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老板其人其事

閔老板其人其事

閔榛這個人嘛,還真難定義。

這一點他的發小方錚馳應該最有發言權。所謂的發小就是小學的時候方錚馳被閔榛揍得麵目全非,初中的時候閔榛反過來被打得爹娘不認,高中的時候互相拆台,大學的時候互挖牆腳。方錚馳出櫃的時候閔榛陪著在方爸爸方媽媽麵前跪下痛哭流涕賺取同情分,閔榛被發現後方錚馳提供避難所任閔爸爸閔媽媽如何威逼利誘巋然不動。出了社會,兩人更是珠聯璧合,坑蒙拐騙,謀取暴利,無所不用其極,堪比黑風雙煞。

磕磕絆絆走了近三十年,閔榛忽然一回頭,發現方錚馳那小子居然比自己搶先一步,找了個小媳婦,安安定定地過起小日子來了。

“硬把非同道中人掰過來,天理難容。”閔榛搖頭,一臉沉痛。

方錚馳毫無愧色,“可是我也把一輩子都賠進去了。”

閔榛以為這隻是玩笑。不過,那天從火鍋店裏出來,他就開始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來。

首先,這當然是不道德的。不僅是不道德,還會良心不安,備受拷問……

(旁白:閔先生,你有良心麽?

閔先生:我的心從來都是涼的,拔涼拔涼的……

旁白:當我沒問……)

其次,有技術難度。雖然對方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但畢竟是男的,要真是受不了,霸王強上攻也無濟於事。

再次,看上別人什麽了?這個太複雜了,值得深究。這麽多年了,身邊繞了不少人,什麽環肥燕瘦,紅桃細柳,絕色的不少,過得去的更是一大把。這個蕭疏桐,真有這麽好?隻因那一眼,看他在一群搶食蝗蟲之中獨具翩翩風度,溫文雅致?文氣清秀的多了去,他也不見得有多麽出眾。

這個問題還沒想出答案來,閔榛發現自己手裏麵已經拿著人家的手機號碼了。哎,沒有辦法,閔先生是行動派,頭腦總是走得比心快(?)。

“哈哈哈……”聽了閔榛的困惑,方錚馳一個沒刹住,大笑了半天,斯文盡失,“你小子也有今天呐!老天開眼了!”

閔榛也笑,“我送的幾十萬的結婚禮物總得想法子要回來吧。”

方錚馳凝神想了半天,搖頭,“有難度。私以為我們家那位是絕無僅有的,騙起來容易。你又想用什麽東西把人套牢呢?”

閔榛笑而不答。

“要不要我當參謀,成功的楷模就在眼前哦。”方錚馳笑得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閔榛無奈搖頭。戀愛中的男人果然智商是呈直線下降的,除了炫耀他們家那點破事兒,方錚馳的話越來越沒有殺傷力了。

很可惜,閔先生無疑也是一個戀愛中的男人——從他看人的敏銳度直線下降就知道了。隻是他自己還未察覺罷了。

閔先生是行動派,前麵已經說過,有必要重複一下。因為“一見鍾情”事件後不久,他就聯

係好了考古隊,墓都選好了,專門等蕭疏桐上鉤。

不過他沒有立刻展開行動。其一嘛,計劃當然是越詳盡越好,因此也必須準備充足;其二,當然也是更重要的一點,公司最近因為國家政策變動,很是忙亂了一陣子。閔榛特地飛了一趟錢庫,會見幾個大頭股東,磋商應對事宜。等到諸事妥當回到家中時,又過了半月有餘。

閔榛住的那棟別墅曾經被秦禮言美譽為“西施”,多少也體現出了閔榛本人的“完美情結”。閔榛和方錚馳,雖然是銅臭滿身的商人,卻都出奇一致地講究追求生活情調。如果說在這一點上方錚馳是達人,那麽閔榛就可謂是骨灰級了。閔榛喜歡將生活榨汁,享受盡其中每一分滋味。不要隨便打亂閔先生家的任何一樣東西,那都是有美學意義的。

放下行李,洗了澡,一看表已經兩點多了。太晚了反正也睡不著,閔榛索性泡了杯藍山,不加糖,坐在寬大軟適的沙發裏,慢慢地喝著,腦袋裏琢磨著明天開會的內容。午夜的電視既無聊也冗長,但有些聲音總比空蕩蕩的獨人守孤月強。閔榛看了一眼寬敞的客廳,再一次覺得這個房子真的是太大了,一個人住太大了。

一個人,其實也無所謂。除了午夜夢回身旁冰冷空蕩,想要駐足卻沒有聚焦的視點,父母之外,天涼了想叮囑別人添衣服,努力加餐飯,卻不知道應該說給誰聽;其他不過都是雲淡風輕,習慣就好。

習慣就好。

他的家庭注定沒有稚子承歡膝下,親友高朋滿座。隻可能找到一個人,執手相濡以沫,互許以終身。隻可惜這樣一個人缺得太久太久,久到有時閔榛不禁懷疑,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習慣就好嗎?

閔榛摩挲著咖啡杯,這杯咖啡已經涼了。夜涼如水,不過四個字。他撐著頭,陷入沉思,忽然莞爾一笑,所有思緒化作三個字。

“蕭疏桐……”

蕭疏桐突然打了個噴嚏,哆嗦著身子抖了抖,入夜了果然冷了起來。隨手拉出一件長袖外套穿了,對著眼前的一遝資料直發暈,不覺悲從中來。

“嗚呼哀哉!吾命休矣!”

其實研究曆史說難也簡單,總結起來,無非是三點:文獻,文獻,文獻。說簡單也難,總結起來也是三點:鑽研,鑽研,鑽研。

偏偏蕭疏桐命苦,跟了全校有名的刺兒頭加殺手——錢直方。錢老頭子的厲害可謂是聲名在外,別的就不說了,什麽文物局裏舌戰群雄,氣得局長吐血三升;明目張膽地勾結民間私商,從事文物買賣;半夜非法盜人祖墳,挖出斷代文物……那些都太玄乎了,一點兒都不符合錢老儒雅(?)的人生定位。

單說一點,就足以讓無數後生頂禮膜拜,退避三分,佩服不已。某大整個醫學院的偶像蘇徽——對,沒錯,就是那個毒舌怪才剪刀手蘇徽,那個損人不帶喘氣臉紅重複,一張嘴堪比手術刀的蘇徽——是錢老老家後院隔壁鄰居他二嬸三叔四表姑家的親侄兒……(容我喘口氣兒)……的親戚!

你問他倆啥關係?話說起來就長了去了,簡單說來,就是當年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小屁孩兒的蘇徽,一次去他老家親戚的姑媽的表侄兒的外甥女兒的外甥家裏去走親戚(?),遇上了當時還是副教授的回老家去隔壁鄰居家串門的錢直方。當時的錢叔一樂,嘿,這小孩挺靈氣,過來,我指點指點你。

得,從此,醫學院的偶像,醫學界的新星,腫瘤界的希望,病人的曙光兼噩夢——蘇徽冉冉升起了!

話說錢老先生一曆史教授,他對醫學界曙光蘇徽能有啥重大影響啊?這樣想就狹隘了,所謂立誌必先樹人,人不正則誌不宏。錢直方對於蘇徽的教誨就是這樣一種可以受益終生的至理箴言——別人就算罵百句,也隻需還一句,但這句必須能置人於死地,再也不敢開口。要想做到這一點,必要的職業之便還是需要的。

世界上最有生殺大權的,除了本拉登和索馬裏一流的草莽,就莫過於醫生了。再說拉登不也給胃癌了結了麽?

所以說錢老的一句話,就徹底改變了曙光的三觀,恩同再造啊,阿門。

蕭疏桐沒有曙光那種資質,從小罵街就從來沒有勝利過,總是被罵哭,非常窩囊。所以他在錢老麵前不受待見也是自然而然的。那就要問了,錢老這麽不喜歡蕭疏桐,幹嘛還帶他?

不喜歡,誰說我不喜歡的!錢老吹胡子瞪眼,樂嗬嗬地又開始琢磨著怎麽折磨這個可憐的徒兒了。

你也看出蕭疏桐的悲劇在哪裏了吧!他總是遇人不淑。不是說遇上的人不喜歡他,而是他們都以極其詭異的方式喜歡著。人生啊,你的名字叫悲劇!你的主角叫蕭疏桐!

蕭疏桐記得很多年前,他還小,有一個赤腳郎中兼算命先生曾經跟他媽說這小孩麵相貴氣,一生必定衣食無患,養尊處優。但有一點,就是遇人不善,會被欺負。當時蕭媽媽萬分不屑。都說麵相貴氣了,又說會被欺負,前言不搭後語的,鬼信。

現在想想,遇事真不能急於下定論。要是當年早預見今日及將來的光景,也不至於連算命先生的名字都沒要來,否則現在還來得及給人送一塊“黃半仙”的牌匾,順道問問可有法子破解消災否。

在某大的通勤提問作業考試論文“殺手五項全能”排行榜上,錢老總是雷打不動地占據前三甲的位置,可謂非常有資質。今年稍稍降了降,屈居第四。也不能埋怨他老人家,畢竟歲月不饒人啊,新晉探花就是人稱計算機院史上最年輕有為,自稱最是器宇不凡的副教授楚越淩。嘖嘖,也不知道是誰栽在了他手上。

但就算是江湖排名第四的殺手,對付一個區區的蕭疏桐也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不,錢老的指示非常清楚,五天時間,交一篇關於女性在天國中的地位的論文出來,不少於六千字,七千封頂。

五天!五天!這不擺明要人複製黏貼嗎!隻可惜,錢教授還有一個鮮有人不知的外號:穀歌百度掃描儀。言下之意就是:小樣,自己乖乖寫吧,引擎前40頁,老朽已經通通掃描備案了。

蕭疏桐白天從圖書館拖了一大堆的曆史文獻出來,還順拐了李群胖三兒眾人的圖書證,呼啦啦借了一桌子的書,堆了半人高。網絡這種東西雖然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但無法複製黏貼時,還不如傳統媒介來得有用。這是蕭疏桐和錢老頭大戰八百回合後總結出來的戰鬥經驗。

隻可惜,選擇多也是一種難過的事。當你麵對著一大群可以剽竊的對象時,偷誰的,怎麽偷,實在是讓人頭痛啊。蕭疏桐抓耳撓腮了半夜,隻憋出了六百來字,還是斷句。

革命不是尚未成功,而是前途依舊兩萬五千裏。

第二天,整個人昏昏沉沉,蕭疏桐覺得自己是順著風飄著去教室的。走道上遇見了精神抖擻的錢老頭,蕭疏桐一個激靈,呆住了,進退不得。老頭招招手,對著身邊的同事笑稱,喏,這就是我那腦袋不開竅的徒弟。

蕭疏桐心裏翻了個大白眼,叫苦不迭,就是臉上不敢有所表示,一副畢恭畢敬的顏回相。

那人聞言,也笑了,“你就是蕭疏桐啊,不錯不錯,孩子心眼實在,有活力。聽說你還會打太極?什麽時候一起切磋切磋?”

蕭疏桐連忙哈腰哈藥搖頭,不敢當不敢當。再說下去,難不成自己還要陪全體退休教授晨練嗎?

本以為錢老頭走人終於可以鬆一口氣的蕭疏桐,在聽到老頭回頭說的一句話後,又石化了。

“那個論文……”

“老師……”蕭疏桐差點沒哭出來。

“啊精神。”錢老頭深沉狀,“想來你們這些個博士生也寫不出個驚天動地的大文章,不過就是要堅持學術原則罷了。”

老頭說的道理越大,蕭疏桐的心裏越沒底。

“知道你們為什麽會沒有作為嗎?”

蕭疏桐誠懇地搖頭。

“沒有實戰經驗!都是紙上談兵!學術學術,就是要走出象牙塔!”

“是,是,是……”蕭疏桐應得慌不迭,心裏卻說:得了吧,一個小破博士生,我能有啥實戰經驗啊!我現在能給你對付一篇紙上談兵就算對得住錢字大旗了。

錢教授說教夠了,大手一揮,一副憂國憂民憂教育憂學術的痛心狀。蕭疏桐撒腿就跑,一溜煙人就沒影兒了。錢教授終於憋不住了,撲哧笑了出來。

同事也笑了起來,一邊點著他,一邊搖頭,“老錢啊老錢,你就專挑軟柿子捏,就喜歡折磨那些不機靈的學生。”

“我的學生怎麽不機靈了?”錢教授不滿,蕭疏桐哪有不好了!

同事無奈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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