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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婚 舊人 殘月軒 網

“說是有大山的導師吧,那個韋克斯曼教授?”

我跟喬寶霽的婚禮正式定在那一年的正月十五,酒席訂了喜帖印了賓客們也都通知了,喬家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能比婚禮更重大。雖然那段時間的喬太太開始頻繁地跑醫院,但她堅持說自己隻是普通消化不良,所以誰都沒有太在意。喬家的保姆跟小時工們一個個都被動員起來幫著給我們描喜字包喜糖,而我爸媽也三天兩頭地跑到南益來送東西看場地;那一兩個月裏,陸喬兩家都喜氣洋洋。

我的伴郎自然是喬謙山。我跟他一起到孔致友的店裏試衣服時孔致友端著小茶壺穩穩坐在一邊斜睨我們,說誒誒誒這光天化日的你們倆能不能別在這兒調情。

喬謙山不緊不慢扣著袖扣,說你這人天生一張婆婆嘴,真討厭。

孔致友說你看你們這對兒一黑一白的情侶裝,到底是小寶結婚還是你結婚,不嫌喧賓奪主啊。

喬謙山不理他,兀自理著領口:陸路你過來給我弄一下這個領結,孔致友這兒淨製造些偽劣貨。

呿。孔致友含笑噓了一聲。

孔致友的老婆娜娜這時候端了點心走進來,打招呼說都過來嚐嚐,我新烤的巧克力戚風蛋糕,大冬天吃了暖和得很。

我說喲娜娜,你還會做這些西洋玩意兒?

娜娜說我這都是在美國的時候跟科納太太學的。娜娜說著一努嘴:就是孔致友他師母。

孔致友一邊拿蛋糕一邊笑嘻嘻問:“你現在都還跟師母聯係?”

“沒事兒就寫寫郵件什麽的,她給我發些糕點菜單,其餘就是聊八卦。”娜娜笑著說,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誒對,前幾天科納太太還說,哥大那邊有個團要到南大來交流來著,好像有你們認識的人。”

“南大學生都要放寒假了,這不沒幾天了麽。”孔致友抬抬眼皮,“誰要過來?我怎麽沒聽到信兒?”

“不是你們那兒,是商學院那邊。”娜娜說著便無心地往喬謙山那邊看了一眼,“說是有大山的導師吧,那個韋克斯曼教授?”

大衛?韋克斯曼?孔致友重複了一句。

好像是。娜娜想了想日子:大後天到。

喬謙山突然靜默了起來。我裝作什麽也沒感覺到,抬手輕輕撫平了他的領結,笑了下:理好了。

我給在南大校團委當書記的一個老同學打電話,說過兩天你們學校是不是有個工商和經濟學院的學術論壇,你要是方便幫我留張入場卷。

我那同學笑著說喲,這麽上進啊,還來參加學術交流?

我說可不是,行業競爭壓力大啊我要隨時充電。

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絕對是混進去拉關係的。他嗬嗬笑了一下:沒事兒,給你留一張,還附送酒水跟小糕點。

我說行,謝了,改天請你吃飯。

嗐,吃什麽飯,舉手之勞。對方跟我客氣了幾句,笑嘻嘻把電話給掛了。

論壇開幕那天公司裏正好有個例會,我想了下覺得良悅快餐連鎖的一個網點這幾天正好叫著要修改,就打著跑工地的旗號給公司請了個假叫徐昊幫我去開。請假的時候我旁敲側擊了一下財務部的出席情況,行政回話說哦財務部好像是小梁過來開。

我說那米高呢。

米高在外麵有個會要開呢,南大那個國際論壇。

我挑了挑眉,說知道了。

我渾身不得勁兒,無奈工作還是要繼續。我算了下時間,要去南大論壇的話隻能擠出今天的時間到良悅快餐那邊去。我怏怏地抓了車鑰匙,蹬蹬蹬下樓跑工地去了。

快餐連鎖那邊跟我接洽的人又是何昱眉,我跟她橫豎不對路,問題商議得磕磕巴巴。她一個實習生,工裝方麵的知識屁都不懂,還要擺出一副千金小姐的架勢跟我要求這個要求那個;我耐著xing子跟她交流,心裏暗自腹誹說采光通風樓間距是建築固有設計,又不是我一個小小的工裝設計師能改變的,你以為我是梁思成啊。

一上午我都掛出職業笑容順著她胡扯,大概是低眉順眼的德行順應了她的千金小姐心態,中午收工時何千金心情很好,提議說一起去明瑤飯店吃飯。

明瑤飯店是以前我跟小寶還有姚二胖大蜜桃他們的老據點,因為價格居中菜也好吃,所以從我剛到公司起我們這撥人就三不五時地愛上那兒去撮一頓。那天何昱眉說要過去的時候我還有點兒詫異,說她怎麽也會喜歡那個地方。

良悅那邊有個小工作人員還裝模作樣地擺了擺手,說工作餐吃這麽高規格,哪兒好意思。

何昱眉說這有什麽呢,就當是私人聚餐了,我請還不行?

小工作人員顛兒顛兒地樂著沒話說了。

兩邊的工作人員稀稀拉拉兩三個人,因為是“私人聚餐”,何昱眉自作主張又打電話叫了幾個朋友,大概是平時就跟良悅那邊的人認識,所以一起吃飯並不生疏;我對她這一套大包大攬的做派不太喜歡,於是沉默地裏在一邊兒等何千金叫人。二十多分鍾後等來了男男女女三四個人,放眼看過去一水兒的二十出頭小青年;小孩兒們嘰嘰喳喳鬧個不停,估計都是何昱眉的同學。我懶洋洋邁開腳步正要跟著下樓去,忽而看見小青年中有一個大黃毛直愣愣盯著我,我定睛一看,是楊歡樂。

楊歡樂頭發根子長出一截黑發,下巴堅毅鼻梁高挺,身上穿個灰尼軍裝風兜帽大衣,玉樹臨風地立在我跟前,愈發地像個英俊小爺們兒。

喲,您好。我皮笑肉不笑地衝她打了個招呼,並不想多跟她說話。

楊歡樂大概也沒料到會在這裏見到我,欲言又止地笑了笑,跟著人群一塊兒下樓去了。

到了明瑤飯店坐定,楊歡樂鬼使神差地坐到我旁邊,我忽而覺得這個情景似曾相識,終於覺摸出何昱眉知道這個地界一定是楊歡樂給指的路。我斜瞄楊歡樂一眼,見她正習慣xing地用溫茶水燙過碗筷;她慢悠悠把自己的筷子燙過後又伸手很自然地去幫何昱眉燙。我無言地盯著這個小動作,想起當初小寶笑嘻嘻地把碗筷扔給楊歡樂過茶水,恍如隔日。

何昱眉很矜貴地招呼大家點菜吃飯,其實到最後也就是她跟她那群大學同學嘻嘻哈哈鬧得歡快。吃飯時何昱眉不停地朝楊歡樂碗裏夾著雞鴨魚肉,布菜時眉眼間得意洋洋地看向我,好像我是一台攝像機,專程負責把眼前的一切記錄回去給喬寶霽看。這讓我覺得有些好笑;我覺得她就像個心高氣傲的女高中生,一心要把情敵召見到自己跟前來炫耀她跟情人間的愛意。我甚至懷疑,她今天叫楊歡樂來吃飯根本就是故意的。

良悅那邊還有個喜歡跟在何千金後麵拍馬屁的小職員,席間努力融入大學生的談話中尋找笑點。一頓飯吃下來,我就覺得我是個外人。

飯後何千金跟幾個朋友辦家家酒一樣端著碳酸飲料在劃拳,我看不下去就叼了根兒煙尿遁了。明瑤的衛生間外麵有個蠻不錯的吸煙區,我坐在沙發上剛剛抽了一口,楊歡樂後腳就跟過來了。

“大路。”她叫我。

喲,不劃拳啦。我瞥她一眼,屁股靠邊兒給她挪了挪位置。她沉默地坐下來。

我的一包黃鶴樓扔在小茶幾上,楊歡樂毫不客氣地拿過來叼了一根。

我配合地把火機遞給她:你不是不抽男式煙的麽。

“那是過去心裏沒擱事兒。”她低垂著長長的眼睫毛點煙,嘴巴裏含含混混的,“我現在才知道,心裏有事兒的時候,隻有抽重煙才能壓下去。”

我一笑:“我不是覺得你過得挺好麽,跟我這兒裝什麽惆悵。”

楊歡樂叼著煙笑了下,那個側臉挺迷人,不難理解為什麽小寶那麽喜歡。

我們倆坐在一塊兒沉默地吞雲吐霧半天,我以為她沒事兒跟我說,可剛準備要起身回包間她就低低開口了:

“內什麽,我聽說……小寶最近又談朋友了?”

我第一反應就是雅姐,不由笑了:“你聽誰說的,怎麽這事兒我都還不知道?”

“沒誰,就圈子裏在傳。”楊歡樂懨懨地靠在沙發上,“周文雅,以前在關愛小組當過副會長,圈子裏挺有名的。”

“這我不知道,雅姐是來幫著我們當伴娘的,我跟她接觸過幾回,就知道她酒量好。”

“我跟她喝過,是不錯。”楊歡樂彈彈煙灰,漫不經心地說。“我倒沒想過她們倆會湊成一對兒。”

“這不好說,一開始誰又知道你跟何昱眉還是一對兒呢。”我哂笑一聲。

她跟著我笑了一下,終於是覺得這個話題進行不下去了,訕訕地換了話題:“你們什麽時候辦席?”

“快了,翻過年正月十五。”

“成,我到時候封一個大紅包。”

“這不用,你客氣了。”

我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又一支煙的功夫,何昱眉踩著跟兒鞋蹬蹬蹬地過來了。

“你們在這兒呀,”何千金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帳都結了,要走的時候到處找不到你們人。”

我笑了下:對不住,我就是出來抽個煙,不小心就把你們家楊歡樂傳染了。

楊歡樂撣撣身上的煙灰站起來,伸手過去攬她:我過來跟大路哥說會兒話,你急什麽。

何昱眉依偎在楊歡樂身上有些嬌嗔又有些惱怒:你跟他能說什麽呀。

我經過她們身邊,假裝沒有聽見的樣子,大踏步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