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李潤野看著茶幾上的飯盒默默地歎口氣,透過玻璃牆,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劉明遠在他視線掃過去的一瞬間故作無意地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他坐到沙發上,打開飯盒,一份揚州炒飯,一份大煮幹絲,一份布袋豆腐,都是他愛吃的,清鮮略帶甜味。李潤野知道劉明遠是湖南人,嗜辣如命,這種淮揚菜從來碰都不碰。

李潤野是今年才發現劉明遠的小心思的,早先劉明遠掩飾得很好,最近他越來越明顯地表現出來,似乎不打算再沉默下去了。他會找各種借口約李潤野,會給李潤野打包可口的晚餐,會默默地幫李潤野作專題審稿子,李潤野車子限行的那天,他也會加班很晚,然後開車送李潤野回家……李潤野知道劉明遠很好,雖然寫文章很鋒利,但是為人溫和細致,但是……

人世間的事,壞就壞在這個“但是”上。

李潤野頭疼地看著眼前的飯盒,看來,自己除了找借口拒絕劉明遠的飯局,還得找個借口拒絕他的外賣。無可奈何地打開飯盒,一股濃鬱的清香迎麵撲來,李潤野瞬間覺得自己饑腸轆轆食指大動,抬頭再瞟一眼窗外,果然和劉明遠的視線撞在了一起,這次劉明遠沒來得及躲開,隻好僵硬著笑一笑。李潤野揮揮手裏的筷子,開始吃飯。

顧之澤從電腦前抬起頭來的時候正好透過玻璃牆看到李潤野把一筷子幹絲塞進嘴裏,李潤野的側麵很好看,從額頭的鼻尖,一條筆直利落的線條,很有古希臘雕像的味道。

這麽帥的一個男人,要是能再溫和點……

他用力地敲一個句號,再檢查一遍後把稿子第二次扔進了待審庫,至於劉明遠的名字在自己之前,他倒沒什麽意見。劉明遠的確比自己敏銳,考慮問題全麵,更具備一個記者的素質。但是顧之澤並不沮喪,他相信這是經驗的問題,假以時日,自己一定也可以達到他的水準甚至超越他。

顧之澤看看表,已經快八點了,摸摸自己的肚子,覺得饑腸轆轆的。左右看看,大家都在忙著手裏的活兒,馬軒今天沒活兒,整個下午都窩在電腦跟前打星際,張姐還有十幾分鍾就下班了。顧之澤利落地收拾收拾書包,蹭到張曉璿跟前諂笑著說;“張姐,我請你吃飯唄,那條稿子過了。”

“真的啊,”張曉璿眨眨眼睛,“恭喜恭喜,第一次吧?你可得請我吃頓好的。”

“張姐你隨意點。不過,我想叫上馬軒行麽,他今天也沒什麽事兒,窩那裏玩遊戲玩一下午了。”

張曉璿會意地點點頭:“還挺上道的!你去叫他吧。”

馬軒對吃什麽無所謂,隻要顧之澤肯帶著他練練級,他掏錢請顧之澤吃飯都可以。三個人在東熙廣場上繞了一圈,決定是去吃烤肉。

張曉璿一邊吃一邊聽顧之澤說這一個月多來的退稿經曆,笑得前仰後合。馬軒在一邊悶頭吃飯不說話,等顧之澤告一段落,他慢慢悠悠地說:“老板對你可真好啊。”

“啥?”顧之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張曉璿也幫腔說,“很少看他對誰這麽上心。”

“啥啥?你們說啥?我說的是李老板,你們說的是誰?”顧之澤揮舞著手裏的大夾子,嗖嗖地。

“說的就是李潤野!”張曉璿喝口茶,說,“你小子知足吧,老板對你真是不錯了。你自己數數,從你來到現在,你被退過多少次稿了,哪次不是他耐著性子給你解釋,幫你找問題,還幫你改過稿子吧?這都是按照師父帶著徒弟的標準來做的,你以為他對誰都那麽有耐心啊?”

“是啊,李潤野還真是沒什麽耐心的人,他從來不用新人,自從他來社會版,你是第一個入職的新人。”馬軒吃一口牛舌,接過話頭說,“通常剛來組裏的,如果他覺得有前途,會親自去帶一帶,其他的一般都直接丟給別人。去年從《周刊》來了個文字記者,還小有名氣呢,挺狂的,老板直接就丟給了劉明遠‘帶’,可那人比劉明遠還大三歲呢,覺得委屈,呆了沒倆月就走了。”

“老板……這麽狠啊?”顧之澤怎麽想怎麽覺得這是□□裸地排擠人。

“可不,那人據說還是誰家的衙內呢!其實他也不是不能寫,就是稿子的質量實在一般,老板死活看不上。”

“那……誰是老板親自帶出來的?”顧之澤問。

“劉明遠啊,”張曉璿說,“他兩年前來的,老板親自帶了他半年,你看看,劉明遠現在多牛!省報陳總每次來都想把他勾搭走,前幾天還聽說電視台新聞頻道來挖角呢。”

顧之澤聽得愣住了,嘴裏的一大塊牛肉也忘記了嚼,他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青銅大門。

第二天,李潤野一腳踏出電梯門就看到杵在自己辦公室門口當門童的顧之澤,看著這小子一臉算計的表情,就斷定他又要給自己找事兒了。

“有事兒?”

“老板好,我有個想法想跟您說說。”

“哦?”李潤野詫異地問,“什麽事兒?”

“我覺得我來了也有一個多月了,但是自己一個人摸索著幹,很容易出紕漏,而且進步也慢。我知道咱們報社都有‘一帶一’的傳統,通常會給新人安排一個師父,我想能不能給我也安排一個?”

“你看上誰了?”李潤野問。

“你!”顧之澤幹脆地說。

“呃?”李潤野驚訝地挑起一側眉峰,正在整理桌上文件的手也停住了,他愣了愣神,淡淡地笑了一下問:“你知不知道我從來不帶徒弟?”

“你帶過劉明遠。”

“那不算帶,那時我們基本算搭檔。”

“那你願不願跟我做搭檔?”

“你覺得你有能力做我搭檔麽?”

“有!”顧之澤的眼睛晶亮,一個“有”字說的斬釘截鐵毫不猶豫,聽不出一絲自大狂傲,倒滿滿的都是自信。

李潤野被那個氣壯山河的“有”字給震住了,他直視顧之澤的眼睛,目光冷銳毫不留情,英氣迫人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平添了幾分冷硬。但是顧之澤毫不退讓,就那麽坦然自若地迎視著他。

“哦,那你說說,你有什麽資格?”

“你肯錄用我,說明你認為我是有能力成為一名好記者的,而我會盡一切努力去學,不讓你失望。”

“你錯了,錄用你的是辛奕不是我。”

“但是你的社會版接收了我。”

“你來了一個半月才發了半篇稿。”

“可你每次都會很耐心的指導我,如果你不看好我,你是沒那個耐心的。”

“你怎麽知道我沒耐心?”

“全報社的人都知道你沒耐心好麽?”

“顧之澤,注意你的態度。”

“師父,徒弟以後一定會注意態度的,鞍前馬後,絕無二話!”

“你……”

顧之澤綻開一個笑容,真誠而熱烈,他本來長得就挺帥氣,有著社會新鮮人的活力和青澀,就像一團火,能照亮溫暖周圍的一切。而現在這張笑容燦爛中略帶諂媚,卻又真誠讓人喜歡,讓李潤野的呼吸一窒,莫名的,覺得自己的也充滿了活力,躍躍欲試。他真的想知道,這個臭屁的小子到底有幾斤幾兩,能走到哪裏。

“當我徒弟很累。”

“知道。”

“我不會留情麵。”

“你現在也沒留情麵啊師父。”顧之澤笑嘻嘻地說。

“那你去人事那裏報告一下,留個底兒。”

“為什麽還要去人事?”

“掙錢啊徒弟,我當你師父不是白當的,我得拿錢的。”

“那,除了拿錢還幹嘛?我采訪你跟著麽?”

“不跟,你采訪寫稿,我過審。”

“可現在也是我采訪寫稿你過審啊?”

“對!以後要單獨過。”

“呃……現在好像也是……”

“所以,當不當我徒弟其實是一樣,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不要!”顧之澤果斷地搖頭,“我現在就去人事部。”說完,迅速地溜之大吉,眨眼間影子都看不到了。

看著顧之澤跑遠,李潤野慢慢地坐下,他從電腦顯示屏的反光中看到一個張笑臉,是他自己的,笑得很無奈也很開心。這個小子從出現的第一天就不斷地給人驚喜:勇敢、百折不撓、熱情、開朗,當然,臉皮還奇厚!辛奕說對了,自己一直就喜歡這樣的人。

李潤野望向桌子上的一支鋼筆,派克牌的,那是李舸送給他的28歲生日禮物,也是最後一個生日禮物。他一直很喜歡用鋼筆,雖然現代社會很少有人再用,但是他喜歡鋼筆筆尖劃過紙張時那種潤澤的感覺,喜歡筆畫轉折時印在紙上的頓挫筆鋒,那種骨骼分明的感覺是簽字筆、圓珠筆無法表現出來的,隻有鋼筆可以寫出這樣骨血豐滿的字來。

李舸嘲笑他,說年紀輕輕的用鋼筆,不是未老先衰就是裝逼。他頗不服氣地反駁,說鋼筆是多麽多麽好用。李舸坐在他的腿上,拍拍他的臉頰,壞笑著蹭進他懷裏說:“還挺老派,敢不敢玩點兒新鮮的?”

李潤野記得那個夜晚,自己的靈魂一直找不到回歸的方向。

老了……

李潤野搖搖頭,真的是老了,曾經也那麽瘋狂地追逐過,也奮不顧身地投入過,以為自己有飛蛾撲火的勇氣。可激情終歸抵不住歲月的侵染,在漫長的5年裏,李舸始終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而自己……隻是一抔水,沸騰,鼓起巨大的氣泡,熾熱的溫度可以燙傷世間的一切。但是,這抔水終歸抵不住烈火的焚燒。多麽絢爛的煙花,都有開盡的一刻,當自己所有的激情都燃盡,想要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李舸卻希望能在生命之火裏再加一桶油。

李舸離開的時候說:“李潤野,我愛你,但是我不能忍受如此平淡無味的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晴風盆友的地雷,麽麽噠,可是,為什麽你每次留言的時候都是淩晨四五點呢?這是鍾點不正是應該睡美容覺的時候麽,難道是海外黨,有時差?要按時睡覺啊,老師教導我們,早睡早起身體好。

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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