自行車亂晃,於是走過去將餐盒丟到車筐裏說:“這裏離金三角近,去我家老房子裏,張姨一直在那邊住,什麽東西都有的,先去湊合一宿。”
韓音沒說話,隻把車把塞進顏心琪手裏,於是第一回,顏心琪帶著韓音走。夜已經太深了,寬敞的馬路上隻有偶爾過往的車子風馳電掣的從身邊擦過,剩下的,便隻是夜風,吹在韓音臉上,甚至有點清涼的感覺,這,不是夏天嗎?他覺得心情好多了。
張姨已經睡下了,顏心琪帶著韓音進了自己屋裏,看到一切都收拾的井井有條,他還是吃了一驚,忍不住說:“我們都搬那邊六年了,感覺……跟一直在這裏住著似的,張姨都不怎麽過去,一直住在這邊。”
韓音點點頭,把礦泉水打開喝了幾口遞給顏心琪。
這是兩人這個晚上唯一的交流,然後各自吃點快餐胡亂睡覺,加上洗澡一共用了半個小時不到。自從下午聽說要見鄭燁,韓音就一直魂不守舍的,跟顏心琪的不愉快早被他忘記了,他隻是不知道要如何選擇,所以心裏亂糟糟的什麽心思都沒有。而顏心琪以為他還在跟自己堵氣,而且真的是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名,也就非常冷淡了,待兩人躺下把燈閉了,再沒說過一句話。
第二天到了醫院,韓雪蓮就跟韓音說想回家裏養著,韓音說都快開學了,你回家裏我不放心,韓雪蓮笑著搖頭:“傻孩子,回家裏就是為了方便啊,這裏到你們學校得幾個鍾頭?咱家多近。”
韓音恍然,但轉念一想又暗淡了:“可是,在家裏我上學了你怎麽辦?”
“不是還有十來天呢嗎?”韓雪蓮說,“這幾天我覺得好多了,昨天還坐了一會兒,如果好起來就快了。醫生不是也說了嗎,回去養著也行,已經很穩定了。”
韓音知道母親擔心錢的問題,可是他也沒有辦法,顏心琪卻說:“還是在這裏吧,畢竟有護士,方便一些。”
韓音點點頭,感激的看一眼顏心琪,韓雪蓮卻依然堅持:“沒事,我是懶得下來,小音每天給我做舒展,手勁那麽大我都不覺得疼,拄個拐還不是想去哪裏去哪裏?”
終是商量不到一處,最後韓音和母親都退了一步,說好如果到開學的時候能好一些就回去養著。於是韓音更頭疼去見鄭燁的事了,他甚至都不想問一聲顏心琪,他覺得自己在逃避所有的進展,恨不得時間能停在這一刻。
但越是逃避,事情的發展就越是出人意料的糟糕,舒文軒兩天沒有到醫院裏,顏心琪也隻是去一次兩次的,每次都是跟韓雪蓮聊兩句,很快就走。韓音也沒注意到顏心琪已經生他氣了。這幾天,他已經沒有精力去考慮自己和這個人之間存在什麽問題了,他現在心裏更難抉擇的,是那個躲都躲不過的未來:“媽,我現在隻能上藝術班了,如果做不成老師,然後,真的做了歌手……媽,你覺得怎樣?”
韓雪蓮看得出兒子這幾天的憂心忡忡,知子莫若母,不管韓音幾世為人,那個能坦然接受他,並且不管他走上怎樣的路都會毫不猶疑站在他身後的人,永遠都是麵前這個吃了一輩子苦的母親。她說:“小音,有些事情是咱們計劃不到的,也有些事情是咱們沒有辦法改變的,所以啊,這才是過日子,你永遠不知道前麵等著的是什麽。我那個時候呢,做夢都想著找個什麽樣的人家,養個什麽樣的婆婆,可是看到你,我就幹脆的什麽也不去想了。我覺得啊,養這個兒子吧,這孩子看著舍不得嘛!小音,你不是待見唱歌嘛,待見就好啊,媽喜歡看你在電視上的樣子。老師是不會讓你再考一回了,要是你真不想上藝術班,咱就補習,明年再考。”
不想上藝術班嗎?韓音知道自己喜歡,喜歡唱歌,喜歡演戲,雖然一直沒能被人冠上“實力派”三個字,可他還是喜歡。自從知道了韓子衿的事情,他在腦海裏不止一次的組合過那個桃園戲社的舞台,舞台上那個連眉眼都睥睨風流的成功者,讓他妒忌,妒忌得發瘋。
韓音糾結的,隻是不想再和那個叫鄭燁的人有交集,但是如果必須要有,自從那天下午發了脾氣,他好像真的無所謂了。他有所謂的是那個說自己無理取鬧的人,這四個字,也的確堵了他一個下午。好像,他內心深處已經沒有那麽多的位置留給那個人了,那個墮落的不堪回首的前生,早已被這個真實的世界衝擊的支離破碎了。
所以,韓音一直在乎的隻是母親曾經的那些話吧?當母親平靜的說喜歡看自己在電視上的樣子時,他覺得再沒有什麽放不開了。媽說的對,計劃趕不上變化,誰知道前麵的路上是風雨還是彩虹呢?
韓音坐到母親床邊,雙手在那條沒受過傷的腿上揉揉捏捏:“那就上吧,就算補習了,明年也不一定還有師範讓我考呢。媽,當明星可賺錢了,到時候我讓你吃香的喝辣的,咱們全世界周遊,春天去哪裏咱們就去哪裏。”
韓雪蓮看他心情好了,也撲哧一聲笑了:“這孩子,你老娘又不是老雁。賺了錢別胡鬧就行,該幹啥幹啥,踏踏實實的。我看心琪那孩子就不錯,也有想法,你別和他拗著,有事多商量。”
韓音也笑了,點頭說:“你就總說我不好,我覺得我脾氣比他好多了,都是他和我拗,根本長不大似的。”
韓雪蓮也不和他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你們仨在一起,媽也放心,想幹啥就幹啥唄,你還這麽小,哪兒那麽多顧慮的。就算到時候覺得不喜歡了,再換就是,你要隻顧忌著,什麽都不去做,後悔一輩子。”
母親永遠是母親,不論孩子長多大,在母親眼裏,都需要指引,需要提點。雖然每個人走過的路都不盡相同,但是每一個時期,都有那個時期必須要做的事情,這些卻都是相同的。比如現在的韓音,就算給他十年的時間去圓夢,十年後,他依然年輕。
在韓雪蓮的認知裏,當她把韓音接到手中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這一生的責任便明確了,她會嗬護這個孩子,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她沒有那些讓子女振翅高飛的遠見,也沒有放開雙手讓孩子一個人跌跌撞撞闖蕩一條生路的魄力,她要的,是好好的看著,看著韓音幸福的往前走,如果要承擔責任,那就一起承擔啊,自己是這孩子叫了一輩子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