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趙尚書在陽光下負手眯眼看了看他,而後道:“王賢侄,眼下時候尚早,可否到一旁聊聊?”

王淩猜測,趙尚書找他聊聊,十有八九和婚事有些關聯。他早想到可能會出現此類的事,便隨即應允與趙尚書到了離監察督安司不遠的牆角僻靜處。

趙尚書的眼角邊皺出層層笑紋道:“王賢侄,王左相雖仙去已久,但他當日在朝堂之上的風采,我時常想起,欽佩之情從未改變。現在看著賢侄你,竟像王左相又站在我眼前一樣。”

王淩立刻道:“小侄無能,連先父的一絲影兒都及不上,庸庸碌碌,恐怕此生便渾渾噩噩過了。您如此謬讚,小侄委實惶恐。”

趙尚書嗬嗬笑道:“賢侄斯文又禮,謙遜且不自驕,如今的少年子弟,大多浮躁,像賢侄這樣的,實在難能可貴。”

趙尚書對他句句稱讚,讓王淩有些不知怎麽辦才好的感覺。民間似乎有句俗話,叫“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順眼”,難道這句話真這麽靈驗?

王淩剛剛又要對趙尚書的話謙讓一番,趙尚書卻已經接著道:“依我看來,王賢侄將來說不定會有番大作為,我們這些所謂老臣,眼看都要變成真的老殼子,將來還是要看你們年輕人的。”手捋了捋須子,再嗬嗬笑起來,攜起王淩的手,拍了一拍,“什麽時候有空,來趙伯父府中坐坐罷。哦,是了,最近還當再勤勉些,你們這些重臣子弟在監察督安司中曆練了許久,說不定哪天聖上有意,各司部中,就能見到你們這些年輕人了。嗬嗬~~”

王淩心中隱約覺察到了些什麽,有些七上八下。

趙尚書抬頭看了看天:“呦,時辰不早了,我要趕去部中,你也快些去司部衙門罷。”王淩拱手恭送趙尚書走遠,望著他漸漸遠去的官袍,心中七上八下的越發厲害。

趙尚書今天與他說的一番話,意在暗示。難道監察督安司的這批人被分到各部的日期將近?那麽趙尚書是鼓勵他奮力向上爬,還是舅父那裏給他有了什麽安排……

王淩想到後麵這一項,危機之感頓生,倘若舅父真的想有什麽安排,大概也是策劃著怎麽把他當成官場宏圖大業中的一顆棋子,他被捏在手中,這輩子別想安生。

王淩有些惆悵,從牆角慢慢向路上走,抬眼卻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人,絳紅的衣袂在晨光下有些晃眼。王淩忙疾步走過去,笑道:“姬賢弟,甚巧,我也剛來,正要進司部。”

最近和姬容君相交密切,王淩自覺還稱呼“姬監察”“姬公子”有些生分,便改口喚姬容君姬賢弟。

姬容君不知怎麽的臉色不是很好看,神情雖然還勉強從容,眼眸中卻隱隱埋伏著一絲寒意:“我方才剛剛過來,正好看見趙尚書和你攜手站著,相談甚歡,難道你和趙家那位千金的婚事,已算定下了?”

王淩猶猶豫豫道:“還沒怎麽確定。大約算……”

姬容君道:“大約算八九不離十,還是八字已經寫了一撇?你心中,已打算要娶趙尚書的千金了?”

王淩將虛浮的目光望向遠方:“姬賢弟,你也知道,我的年紀已經老大不小了,我們王家人丁單薄,我如果不娶妻生子,恐怕連九泉下的爹娘都不會安生。這些年替我提的親事不少,但……”目光更虛浮,苦笑了一聲,“趙家的這位千金,溫柔賢淑,端莊秀美,如果她肯下嫁給我,已是我的福氣。所謂兩情相悅天崩地裂那是傳奇演義,能得一相伴白頭之人,膝下有子女環繞足矣,我不娶她還能想娶誰?”

他說這段話,一半也是近日自己內心掙紮時的想法,不由自主地順口就說了出來。王淩的目光隻管茫然遠望,姬容君看著他,眼中隱隱的寒意卻化做了淺淺的哀傷。

王淩其實原本有個自幼定下的娃娃親,是前禦史大夫左僉的千金。

也是這樣一個天有點燥熱,太陽挺刺眼的上午,左家的人到了王淩府中,他們不是來商議親事,而是來退婚的。

來退婚的左家人話說得冠冕堂皇,十分客氣,聲稱他們家小姐體寒素有隱疾,不敢耽誤王左相遺孤少爺的大好將來,自願退婚。

王淩當時還隻是個有點瘦弱的少年,倒也沒什麽波瀾起伏的神態與表現,極順和地在退婚書了簽了名字,退還了左家千金定親的信物玉環。但姬容君知道,王淩明明是極寶貝地將玉環包在絹布中,拿出來看的時候還會像在夢裏啃到豬蹄一樣傻笑。

當天晚上,王淩獨自蹲在後園灌木叢的陰影中,吹夜風坐了一夜。

第二天又見誰都笑嘻嘻地,像沒什麽事兒了。

娶個賢妻,生群兒女,這些事情之於王淩來說,是十分渴慕,又必然會成為事實的罷。

王淩詫異地看了看姬容君:“姬賢弟,你臉色白中帶灰,可是身子有什麽不適?要看看大夫麽?”

姬容君勉強浮起一絲笑道:“沒什麽,可能是昨夜睡得晚了,進去後沏杯茶喝就好。”

與趙尚書一番對話後,王淩左想右想都覺得心裏有個地方不踏實,下午公務畢後,他匆匆回家,準備換件便服去舅父府上問個究竟。換好便服剛要走,國舅卻自己送上門來了。

王淩隱晦婉轉地向國舅道:“舅父,外甥今日在皇城中遇見趙尚書,他與我聊了兩句,讓我獲益良多……”

國舅頓時慈祥地笑了:“那趙尚書可有與你漏出些舅父今日替你做的安排?”

王淩心裏咯噔一聲,暗道不好。他滿臉茫然的表情,國舅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趙尚書大約因為當時在皇城中,不方便與你明說什麽。你和趙家千金的親事已說定下來,舅舅便可以放心告訴你一些前段時間一起安排的事情了。前些日子,因你在監察督安司中沒什麽實權,姬家和謝家的兩個小子主事,你沒有幫到舅舅,反倒是件好事。正由於此事,聖上與朝中的一些人對你很是讚賞。現在朝中各部中,戶部、吏部、兵部之中舅舅都有些情麵,安□□進去,倒給你惹上沾染裙帶之嫌了。刑部與禦史台,也是極好的司部,依我看,你正好可以進禦史台中,起初時官職不高,大約隻是侍禦史之流五六品小官,隻要做事勤勉,前途無量。趙尚書這個你未來的嶽丈對你可極其關愛,此事也費了他不少心力,他待你的好,並不亞於舅父我,待你娶了趙家千金後,一定要珍惜待之,更要孝敬嶽丈。”

王淩的渾身都涼了。他上午的擔憂猜測沒錯,舅舅果然是夥同了趙尚書,不知道又有什麽官場上的宏圖大誌,舅舅和禦史台及刑部的幾位大員素來不大合,需要一顆埋伏在敵營中的棋子,便想到了他。趙尚書拿自己的愛女當成籌碼押在他身上,種種明了的事實讓王淩誠惶誠恐。官場爭鬥勝過戰場,他隻想安安穩穩吃飽喝足活到老,眼下做一顆棋子任舅父和趙尚書所用的慘淡人生擺在眼前,王淩兩眼昏黑。

國舅見他木楞楞的,以為他是聽到自己將要躍進禦史台,歡喜得傻了,再拍了拍他肩膀,說了幾句鼓勵安慰的話後離去。

王淩一夜翻來覆去,沒有睡好覺。

更新,還有一章,忽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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