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何應歡越是細想下去,就越覺得有道理。他跟江勉朝夕相處了三個多月,早已把對方的xing格摸得一清二楚,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他是個無情無義之人。
所以,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
何應歡這樣想著,一顆心終於平靜了下來,他既已認定江勉不是壞人,麵上便也逐漸有了笑容。他津津有味的吃著午飯,一麵跟江勉說笑,一麵盤算著如何提起那件舊事。
若是問得太過突然了,恐怕會引起江勉的疑心,所以得好好思量一番。然而一直拖到了當天下午,也還未想好說辭,反倒是江勉先拉著他去了書房,說是要給隱居深山的吳笑傑修書一封。
“我師父?你寫信給他幹什麽?”
“我想請吳大哥準你在此多住一段時日。”江勉動手備好文房四寶,朝何應歡笑了笑,答,“待此間的事情安排妥當了,我便跟你一塊回山見他。”
“啊?你打算去找我師父?”
江勉微微一笑,伸手在何應歡臉上捏了捏,柔聲道:“我拐走了他的寶貝徒弟,難道不該向他交代一聲嗎?”
何應歡怔了怔,心中一動,不由得也笑了起來,打趣道:“就不怕我師父一怒之下拿劍追殺你?”
江勉仍是笑笑,一把握住了何應歡的手,斜斜望他一眼,輕輕的說:“若是如此,我就隻好帶著你私奔了。”
“又哄我。”何應歡故意哼了一聲,扭頭避開他的視線,麵上雖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心底卻暗暗歡喜。
江勉也不再多說下去,隻笑盈盈的磨了墨,沉思一會兒之後,提筆就寫。
何應歡湊在旁邊看他寫信,眨了眨眼睛,搖頭晃腦的念起來:“‘大哥見信如晤,一別數年,心甚掛念’……哎呀,怎麽淨是廢話?‘餘與應歡賢侄一見如故’……錯了,這句應該改成一見鍾情才對。”
江勉見他指手畫腳的念叨個不停,忍不住咳了咳,笑著瞪他一眼,道:“應歡,你別鬧我。”
“嘖,我說得可都是實話。”
“好了,好了,你先到旁邊去坐一會兒。”江勉歎了口氣,神情半是無奈半是寵溺,“等我寫完了這封信,再來陪你玩。”
“什麽玩不玩的?我又不是小娃娃。”
何應歡嘴裏嘟嘟囔囔的抱怨幾聲,果然乖乖退到了一邊,獨自一人下起了棋來。但是沒過多久,他便覺得無聊了,轉而跑去書架旁翻看了起來。
他心裏惦記著十多年前的舊事,很有些魂不守舍,一不小心,竟將放在書架角落裏的一卷畫軸撞在了地上。
何應歡嚇了一跳,連忙彎腰去拾,卻驚訝的發現那畫軸上布滿了灰塵,似乎許久不曾打開過了。他因此怔了怔,心中好生奇怪。
原來江勉與他xing情相投,曾經把自己收藏的字畫拿出來給他賞玩過,卻獨獨沒有提起過這一幅畫。
何應歡好奇心起,趁著江勉沒有注意,悄悄將那畫軸展了開來。
放眼望去,更是大吃一驚。
隻見那畫紙上繪著一個栩栩如生的美貌女子,麵若芙蓉,眉似柳葉,如雲的長發直垂腰際,神采飛揚、容顏動人。
何應歡瞧得呆了呆,隱約覺得這相貌有些眼熟。
正驚疑間,江勉已然寫完了書信,緩步走到他身邊,問:“應歡,你在看什麽?”
何應歡心頭一凜,來不及將那畫收起來了,隻得垂下眸去,勉強笑了笑,道:“這畫中的女子跟江姑娘長得好像,莫非是、是……”
“是豔兒她娘。”江勉淡淡答一句,神色自若。
何應歡卻顯得不大自然,他想到自己跟江勉的關係,難免有些尷尬,一時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隔了許久,才開口問一句:“這是你畫的?倒是相當傳神。”
江勉低低笑一聲,手指在畫軸上撫了撫,眼神越飄越遠。“已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那時豔兒年紀尚小,她娘親也還伴在我身邊。”
何應歡曉得江勉的原配夫人早已仙逝多年,也知道自己不該為了這個吃醋,卻仍覺得胸口有幾分煩悶。他深吸幾口氣,順著江勉的視線望過去,這才瞥見畫紙的右上角還寫了一行小字: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落款的日期則是丙午年八月十二。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瞧在何應歡的眼裏卻如同驚天大雷,擊得他幾乎站立不穩。
丙午年?那不恰好是十五年前麽?
八月十二……這個日子他便是到死也不會忘記。
轉眼間,十五年匆匆過去,但何應歡卻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個夜晚。當時中秋將近,天上的月亮一日圓過一日,八月十二的晚上,爹娘忽然備下一桌酒席,說是要等一個姓江的朋友。可是,最後來的卻是他們家的大仇人。
後來,爹娘都倒在了血泊裏,而他也落到了仇家手中,那個江叔叔卻始終沒有來。
他一直等一直等,以為江勉會來救他,可事實呢?那個人當時在哪裏?嗬,他陪在心愛的女子身邊,替她作畫描眉,不知有多快活。
何應歡茫茫然然的想著,心中一片冰涼,麵上卻浮起了笑容,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八月十二……已近中秋佳節了,你那幾日想必一直陪在江夫人身邊吧?”
江勉皺了皺眉,似乎奇怪何應歡為什麽會這樣問。但他此刻亦是神思恍惚,完全未起疑心,隻點頭應道:“不錯。”
何應歡聽他答得爽快,卻仍不死心,又問一句:“難道就沒有走出過家門嗎?”
“寸步不離。”
“……好。”何應歡咬了咬牙,笑得愈發燦爛起來,左手卻緊緊握成了拳頭。
叮叮當當的鈴聲立刻響了起來。
江勉猛然一驚,知道此刻才發現他神色不對,忙問:“應歡,你怎麽了?可是……吃醋了?”
“怎麽會?”何應歡轉開頭去,再不看畫中的女子,隻伸手抱住江勉的胳膊,低聲說,“你這樣重情重義,我可不知有多歡喜。”
他心中陣陣刺痛,聲音雖然溫柔似水,麵容卻是……恐怖如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