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心甘情願

第52章 心甘情願

【愛,是暗夜寒冬裏,一眼就能望見的光。愛,是遊走在血肉之間的手術刀。愛,是多麽強烈的要你,都不覺得貪婪。愛,你在萬丈深淵的彼岸,我腳下的橋。】

醫院收費窗口,梁美仁交完費,接過各種單子票據,一轉身,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身後。

梁美仁嚇了一跳,隨即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拿著單據上了樓。

“人剛剛搶救過來,我想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陸國寶的聲音沉沉的,很冰冷。

梁美仁頓住腳步,身子微微顫抖,猛地轉身,眯起眼睛看著他。

陸國寶的臉色也不怎麽好,兩人這樣的對峙,已經是夫妻生活中,最常見的一幕。

“陸國寶,你好意思說我都不好意思聽。”梁美仁上前一步,狠狠地逼視著他:“若不是你,池穆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陸國寶冷笑一聲:“你終於說出來了。”

這麽多年,她對他越來越冷漠,就是因為她一直覺得,他是把池穆害成這個樣子的凶手。

梁美仁不說話,似乎在努力的壓抑著什麽,手裏的一張單子掉落下來,飄啊飄,被來往的人群踩來踩去。

紛亂的腳步,如同踩在她的心上。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池穆出事的那一晚,她聽到池穆自殺的消息,瘋了一樣跑進醫院,太多人,太多腳步,她在偌大的醫院裏迷了路。

“我不想跟你說了。”梁美仁忽然麵露倦色,轉頭欲走,卻被陸國寶扼住了手腕。

梁美仁沒有回頭,停住了。

“你不是要離婚嗎?”陸國寶一瞬不瞬的看著她,眼中有一座堅固的城牆,在一點一點的崩塌,他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一字一頓的說:“我同意。”

梁美仁愕然相望,不知做何反應。

陸國寶說:“沒錯,池穆不是自殺。”

梁美仁猛地回頭,揪住他的衣領,眼眶通紅:“是你!你是對不對!”

陸國寶的心,瞬間被她的言語炸得血肉模糊,他一根一根的掰開她泛白的手指,向後退了一步,眼中有濕熱的**升上來…

“嗬…”他扯出一個苦笑,痛苦的看著她。

從結婚到現在,他們冷戰,分居,爭吵。

人說愛可以包容一切,而“愛”字後麵加個“情”字,卻是自私到令人發指的韁繩。

他真的想放手了。

這根韁繩,他拽破了手,皮肉蹭裂血肉模糊,鑽心的疼。

梁美仁見他不解釋,眼眶立刻就紅了。

“陸國寶,你說,是不是你!”梁美仁再次激動的揪住他的衣領!

她的力氣大的嚇人,陸國寶高大的身軀被她搖得晃來晃去,衣領的扣子已經扯掉了幾顆。

那顆扣子滾來滾去,最終消失在人們的腳底。

沒人在乎這裏的爭吵和哭鬧,在醫院,每天都有悲劇在上演,眼淚和爭吵都隻是配樂而已。

陸國寶輕柔而堅定的吐出兩個字:“不、是。”

梁美仁一下子懵了!

如果池穆不是自殺,那麽害他的人不是陸國寶又是誰!

陸國寶緩緩的推開她,一顆心冰涼透底,他抬手,疲倦的揉了揉眉心,說:“離婚,下次飛行回來,我們一起去。”

沉甸甸的一句話,輕飄飄的從他口中說出,如同是剝離了血肉以後,被棄如弊履的靈魂,輕盈而冰冷。

他說完,轉過身去,卻並沒有邁步。

如果真的做了決定,為什麽還要等。

等她挽留嗎?

真是可笑的慣性。

身後的女人落下一滴眼淚,卻真的沒有留住他。

她沒有留他,一句不舍得話都沒有。

陸國寶心痛的閉了閉眼,一咬牙,邁開長腿出了醫院。

他的背影逆著光亮,漸漸變小,一點一點,被強光吞噬。

梁美仁望著那消失的黑點,突然像是被人一錘打得天旋地轉,隨即輕飄飄的,疼痛中,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池穆媽搶救過來了,可是需要做心髒支架手術,費用是姚星辰出的。池穆爸爸不肯,可是這些年,老兩口的那些積蓄,全部用來給池穆治病了,姚星辰對池穆爸爸說,就當是借給他的,池穆爸爸才同意。

池穆媽媽進手術室的那天,她拍了拍姚星辰的手,沒說話,一直掉眼淚。

姚星辰也濕了眼,卻依舊大咧咧的笑了笑:“沒事兒,你死了,我替你罩著他!”

池穆媽破涕為笑:“你這孩子,嘴巴怎麽這麽不吉利,我怎麽能死呢?我要活到一百歲,一千歲,陪著我兒子。”

姚星辰摸了摸她那被冷汗沾濕的頭發,突然很認真的說:“阿姨,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如今我懷了孕,才知道做母親的,有多偉大,您是我見過最樂觀,最偉大的母親,您一定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池穆媽從沒見過一向吊兒郎當長不大的姚星辰,說過這樣的話,當即就有點受不住了,哽咽著,拍了拍姚星辰的手。

“孩子,有件事,我一直在想如果。”

“什麽事,阿姨?”

“你還記不記得,你和池穆第一次表白的那一天?”

“記得啊,”姚星辰語氣輕浮,卻帶著羞澀:“我那時候還傻兮兮的給他寫了一封情書呢!”

“那一天,我在家給他收拾屋子,看到了你的情書。池穆他從小到大當我是母親,又是朋友,感情的事他從不避我。我問他,你到底喜不喜歡你,他說他覺得你是挺好的姑娘,想試試,阿姨當時以貌取人,覺得你太瘋了,和他的性格不合適,就建議他再考慮考慮。後來我一直就在想,如果,當初池穆真的和你在一起,那該有多好。就不至於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如果過去的他看到現在的他,你說,他會不會後悔選擇了梁美仁,卻沒有選這麽好的你?”

姚星辰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是啊,這些年,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她,如果池穆能夠預見未來,會不會選擇她?

應該不會。

他收到了她的情書,說要考慮和她在一起,但如果真的喜歡的話,又怎麽會因為母親的一句話,而踟躕不前。

他是那樣純粹的一個人,又怎麽會讓自己的感情,去將就。

池穆媽媽見姚星辰不說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趕緊說:“星辰,這麽多年,阿姨都不想拖累你,真的,你是個好姑娘,阿姨希望你的當下,你的未來都是幸福的。千萬不要執念著誰,那樣傷人又傷己,你看池穆,不就是這樣傻嗎?”

姚星辰點點頭,池穆媽進了手術室。

她退回到手術室門口的座椅上去,心事重重的坐了下來。

池穆也在她身旁,正專心致誌的用指甲扣著安全通道標誌上的幾個字。

姚星辰拿過他的手,哄小孩一樣耐心的說:“池穆哥,不許在公共場所破壞公物。”

池穆轉過頭,漆黑的眼睛裏有幾分倦色:“我困…我想睡覺…”

姚星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喏,靠在我肩膀上睡一會兒,等媽媽做手術出來。”

池穆很高興,沉甸甸的頭枕上她的肩膀。

“池穆哥,昨天給你媽媽做急救的那個女孩,你認識嗎?”

池穆在她肩膀上搖了搖頭:“不知道。”

“就是那個眼睛大大的,中分,長得特別好看的那個。”

“你不是說你長得最好看?”池穆抬頭看了看她,又枕回他的肩膀,抱娃娃一樣用雙手樓主她。

姚星辰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她抬頭望了望亮著的“手術中”三個字,輕柔的說:“我跟你講個故事吧…”

“嗯…”池穆閉著眼,睫毛微微顫動。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男生,叫池穆。”

“就是我。”

“是,就是你啦!”姚星辰被他逗笑了,捏捏他的臉。

“池穆愛上了醫學院最優秀的女生。他們因為一枚硬幣一見鍾情,後來,他們成了大學裏最普通的一對…”

如同最普通的大學情侶一樣,池穆很寵梁美仁,寵到他的哥們笑他妻管嚴的程度,梁美仁也會在池穆包宿打遊戲的時候,陪他躺在沙發的包間裏睡一整晚。

梁美仁有一隻可愛的薩摩,是她和前男友的愛情遺產。

池穆並不介意這個前男友,因為梁美仁和她說過他們之間的故事。

陸國寶和梁美仁高中就在一起,本來感情很好,後來陸國寶考上了飛行學校,需要去美國訓練兩年,曾經的純真初戀被異地戀所打敗,終於在大二的某一天,梁美仁和陸國寶提出了分手。

分手一年後,梁美仁在車站遇見了池穆,她早就在學院裏聽見過池穆的大名,那是b大公認的男神。

兩人一見鍾情,在五年製的醫學係裏,熱戀持續了三年,成了校園裏公認的才子佳人。

和池穆在一起的感覺,同陸國寶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不同。

以前陸國寶總是主導的那一個,總是帶她去看他的大型犬,帶她去看他的飛機模型,說的都是他,想的都是他,梁美仁喜歡他,卻也常常會發脾氣抱怨。

而和池穆在一起,卻是恰恰相反。

池穆的性格溫暖善良,這和他的成長環境有關。他所帶給梁美仁的體貼入微,是她這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所不曾體會過的幸福。

他曾為了養她的小薩摩,在學校近郊租了一棟民房,平房外麵有個小院子,院子裏長著兩棵果樹,兩個人一起裝修,一起收拾,簡單的小院被他們裝修成了人人稱讚的小資別墅。

每到朋友聚會的時候,梁美仁都會在樹上掛起一串彩色燈泡,池穆就站在梯子下麵扶著,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她。

“晃晃,你看著我做什麽?”

池穆要麵子,隻有背著同學在家裏的時候,梁美仁才會這樣叫他。

池穆真的就把梯子晃了晃。

梁美仁嚇得華容失色:“池穆我不跟你好了!”

池穆莞爾一笑:“不是你要我晃晃麽?”

“那下次你掛燈的時候,你叫我瑤瑤,我也要搖搖!”

池穆見她生氣了,趕緊見好就收:“我錯了,女王大人饒命。”

“肖逸今天笑話我呢!”梁美仁氣呼呼的說。

“笑你什麽?”

“說我們倆開始過日子了,說我提早進入了少婦生活。”

池穆寵溺的望著她:“那你要笑話回去。”

“當然,我說總比你幹追一個人追不上打光棍強!肖逸說,他樂意。氣死我了!”

池穆低頭笑笑,突然抬頭用手敲了敲梯子:“瑤瑤,你會不會嫁給我?”

梁美仁的臉上有小女人的嬌羞之態,頭一扭:“再說!”

池穆抿唇笑了,搖了搖梯子。

“啊啊啊!你別搖別搖了!我好害怕!”

“你嫁不嫁?”

“嫁嫁嫁!我嫁還不成嗎?”

池穆和梁美仁分手的那一晚,他獨自坐在他們的小院子裏,爬上梯子,在上麵坐了一整天。

姚星辰在樹下抽著煙,火苗在夜裏照亮了她的臉。

“你下來吧,坐了一天了都。”姚星辰心疼,卻裝作無所謂的語氣。

“星辰,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待你妹啊!你知不知道,肖逸嘴巴都被你打出血了!他不就罵了一句梁美仁嗎?你至於為了她傷害你們倆這麽多年的情誼?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傷心?”

池穆蒼白的麵容在七彩的燈光下忽明忽滅。

“她不是婊子。我了解她,她做錯了事,從來都不肯道歉的,所以才會自知理虧的來和我分手…我他媽的居然同意了…”

池穆當時罵的那句“滾”,是被嫉妒衝昏了頭腦。

“你他媽的就是賤,分都分了,還有什麽辦法。”姚星辰淡淡的補了一句,吸了吸煙。

“我要是不在乎呢?”池穆的眼睛忽然一亮:“我是不是應該去找她,告訴她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不就是上了床嗎?誰不會犯錯?”

池穆突然從梯子上下來。

“你你你…你幹嘛去啊!”

“我要去找她!”

姚星辰愣在原地,看著他拚命跑走的背影,發呆了好久。

他要去找她,不管不顧。

姚星辰覺得多可笑啊,卻又不禁自嘲。

直到手裏的煙燒到了手,她才回過神來。

重新點上一支,吸了一口,姚星辰忽然笑了,眼裏噙著淚。

原來,沒有誰是對不起誰的。

隻有心甘,情願。

姚星辰沒講幾句,肩膀上的重量便越開越沉了。

池穆根本沒在聽,已經睡著了。

醫生說,智障人的世界裏,除了生死,其他的感覺,會比正常人淡漠許多。

手術室的燈還在亮著,姚星辰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張了張嘴,看著他不知愁的睡顏。

池穆,你還記得,愛,是什麽感覺嗎?

愛,是暗夜寒冬裏,一眼就能望見的光。

愛,是遊走在血肉之間的手術刀。

愛,是多麽強烈的要你,都不覺得貪婪。

愛,你在萬丈深淵的彼岸,我腳下的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