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雨後的太陽特別毒辣,接連幾天再無半滴雨落下,氣溫陡然升高,加上水汽未散,仿佛置身蒸籠一樣悶熱難受。江嘯天在馬上也暈倒了數次,每一次都是發出“嘭”的一聲墜響,我和江小仙發現馬上無人了,這才曉得要去地上找。後來有了經驗,便把單被撕成長布條,將他和千裏紅裹在一道才無墜馬事件發生。
一路上翻身越嶺,辛苦不消細說,因為三人無法策馬,為了不引人注目我們盡挑山路和偏僻的小路走,所以本來三天的腳程,我們多花了兩天時間才到達玉素山莊。
在山下等了半天,才有山莊的下人下山去市集采買物品,發現江嘯天和江小仙自是格外驚奇,不等江小仙發話忙不迭便上山通報,於是我們很快就見到了展燕南。
展燕南見到我們當然也很吃驚,但是看到江嘯天慘不忍睹的樣態就更是震驚,囁嚅著嘴唇半天都說不出話,不等我們幫忙就手忙腳亂地把江嘯天從馬上解救下來緊緊摟在懷裏忍淚,問是誰把他弄得這麽慘。
我也不想逃避責任,想要承認是我把他弄傷,剛一開口就被江小仙搶白了:“爹爹他是自作自受,傷人反先傷己,怪不得別人。”
展燕南看看我又看看他,最後還是痛心地把目光定在江嘯天,抱起他放到準備好的藤椅上背上身準備上山。
見江嘯天安全送到我就跟江小仙告別:“小少爺,你要我做的我做到了,我該走了。”
“你要走去哪裏?去找我三叔?”他問。
我搖搖頭,有些氣餒:“我不知道…走到哪算是哪。”
“你別走!”我剛一轉身,就被他拉住了,他飛快地瞟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我的意思是…我是說…你也累了,不如在這裏休養幾日再走也不遲。”
我撥開他的手拒絕:“不用,我留在這裏不方便。”
哪知他再次拉住我,這次用上了手勁兒,被我甩了幾下竟然沒甩開。
“說了不讓你走,”他凶狠地瞪著我,一隻手裏揚起了皮鞭,“不許走就是不許走!”
我有些詫異,見展燕南也放下竹椅若有所思地望著我不發一言,便用上腕力掰開他的手指推搡了一下:“你無權命令我。”
這下猛了,他往後退了一個趔趄,氣得直喘粗氣,轉頭向江嘯天求助:“爹,你倒是留他藹—”
江嘯天跟植物人沒什麽區別,又怎麽會管他?
“告辭!”
我抬腿就走,沒走兩步就聽到背後傳來幽幽地歎氣音,柔絲一樣地纏住了我的腳:“哎——臨風這次,恐怕是不能活了。”
我經曆,果然還是掙不脫那柔韌的情絲,被它死死拖住再不可前進半寸,失心瘋似的跑到他麵前,急切地想知道他預言的根據:“這話什麽意思?為什麽他不能活?去京都有危險嗎?”
江嘯天的突然清醒也令在場的其餘人頗感意外,礙於他莊主的身份,沒人敢顯露半分驚訝,隻有江小仙興奮驚呼了出來:“爹,你又好了?”
展燕南也難掩欣喜之情,圍在他旁邊默默笑。
江嘯天瞥了他們一眼,撩了撩鬢發,又整了整衣裝,慢慢轉動一邊的眼珠,最後定格在我臉上:“多謝你護送我回來。沒想到我那麽對你,你卻以德抱怨。”
他微微點頭表示謝意,我心頭一熱,刹那間情感戰勝了理智,也顧不得以前那些恩怨了,隻想知道他那個預言的真偽:“既然這樣,你就告訴我,他,他為什麽不能活?”
他笑了笑,把臉上那層紗布揭開摔了出去,露出半張恐怖斑斕的臉,那幹裂的布條就像一片片發黃風幹的枯花,碎成了千百片,紛紛揚揚地隨風飄向江心。
呆了半晌他喃喃地說:“一個圈套…那是一個圈套。他將深陷其中,不能回頭。”
我驚愕:“你說的圈套是指陸祈雲嗎?他們起兵是要必敗的?”
他抬起頭笑吟吟說道:“敗,一定會敗,沒有人能救他,他是自找,逃不掉,身不由己。”
“我去找他!”我掉頭就跑。
他冷笑高喝:“誰會信你?就憑你那點能耐去了也是白去,徒增怨恨罷了,我勸你不去。”
我忽然改了主意,又奔回他麵前:“江莊主,你說你謝我,拿什麽謝我?”
他一愣,問道:“你要什麽?”
此時我心中雪亮:“我要變強,越強越好,最好天下第一,你有辦法嗎?”
他頗感意外,上下打量我一番笑道:“你已經很強了,不知道龍涎已經完全和你融為一體了嗎?”
我攤開兩手看了半天,沮喪地說:“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運用它,我想它出來它不出來不想它出來它倒是跑出來,這算什麽強?”
“嗬嗬,不想被別人用不如自己用,我可以教你操縱龍涎的法子,還有毒功,不過要一段時日…”他斜起眼問:“為了他,你肯等嗎?”
能操縱龍涎那最好不過了。
我思忖片刻便道:“我肯等就怕他不能等,來得及嗎?”
他正色說:“功夫確實不是一日半日能學到手的,不過你又另當別論,吃了龍涎後就擁有極深厚的功力,恐怕當今武林沒人能及得上你,隻是你不懂操縱之法罷了,如果我教你心訣,不消個把月,你便能操縱自如,想怎麽呼喚龍涎都能,到時候你想救誰就救誰,沒人能擋得了你。”
他轉頭又向展燕南道:“燕南,此去京都要多少時日的腳程?”
展燕南答:“要兩個月吧。不過三少爺他們又當別論,畢竟是些身懷絕技的武林中人,到京都可能要減半。”
“哦。”他一時說話太多,頗覺疲憊,隻得停下來喘歇,又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睜眼說道:“一個月足夠了。不過等你到那裏又要一個月,這就是兩個月,該發生什麽也都發生了…燕南,那位聖上是否回宮了?”
展燕南答:“據屬下探,那位道君帝微巡已經回宮,隻是一回宮便把自己關起來潛心煉長生不老藥,任憑大臣們如何請願,他也不願出來見人。”
江嘯天冷笑:“哼,嗬嗬,果然昏庸。這倒好,他不出來臨風他們反而不敢輕舉妄動,或許事情會有轉機——”
他向我一挑眉:“會因你峰回路轉,也說不定。”
於是,我留在玉素山。
在密室裏,江嘯天每天都逼著我學習心訣,他念我默,混熟於腦了他開始為我打通周身筋脈。
這步奇險,江嘯天本來身體就弱,又經過了這麽一番大起大落,更是元氣大傷,稍微用一些內力就喘成一團,兩個時辰的筋脈通絡他就九次暈厥,三次入魔,兩次嘔血,如果不是我練功心切,他又不許我停止,我是無論如何不忍心通過耗費他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的。
打通了筋脈他又教我丹田吐納法,以控製氣血的運行。
期間江小仙總時不時跑來湊熱鬧,展燕南管送食物,江嘯天就叫他擱在門外,不許江小仙再來搗亂。
有過了幾日掌握了丹田吐納法後他便引到我運用玉素心經,這是玉素莊獨創的一種專門修習毒功的心訣,本來是要配合各種□□以內力化入掌中治敵攻擊,考慮到我本就吸收了龍涎的功力,所以隻要學習控製之法就可以了。
“什麽都不要想,思路跟著心路走,心路連著心力,你所要做的就是給它找一條疏導的通路,讓它有路可循,這些路就是你的經脈,歸根結底,你要記住身上這些主要的脈絡,並讓龍涎按照你的想法沿著經脈運行,最後從穴位發射而出。”
他把我脫光了用手指按研上身的經脈,指引我運功。
又練了十日,我漸漸發現體內的那隻魔獸果然聽話了許多,可以隨意喚醒它,按照自己的思路,想它從哪根筋走就從哪根筋走,兩手可以使出很強的掌風,竟能隔空震碎花瓶。
江嘯天很滿意我的進步,出了密室帶我到山間尋找活物練習。
因為動物不像死物是會移動的,除了將內力凝聚於掌中打出去還必須注意腳下方位的變換。開始時我什麽都打不到,江嘯天便教我走位,因為他下身癱瘓不能行走,江小仙就代替他為我做示範,過了幾日,我竟也都熟悉了,打中那些野兔狼犬不費吹灰,連江小仙也對我刮目:“沒想到你還挺聰明。”他這樣讚道。
我倒不覺得自己天資有多麽聰慧,隻是想能盡快盡己之力幫助江臨風,所以加倍用了心,每天隻睡兩個時辰,連做夢也會背誦心訣,進步飛速也就不足為怪了。
一個月過去了,江嘯天見我學得差不多,就讓我最後一次演練後下山。
“不是練很多次了嗎?那些兔子、豺狼都逃不過我的掌力。”我下山心切,對他的重複訓練不以為然。
他朝身後一揮手,帶了一個蒙麵的黑衣人上來:“野兔豺狼算什麽?你以後遇到的敵人很可能都是些武林高手,甚至是千軍萬馬,打死了幾隻野獸就天下第一了?笑話!你先打敗此人再說。”
我打量了一下那人問:“他是誰?”
江嘯天笑笑:“你別管他是誰,隻管出掌再說,打著了他我就放你下山,打不著就證明你火候不到,就還得再練。”
我被他激了起來,朝黑衣人抱拳道:“那麽,在下得罪了!”
黑衣人抱了抱拳也拉開架勢。
我閉上眼睛默誦心訣,從心中始發,呼喚龍涎出體,隻覺一股灼熱的炎流蜿蜒著由體內一路順暢沿著兩臂經絡,從心髒到胸,從胸到肩膀,從肩膀到手臂,從手臂到手指,再匯於掌心,越行越快,內力源源不斷噴薄而出,便向黑衣人打去。
哪知他身手矯健,這一掌並未擊中他,不得不凝神聚氣使出第二掌,又被他騰跳躲開了。
看來單憑發掌並不能捕捉他的行蹤,我隻得辨清方位,繞著八卦太極六十四方位運走了起來,一邊走一邊發掌,並逐漸加快步速加大掌力。
到處飛沙走石風卷雲湧,無形的掌氣仿似有了實體,像兩條探出龍頭的雙龍,火紅色的炎氣,一撞到山牆上立刻就脆骨拉朽,無堅不摧。
這樣下來,黑衣人躲閃的速度愈來愈滯澀,最後終於沒能躲開,被我打中了一掌在肩膀上。
我收回內力,急忙跑上去查看他的傷。
“展大哥?”撤去他的麵罩才發現正是展燕南,拖著半邊臂膀,臉色煞白,擼起袖子待一查看,竟是烏黑一條,我急道:“你中了毒?”
“你用龍涎的內力打出來的掌,當然有毒了。”
江小仙把他推上前,他彎腰拾起展燕南的胳膊,立起指甲在大臂上劃了一道口子,從裏邊流出了烏黑的血,接著他眼不眨一下拉到嘴下就吸。
“莊主!”展燕南連忙往回抽臂,卻被江嘯天製住了,吸了半天黑血漸漸轉為鮮紅,才知毒素是散盡了。
我放下一顆懸心。
“不要以為這就完了,”他撩起衣襟撕下一條為他包紮上,“這隻是第一道程序,他的毒還沒解。不但沒解,反而更毒了。”
他又從腰間掏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白色藥丸塞到他嘴裏:“龍涎的毒非同一般,化成內力打出的掌更是劇毒無比,中招者均無藥可救。我吸幹淨了他的毒血並不代表他沒事了,隻是止住了劇毒攻心,他這條膀子算是廢了,會慢慢爛掉。還好幸虧是胳膊,如果打中身上,就算吸幹了血也救不了。”
此言一出我們都呆住了,展燕南驚懼地瞪著自己手臂看,我也冷汗涔涔地盯著它,心想江嘯天怎麽這麽狠,利用自己的手下為我試功?我與展燕南無冤無仇,就這麽把人家的一條胳膊給廢了,豈不最大惡極?
隻有江嘯天一人鎮定,似乎知道展燕南的擔憂,拍他肩膀柔聲安慰道:“你放心,手臂的損失我會加倍補還你。”
他神態溫柔可親,眉間隱隱還透著隱晦的曖昧神色。
眼見著展燕南便沒那麽痛苦了,竟坦然謝道:“謝莊主。”
江嘯天微笑點頭,又向我交代:“差不多你也可以下山了,就騎江臨風的馬趕去汴梁吧,趁早上路,以這匹馬的神力,用不了一個月就能到。”
他瞅瞅江小仙又瞅瞅我,一隻眼泛了紅潮,低聲說:“救我弟弟…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