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涼薄

第11章 涼薄

一分鍾以後,許慕晴又回到了包廂,包廂裏的人以為她出去是要做什麽萬全的準備,結果她隻是換了一套衣服罷了。

也不能說是換,她隻不過是又穿回了她自己的衣服,很簡單的長衣長褲,或許是時間太緊張,她連裙子都沒有脫,就那麽隨便在外罩了一件大衣。

甚至連傷口都似乎隻是潦草地處理了一下,衣袖那處,已可見明顯的血跡滲出來。

她進來之後,阿姐灰頭土臉地帶著清吧精心□□出來的女人們魚慣走了出去。

許慕晴看她那樣覺得很抱歉,繼爾又覺得慶幸,慶幸她不是真的在這裏工作,也不會靠這一行謀生,否則以後的日子隻怕很難過。

她半垂著眸眼和她們擦肩而過,之後輕輕關上門,一句廢話都沒有,半蹲在桌旁邊,從進門那邊桌上的酒開始喝起。

她喝得並不快,但也不算慢,起蓋、開瓶、連杯子也沒要,就那麽咕嚕咕嚕灌下去,她喝酒的動作很斯文,微微一仰頭,露出一點白晳修長的脖頸,在衣領後麵若隱若現。

她明明一點都沒有露,但在場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覺得,這個女人這個時候的樣子,真他媽的該死地性感又迷人。

她一直以相當均勻的度喝著桌上的酒,期間偶爾會低下頭去停頓一下,但很快又抬起頭來繼續。

她的臉色越來越白,但是眼睛卻越來越紅,不過,醉意卻是半點都不顯。

至少在場這麽多酒場老手,愣是沒有看出她有多少醉意來。

這一下,不要說是別人,就是秦力,也對她露出了那麽一點興味來。

她這一場酒直喝了半個多小時,然後她終於來到了秦力麵前,起開了他麵前的最後一瓶酒。

那是一瓶頂級的xo,酒性很烈,秦力看到她在開瓶時手指忍不住微微抖了抖,看得出,她心中是恐懼的。

他曾有那麽一會覺得自己被這個女人騙了,她或許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千杯不倒,要知道,這桌上的酒除了紅酒,還有好幾瓶酒性濃烈的高純度白酒,她居然能喝下去,而且還至今麵不改色。

可這會一近看,他就知道,她其實早已經醉了,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還能保持如此假清醒的狀態。

他忍不住勾唇笑了笑,難得起了一點好心,微微俯下身去看著她:“你現在還可以後悔不喝哦,我一樣不會追究你。”

許慕晴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目光涼薄如水,沒有一點溫度。

秦力微微怔了怔,看著她慢慢將那瓶酒舉起,又是一口飲盡。

喝完之後,她一句話也沒說,就那麽直直地走了出去。

隻闔上門的時候,她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仿佛是在告訴他,她確實是豎著走出去的。

秦力忍不住啞然失笑。

那天晚上的聚會草草散場,包廂裏的那些狐朋狗友都被他驅趕得一幹二淨,最後隻留下他一個人。

這是很難得的,秦力是個極度怕寂寞的人,他從來不允許他身邊隻留下他一個。

紅姐在那些人走後才姍姍來遲,秦力也沒和她計較,仰靠在沙上,悠悠閑閑地吐出一個煙圈,問:“怎麽樣了?”

“去醫院了。”

秦力嗤笑了一聲:“還是要去醫院啊?我還真以為是個千杯不倒的人才。”

紅姐說:“再千杯不倒那不也還是個人麽?不過她也蠻有本事的,還真是自己走了出去,喊她朋友叫了救護車在外麵等著她。”

秦力淡淡地“哦”了一聲,貌似對她直著走出去後的事並不太感興趣。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後紅姐才幫他另點了一根煙,說:“如果她再去找你,就如了她的意吧。”

“哦,打算放過了?”

“嗬。”紅姐笑,“其實又關她什麽事呢?不過是倒黴催的被連累了。再說那個男人我也早放過他了,是他自己不長眼,都離婚這麽久了,還撞到我麵前來。”

紅姐和秦力的對話,許慕晴是沒法知道的。

她隻感覺自己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裏有好也有壞,但讓她感到驚悚的是,她居然還夢見自己回去了學校,回到了十來歲正進初中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的許慕晴很瘦很瘦,個子卻不矮。學校裏條件差,入學體檢就在教室門上掛了一把鉤稱,她抓著鉤子使勁地往上撐,結果腳總是離不了地,後來還是蕭方舟幫了她一把,給她抬了一下腳,讓她將腿跟身體保持垂直後才放開,總算讓她稱到了體重。

期間她吊著的時候他還很小心,一直都站在她邊上,唯恐她抓不牢摔了下來。

那會兒的孩子們多古板呀,男女同學稍微有點親近些的動作,就會被人笑話,所以初中三年,他們總叫她“蕭方舟的小媳婦兒”。

可其實,除了那一次意外的幫忙,蕭方舟並沒有對她有過任何異常的舉動,他們經常放學後一起回家,也會胡亂聊一些以後要怎樣怎樣的人生八卦,但他從沒說過別的逾越的話,哪怕隻是一句很簡單的“我喜歡你”,也沒有和她說過。

許慕晴知道他別有抱負,心誌很高,所以在最初的幻想過後,她也很快就收起了那點蕩漾的小心思。

現實生活中,她的初中三年平平無奇,一如她的成績。

可是在夢裏麵,她卻莫名其妙奮了,也開竅了,她考上了高中,還讀了一個相當好的大學,進大學後她才現,原來她的室友居然是貓貓和紅姐。

她如願以償和蕭方舟戀愛了,可臨畢業時才知道,紅姐成了他們中的第三者。

貓貓為了安慰她,陪她出去喝酒,喝很多很多酒,那酒多得,比她老家裏父親釀的大酒缸子裏的酒還要多。

她喝得想吐,卻一直吐不出來,昏昏沉沉地,隻難過地哭,可哭也沒有眼淚,還有人不停地在她耳朵邊罵她:“許慕晴,你這是活該!”

醒來以後她才知道,最後這句罵她的話不是夢,因為她聽到蕭母那熟悉的大嗓門,不知道對著誰在數落她:“……我就講,就講,許慕晴,那就是活該。”

她忍不住覺得頭痛。

她很不喜歡蕭母這個人,事實上,蕭家幾兄弟包括妯娌們也沒有誰喜歡她。在兒子們相繼結婚後,蕭母總想著隨他們進城享福,但三個兒子,誰也沒同意。

蕭方舟更是不怎麽理她,除了每年還意思意思給她一點養老錢,他基本上連家都不回。

蕭母嘴巴欠,惱及兒子了就會傳一些媳婦這不好那不好的話,說及許慕晴,傳到蕭方舟耳朵裏後他幹脆把給她的養老錢也省了。老太太開始還恨,還和他們吵,鬧著說要去告他們,可大約見他態度蠻實在橫便也沒了法子——她最疼愛付出了全部心力培養的大兒子二兒子雖然說是大學生,但他們拿的都是死工資,自身壓力也大,在錢財方麵,反倒沒有蕭方舟那麽寬鬆,也沒有他那麽大方——所以她盡管惱,卻也不敢對他怎麽樣,更不敢真的去告他,誰讓她以前,對這個小兒子多有刻薄呢?

十六歲以前的蕭方舟,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服,他所有的衣服都是哥哥們留下來的,補丁累著補丁,十六歲以後他進了家俱廠,賺的每一分工資,還都被她這個當娘的摳走了,他結婚需要錢,他創業需要錢,但凡隻要和老太太開口,換來的必然是一頓好罵。

所以蕭方舟現在還願意養她,還肯給她錢,老太太再不知道好歹,也曉得該要收斂了。

但老太太要收斂,也隻是對著蕭方舟,對許慕晴,當著他兒子的麵她未必會過份,可私底下,是從來不肯給她以好顏色的。

許慕晴以前不大耐煩和她計較,事實上也犯不著跟她計較——兩人都不住在一起,年把兩年了才聚上一回,她就是給她臉色也得她看是不是?

但不計較不代表看到她不頭疼,尤其老太太精著呢,小兒子突然把她接來了城裏,媳婦還經常不著家,雖然說是兒媳婦娘家出了大事,但他們兩口子鬧矛盾了那也是顯然的。

老太太便是抓住這一點,所以這會兒,才對著許慕晴的家人不依不饒的,沒一句好話。

論吵架,許家人除了許慕晴的姑姑就沒一個人是這位蕭老太太的對手,所以這會兒,主場就是這兩位老太太在吵得熱火朝天。

蕭老太太說:“是許慕晴不要臉,丟了我們老蕭家的人!”

許家的姑姑則十分鄙視地回嘴:“你們老蕭家還有臉?我以為老蕭家娶了你這麽一個忤逆不孝連自己婆婆都敢餓死的媳婦臉早就丟完了!”

蕭老太太氣得臉紅紅地罵:“我再丟臉也不比不得她,至少我還知道婦德是什麽東西,你們家許慕晴呢?她到底還是不是我們老蕭家的媳婦啊?男人不管孩子也不要,為了你們許家一把年紀了穿得那麽不要臉,跑去陪人喝酒,喝得要死了還要我們老蕭家花錢給治?想得美你!”

許家姑姑就叉著腰中氣十足地訓:“特麽的你們老蕭家當初要沒有許慕晴使勁地貼補那些錢,蕭方舟在哪裏?你老蕭家的好日子又在哪裏?現在慕晴隻不過是想幫娘家做一點事,就怎麽了啊怎麽了?特麽的你們要敢忘恩負義,那是良心給狗吃了!”

很明顯的話裏有話,罵得蕭家母子兩個都變了臉。

這種挾恩求報的話,許慕晴是從來不會提不屑講也不許家裏人說的,但現在,姑姑很顯然是顧不得了。

眼看著戰火越燒越烈,終於有人現許慕晴醒了,撲到床邊悲喜交加地喊:“慕晴,慕晴你醒來了?”

許慕晴睜了睜眼,隻覺得頭痛、心疼、手痛、肚子痛,全身上下無一處骨頭縫不在疼!

喉嚨更是像火燒一樣,便是輕輕□□一聲也覺得難受。

但她到底還是看清楚了麵前的人,三張臉,她爸爸,她媽媽,還有蕭方舟。

也隻不過是幾日沒見,許慕晴覺得自己父母更顯蒼老了一些,許母的變化最明顯,原本頭上還有一半黑頭的,現在幾乎是全白了,有些圓胖的臉更是明顯瘦了一大圈,憔悴得讓從不忍卒看。

老人家滿臉都是淚,抓著她的手幾乎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了:“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呀許慕晴,是不是你想爸爸媽媽跟著急死你們才放心啊?”

許慕晴很抱歉地看著父母,默默地流著眼淚,說不出一句話。

她沒有多看蕭方舟一眼,蕭母剛才的話她聽得很清楚,在聽過那些話之後,再看到蕭方舟這張臉,她隻覺得他要多虛偽就有多虛偽。

這時候,許慕晴甚至懷疑,這個男人有沒有真的愛過他,他十數年如一日地表演得那麽真實,好像真的很愛她很疼惜她,無非就是覺得她傻吧?

而他,隻是需要她傻,他需要她這個傻得無可救藥的女人,全力以赴地支持他,掏出一切地幫助他。

想想這種可能,許慕晴就覺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