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船再一次靠近岸邊。
在花明的引領下,所有人都下船登陸。
先是石灘,然後是山路。玉素山莊便是建在那山頂之上。
眼前是一處陡直的山崖。
這裏的山麓與湖外不同,那簡直就是峭壁,光滑而奇險,沒有任何坡度可言,幾乎完全垂直於地麵。想要上山的話,就必須施展武功借用峭壁縫隙生長著的植物枝蔓攀爬而行,或者把自己變成一隻壁虎,靠著吸盤吸附而上。
“各位跟我來。”花明淡淡地撂下一句,便提著一頂紙燈飛身魚躍而起,撈住了其中一根藤條借力上升,然後又鬆開抓住另外一根,不一會兒就爬到了兩丈高的位置。黑暗中早難分辨他的影蹤。
其餘人見他一閃不見,唯恐自己被落下,紛紛抓藤蔓提氣運起輕功跟隨而上。
書生拍了拍我的腦袋說:
“小兄弟我們也上吧。”便緊跟著少林和尚爬了上去。
他一定以為我是個會家子。
天知道我什麽都不會。隻好眼巴巴地瞅著他們一個跟著一個上了山。
我被落在後麵,心急火燎地尋找還有沒有別的上山之路。
落在後麵的還有那對主仆。
那奴才抄著手一直在冷眼旁觀著,心平氣和地瞅著他們一個個沒了影子,然後冷冷的瞟了一眼茫然無措的我,對他主子說:
“我們走。”
富公子不甘心地抿了抿嘴唇,邁開了腳步。
我以為他們要爬山,特意側身為他們讓開了路。哪知他忽然抓起富公子的肩膀沿著峭壁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想上山就跟著。”他丟下這句,自顧往前邁步。
我愣了一下,大腦還在考慮這句話是不是說給我聽的,哪知思維沒有跟上,腳卻已經邁出了。仿佛中了邪般,堅信跟著他就一定能上得了山。
他們在前麵走,我在後麵跟。黑夜裏也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個徐緩的山坡前停住了。
仆人麵向山坡審視良久,視線最後定格在一處凹陷的地勢上,他上前摸索了半天,轟地一聲塌了進去。
灰塵散去,是一個黑色的洞口。
他兩眼放光,微微笑道:“還好,沒封死。”然後回頭朝我們喊:“過來!”
我躊躇著和富公子對望了一眼,他輕輕歎了口氣,撇下我朝洞口走去。
“進去!”仆人在下命令。
富公子遲疑了一下,消失在洞口。
我也在遲疑。
“進不進去隨你的便!”仆人冷冷地說,一閃身也進洞了。
我孤獨地在洞外站了半天,冷風颼颼,還是因為恐懼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洞裏很黑,沒有照明,從空氣裏彌漫著的腐黴味道可以判斷,這裏已經許久無人來過。
我想起了水金玉給我的火石,連忙掏出來打著,微弱的光芒下依稀可見一條半圓形狹窄的隧道,黑暗盡頭有兩個恍惚的鬼影。。。
“啊——”我驚叫了出來,一個鬼影迅速朝我跑來,夾裹著陰風一把搶過了火石,低聲警告道:
“不能大叫!震動了土石一塌方,我們都會被埋在這裏!”
我看清了鬼影的臉孔——是仆人,他正惡狠狠地盯著我,一臉怒氣。
我點了點頭,他才鬆開我,用火石把手裏握著的一根火把點燃。
走了許久終於出了隧道,前麵是一片開闊的空間,我剛要往前邁步,卻被他伸手攔住了:
“等等!”
他用火把伸到前方探了探,一條黑蒙蒙的水潭橫在眼前,他又撿起地上一顆石子扔了進去豎耳傾聽,起身對我們說:
“這□□,看來要遊過去了。”
“遊水?”我和富公子異口同聲叫道,“不會怎麽遊?”
“那就做水鬼!”他再次發作,一邊彎身脫下鞋子,一把抓過富公子夾在腋下:
“我先渡他過去,再來渡你。”說完跳入水中。
我打著火把,眼瞅著他們一點一點遊過對岸,心裏盤算著,如果他不回來渡我,我要怎麽過去。
正想著他卻真的遊返過來了,擺動著手臂停在水裏,一下一下從嘴裏吐著水泡:
“下來!”
舉著火把,這次我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水很冷。
他緊緊圈著我的脖子,從他濕透的衣衫下我感到了溫涼肌肉的堅實,他的頭發散在水中,偶爾會有幾絲飄進我的耳朵,癢生生的,經過水的浸泡,淡淡揮發出草藥的味道。
雖然有他拽著,但我還是嗆了好幾口水,潭水似乎和外麵的湖水相通,遇到幾處漩渦的地方,我險些被卷了進去,幸虧他奮力拉住才沒被卷走。
上岸後我已經趴在地上起不來了,肚子被脹得滾疼。
“好沒用的東西!”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拎起後脖領把我仰麵朝下架在腿上,在後背上捶了幾下,我哇地把水吐了出來,這才覺得氣息通暢了。
“能走就別拖後腿!”
他淋幹了身上的水,帶著富公子往另一個洞口走去。
我狼狽不堪地跟著。
這個洞相對平整,似乎是四方形的,而且好像能通到山頂,因為黑暗中有一柱光亮從洞頂投射下來。
“差不多就是這裏了。”
他走到一堆大石前撥開石頭,有幾塊實在沉重,他卻僅用兩根手指就震碎了大石,從裏邊露出了一個長方形石槽。石槽四邊拴著四根很粗的鐵鏈,在上方總結成一條直通光柱而上的鐵鏈,似乎頂端饒過了某個輪滑,另一端與這端平行垂落在半空。
他跳到石槽裏抻了抻末端的鎖鏈,覺得沒問題就招呼我們上來。
富公子先邁了進去,僅剩下很小的空間,根本不夠再容納另一個人的,我猶豫著不知該上不該上。
“過來!”
他命令我,同時抓住了末端鎖鏈。
仿佛那命令是無法抗拒,我鬼使神差地乖乖地過去,卻不知該如何下腳。
“抱住我!”
他一勾手就把我從地上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按在自己身上,“抓緊了,掉下去可沒人救你。”
我羞愧得無地自容,不得不讓自己像壁虎一樣爬在他身上,緊緊勾住十指與他抱在一起。
“上去了!”
於是在他發力拉動鎖鏈時,他身上混雜著淡淡草藥的味道又再度彌漫在我的鼻腔裏。
我濕漉漉地抱著他,地麵離我們越來越遠,光亮離我們越來越近,而始終離我最近的,是他的臉——那張平庸的臉,雖一如既往地僵硬著,此刻卻因為賣力勞作而顯出了那麽一點點生動。
在他發力躬身的時候,我突發奇想產生了想在他耳朵上狠咬一口的衝動,咬住他,惡作劇般的,看他會如何反應:鬆手憑我們掉下去,還是忍著疼痛繼續埋頭苦幹。
最終還是沒那麽做,畢竟現在是同舟共濟的時候。
升到洞頂,果然那裏就是山洞的盡頭。
快接近時他叫我拽住鎖鏈,夾著富公子躍了出去,然後趴在洞口朝我伸出手臂:
“抓緊!”
我艱難地伸出一隻手去夠他的手掌,右手再承受不住石槽的重量,我閉上眼睛和石槽一起向下墜去。
“抓緊啊!”
千鈞一發之際,身體卻停止了下墜,睜眼後看到他緊繃的臉,正扯住我的雙臂奮力上提,兒我則像秋千一樣在空中蕩來蕩去。
然後“哢嚓”,我聽到了一邊臂膀脫臼的聲音。
他把我扔到了地麵,富公子被點了穴一動不動地坐在旁邊。
我疼得滿頭冷汗,抱著手臂一言不發。
“脫臼了?”
他捏了捏我的胳膊,任憑我痛得眼淚簌簌往下掉。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江府數次脫臼,雖然疼痛難忍,但不□□不求救已經成了習慣。
“你還真是麻煩。”
他不無嘲諷地說,一邊抓住我的手肘,輕描淡寫地往上一推就裝了回去,然後頭也不回地去解富公子的穴。
我卻震驚無比。
那不經意地一句責備,和為我手臂複位時漫不經心的態度,與江臨風如出一轍。
這個與江臨風完全天差地別的怪人,沒有一處與他相似,除了說話的語氣和冷漠的態度,模一樣外。。。對了,還有身上的味道。
我依稀記得江臨風身上也彌漫著這樣一種味道——淡淡的藥草味,可能與他研究醫術有關,那樣的味道是天長日久侵染上去偽裝不來的。
“老。。。爺?”我試探地叫了他。
他背著我毫無反應。
“老爺。”我不放棄,又叫了一聲。
他轉過頭來故作迷茫:
“你在叫誰?什麽。。。老爺?”目光是鎮定而從容的,看不到任何偽騙的痕跡。
“沒什麽。”
對視了片刻,我失望地垂下了頭。不是,他不是,如果他是的話,怎麽會沒一點反應?
“你到底想幹什麽江。。。啊——!”
富公子突然打叫起來,掙紮著想要逃走,結果被反應機敏的仆人點穴昏倒了。
“哼,不栓鏈子就不聽話的狗奴才!”
他罵道,把他拖在背上,起身與我道別:
“我們就在這裏別過吧。這裏沒你想得那麽簡單,你好自為之。”
“你等等!”
他停住:“還有什麽?”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個入口?為什麽你要來這裏?為什麽你要挾持自己的主子?你們根本不是主仆對嗎?哪有奴才那樣拷問主子的?他知道什麽是嗎?”我激動地向他質問。
除了江家人還有誰知道這個隱秘入口?
除了江家父子,誰會肆意把人喚作“狗奴才”?
隻有江臨風。
他想了想,搖搖頭:“沒有為什麽。。。”
“你,你是不是老爺?”
“什麽老爺?”
“是不是江臨風?”
“不認得,是江家的人麽?”
“那麽陸祈雲呢?”他頓住了。
“都是為了他對嗎,陸祈雲?為了找他你才假造了失火,用兒子做人質,甚至綁架這個不相幹的人?”
他抬腳往前走。
“江臨風,如果你是江臨風的話就聽我一句話:跟我去救人好麽?水大姐的心上人中了毒,隻有你們江家的人才能救,再晚幾天他就必死無疑了!”
他沒有停下。
“江臨風,如果你沒死就跟我走!”我憤怒了,從地上爬起來對他大吼。
“既然到過榮門客棧就什麽都知道吧,為什麽不救?水大姐畢竟是你的朋友!”
。。。。。。
“閉嘴!”
他突然轉過身惡狠狠地瞪著我:
“再跟你說一遍我不是什麽江臨風!如果你再瘋狗一樣地叫,當心讓你叫不出來,狗奴才!記住,不要多管閑事,尤其是大人的事,那些不是你這種小孩能管得了的!”
“那你承認了嗎?你就是他?”
“混蛋!”
他一拳打在我臉上,轉身而去。
我捂著火辣辣的半邊臉呆坐了半天,直到聽到有人喊我,才漸漸回過神來。
“小六子,你怎麽在這兒?”書生拍拍我的肩膀,在我眼前晃了晃手。
“書大哥?”
“嗯,我還以為你跟上了,哪知等了你半天也不見人,就出來四處找你。這山莊好大,我找了半天反而迷了路,正發愁呢,可巧就碰到你了,正好一起走吧,否則趕不上晚飯時間了。咦?你怎麽濕淋淋的?”
我打了個寒戰:“我從另一個方向上山,半路掉到水窪裏去了。”
“哦,那快回去換衣服吧,這樣容易傷風的。”
我站起來,和他一起尋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