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姬容君拖著腳步慢慢回到臥房中,王淩睡眼惺忪地抬起身,讓出空讓他爬進床內,含糊地問道:“怎麽去了這麽久。”姬容君不吭聲,爬到床內鑽進被窩,王淩也再躺下,迷迷糊糊中感到姬容君又在自己肩頭蹭了蹭。

姬容君知道,這是他和王淩在這張床上睡得最後一回了,等下師伯就要過來接他,他忽然覺得心裏有些悶悶的,充滿不舍。他又把頭在王淩肩處蹭蹭,一動不動地躺著。

大約過了半個來時辰後,有人砰砰地敲門,姬容君的心跳了幾跳,王淩揉著眼撐起身,門外是管家誠叔喊道:“少爺,有位貴客登門,正在前廳,說是來接驃奇少爺的。”

王淩一驚,迅速翻身起床,姬容君從被窩裏坐起來,靠在牆角,雙眼亮亮地看他。

王淩穿好衣服,飛速趕去前廳,那位貴客正在品茶,他身穿一件似道袍又非道袍的長衫,飄著三綹長須,滿身高人氣派。王淩恭敬地見禮,貴客一開口,依然高人氣派十足:“王公子不必問我是誰,更不必問我從何而來,我今日,隻為那個叫驃奇的小兒而來,我乃他的師伯,前來接他隨我入山修習。”

王淩心中大疑,這人說話神神叨叨,大有問題。我若不問你是誰,怎麽知道你是不是驃奇的仇家或人販子,是不是打算拐他去滅口或者賣錢的。

王淩整頓神色,準備據理詢問之,姬容君卻在此時拖著步子挪進廳門,向那個神神叨叨的人恭恭敬敬喊了一聲:“師伯。”

原來此人確實是驃奇的師伯。

王淩站在原地,看那人捋著須子向姬容君道:“隨我入山修習,可苦得很,你吃得了苦?”

姬容君點頭。

那位師伯略頷首:“那就走罷。”

王淩這輩子都記得,當時那位雷厲風行的師伯是如何話一落音,再對著自己拱了拱手,說了幾句多謝他近日關照驃奇的話後,立刻大步流星向門外去,連個道別的空都不留。

姬容君抬頭看了看他:“王淩,你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的。”轉身追向那位師伯,王淩一時之間沒能完全地回過味兒來,在廳中呆了一呆,方才急忙追向大門方向,那位師伯已經帶著姬容君走出大門,上了一輛馬車,車夫一揚鞭子,馬車揚塵而去,王淩站在大門前,隻看見馬車漸行漸遠,在街角拐了個彎,消失不見。

略略西斜的陽光下,王淩的心中忽然空落落的,說不上什麽滋味。誠叔在他身後歎了口氣:“唉,也不知道這孩子什麽來曆,總覺得不一般。”

王淩轉身邁進大門,心道,不管是什麽來曆,他以後能好好過就行,就算有仇,也別光想著報,能平安才是真的。

這話他本來打算當麵囑咐驃奇的,沒來得及說。

姑老太太午覺醒來後,得知那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居然就在她睡覺的工夫被家裏人領走了,唉聲歎氣地囉嗦了好一陣子。好幾年後還時不時地提起他。

王淩偶爾也會惦記,不知道當年那個水汪汪的圓頭圓腦的枇杷果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突然之間,晴天一個霹靂,姬容君說,他就是驃奇,王淩眼冒金星地懵了。

姬容君和那個憨憨的枇杷果一樣的小胖子,差別實在是大了點……為何無父無母身負血海深仇的驃奇會搖身一變變成姬容君,沒聽說過姬容君不是姬太師親生的,而且姬太師家,貌似也沒什麽血海深仇……

王淩皺眉思索,無論如何想不透,姬容君輕輕湊近他耳邊:“王淩,此事說來話長,需要慢慢和你解釋……我從師伯那裏回來後,想要等來日同入朝為官,再和你說。待都進了監察督安司,我曾想向你表露過,誰知你一直沒有看出……”

當日,姬容君被他師伯從王淩家帶走,回家和祖母娘親道了個別,收拾了下行禮就隨師伯進了山。

這位師伯確實是姬容君他爹姬修的師兄,名叫何鄴。何鄴又給自己起了個名號,叫隱鶴居士,何鄴也喜歡別人稱呼自己為隱鶴子,他住在江南某荒涼偏僻的山頭,做隱居的高人,隱鶴居士或隱鶴子聽起來比較有高人的氣氛。

姬容雲曾經被姬修踢到這位隱鶴師伯處修習過,姬容雲天生體弱,不經操練,半年多後便麵黃肌瘦半人半鬼地奔回了家,姬容君還記得大哥回家的那天,一向斯文重儀表的姬容雲披頭散發坐在飯廳,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地吞掉三盤菜四個饅頭兩碗湯,方才長舒一口氣,用袖子狠狠一抹嘴,滄桑並感慨地崩出一句粗話:“山雞子那裏真他娘不是人呆的地方!”

山雞子是姬容雲給隱鶴子起的綽號,足見他對這位師伯仇恨高過南山,怨氣深似大海。他發了那句感慨後被姬將軍請出大棍子修理了一頓,但姬容雲依然不屈不撓,背後仍然偷偷這麽稱呼隱鶴子。

姬容君抱著不畏生死的決心跟著師伯南下,到了他住的荒山,其實山雞子住的地方不像他想象的那樣是個茅草橫生的陰森黑山,而是個十分青翠的小山頭。山雞子的草廬四周竹林環繞,屋後還有條清泉,撿柴晾衣刷鍋洗菜都很方便。

這個小山頭被隱鶴子依自己的名號命名為隱鶴峰,隱鶴峰離城鎮也不算太遠,隔壁的小山頭腳下還有座書院,開書院的先生是位很出名的大儒。姬容君一麵在書院讀書,一麵在山中隨隱鶴子習武。每天奔波於這個山頭與那個山頭之間。

隱鶴子有位夫人,雖然年已三十有餘,依然花容月貌,而且這位夫人還是位才女,精通詩書,吟詩作對不輸給男人,彈一手好琴,寫一筆好字。大凡才女一般都多愁善感,隱鶴子的夫人正是其中之一,她每天對月彈琴,望花落淚,時常與隱鶴子攜手站在竹林邊,念幾首幽怨的小詩。每當此時,隱鶴子就陪著夫人念詩,兩人一唱一和,姬容君在一旁忍不住打哆嗦。

而且隱鶴子的夫人有項很了不起的才華,她做的每道菜,都如同煮過的泥土,她不管是燒湯還是熬粥,味道都像刷鍋水,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做了十幾年飯,每天都做,每頓都做,水準從來沒有變過。

姬容君在隱鶴子處,每天在這個山頭和那個山頭之間來回跑,一邊勤奮練武,一邊埋頭苦讀,半夜三更才睡,天不亮就起,再搭配師伯的老婆每天親手做的三餐,兩年之後,姬容君接到祖母病重的家信趕回京城,姬府守大門的家丁一溜煙去通報:“門口來了個陌生的公子哥兒,口口聲聲說他是二少爺,非要進府。”

姬老夫人拖著病得昏昏沉沉的身體坐起來,將老眼擦了又擦:“進來的這個是哪家孩子,長得真漂亮,難道是謝家的那個?”

姬容君在床邊喊了無數遍祖母,姬太夫人仍然不信:“你們是看我這個老太婆快咽氣了,怕我臨死前看不見容君心裏難受,就找個誰來哄我。找,你們也找個像一點的。這孩子,跟竹竿似的,我孫子容君一個能剖他倆。”

姬容雲在一旁道:“祖母,他確實是容君,沒騙您,他是在山雞子那裏被折騰了兩年,脫胎換骨了。”

姬太夫人病了半年後,過世了,姬容君從此留在京城,沒有再回山雞子那裏。他從圓滾滾的胖子蛻變成俊美細瘦的少年公子,與謝洛白等舊友再一道出遊時,風采最盛,他文采好,武功高,相貌佳,又隨和豪爽,頓時成為京城的貴介公子中名聲最響者之一。

他策馬行於京城各處時,也常路過王淩家門前,總會向那裏看一看,猜想王淩正在作甚。

他在家中仍然是每天讀書習武,念著朝一日能入朝為官,報答王淩。

姬容君握住王淩的手,低聲道:“你能和我一起進監察督安司,我歡喜得不得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時候告訴你我是誰,也曾猶豫過,也曾向你暗示過。可惜,你沒看出來。”

更新。回憶篇終於完結了,重新回到現在,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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