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戰端近

第六章、戰端近

瑟殤……瑟殤……

這兩個字是他命裏的劫,是他心上的傷,七年了,他不敢去碰觸,唯恐一不小心就會讓昔日的傷口鮮血淋漓。

離國,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靠近的地方,那裏有他最美最痛的回憶。

他本是離國的小王子,應該享盡尊寵,受盡榮華。

可是,這一切,因為自己出生的時辰不對,成了幻想。

他出生的時候,離國王宮的上空突然傳來三頭鳥的叫聲,天邊墜滿了血紅色的雲彩,他的母親,也因生他難產而死。

離國的大祭司認為這是不祥之兆,預言他將給離國帶來災難。所以,他從出生開始,便被囚禁在王宮西側一個叫做傾顏園的地方,從未離開過。

而他的父親,也從來沒有去看過他。他以為,把他囚禁在王宮裏,不讓世人看到,災難便不會到來。

從小到大,會來看他,陪著他的,隻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哥哥,瑟殤。

瑟殤是他見過的最溫文爾雅的男子。他有一頭長及腰際的銀色發絲,雪花般晶瑩飄逸。柔美的臉上,總是掛著一抹溫和的微笑,看他的時候盈滿寵溺。

他做完功課或者忙完政事,都會來到傾顏園,抱著他,坐在雪白的絡纓樹下,給他講一天的見聞,講傾顏園外麵的世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瑟殤是他的天,是他的神,是他的一切。他用自己的整顆心,整個生命愛著他。他很清楚,這愛,不是弟弟對哥哥的兄弟之愛……因為在那絡纓繽紛的雪色花瓣下,他曾經抱著他,在他唇上印上熾熱的吻,對他說,永遠也不會離開他……

言猶在耳,可早已物事全非。

煙花三月,該是離國的絡纓花開得最美的時候吧?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個雪色發絲的溫和男子矗立於傾顏園,思念那個叫汐顏的脆弱少年呢?

汐顏,汐顏,這個名字現在聽起來好陌生,陌生到他以為這個名字是不存在的。

想起中午用膳時,滄曜新指派的任務,離澈的思緒稍稍有些紊亂。

他說,這次的任務,是離國。

這些年,炎、風、雪三國的勢力一點一點被滄曜暗中削弱,三國之中有點用處的大臣將領,能收買的都已經是滄曜的心腹,不能收買的都必定會去地下做鬼。隻要滄曜隨時一聲令下,便能讓三國不複存在,成為他滄國的臣民。

按理來說,他統一五國的時機早就已經成熟了。他之所以遲遲沒有下令,是因為,還有一個離國。現在,終於輪到了嗎?

其實,離國的實力在五國當中是最弱的,否則當初他的父親也不會因為滄曜的威脅就把自己的兒子拱手送給他。原本在滄曜的計劃中,離國是應該最先被鏟除的對象,之所以把他留到最後,大概就是因為離澈吧?

離國對離澈來說實在談不上有什麽感情,它的存亡與他也並無瓜葛,離國對他而言跟炎、風、雪三國並沒有什麽不同,隻是他用來達到目的的棋子而已。但是離國,有他放不下的一個人。

所以,這次指派任務,滄曜才沒有照以前的老規矩飛鴿傳書給他,而是親自前來。他是怕自己會因為瑟殤而不聽從他的命令嗎?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麽傷神。如果沒有滄曜,離國,遲早也會被滅掉的。

“王,夜深了,回房歇著吧。”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離澈沒有回頭,隻是緊了緊身上的墨色鬥篷,深深的呼出口氣:“蒹葭,我們有多久沒回離國了?”

“再過幾天就整整七年了。王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這七年來,他不是對“離國”兩個字緘口不言的嗎?在他的心裏,離國是還未結痂的傷口,稍稍碰一下,就會鮮血直流,痛到窒息,今天為何,居然提起?

“你想離國嗎?”離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更又說了一個問句。

“不想。”蒹葭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

“為何?”對他的回答,離澈有小小的詫異,他以為蒹葭會想的。

“我在離國早已沒有了親人,我從小就與王生活在一起,王就是我的親人,如今我還是跟在您的身邊,您要我想誰呢?”

在他心中,除了王,他再也看不到聽不到其他人,從大王子把他帶回王宮,帶進傾顏園,指著那蒼白脆弱,美麗如畫的少年對他說“從今往後,他就是你的主人,你要誓死保護他,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他”那一刻開始,他就隻認定他。

所以,當年滄王要帶走他時,他強烈要求跟隨他,要與他生死與共,榮辱同享,七年來與他寸步不離。對離國,他怎會有思念?他隻要待在他身邊,就夠了。

“是麽?真的不會想麽?這裏畢竟不是四季如春的離國,不是自己的家鄉,你真的不想回去麽?”離澈仰望著黑色絲絨般的天幕,聲音縹緲如夢幻般,在漆黑如墨的夜空裏隨風飄蕩著,彌久不散。

遙遠的東方,有一顆奇異的星子若隱若現。

蒹葭也隨他仰望東方的天幕,那是離國的方向。

“王……是想回去嗎?”

“回去?”離澈因他的問話揚起唇角,精致的麵容浮現一抹嘲弄的冷笑,“在我離開離國那一刻,我就在心裏告訴自己,如果有生之年若能回去,定要攪得離國天翻地覆。”

“那麽,王現在是要回去了麽?”蒹葭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與平常並無差異。在他心中,隻要是王要做的事,他都會全力去幫他完成。

離澈看著東方那顆忽明忽暗的星子,斂下唇角的笑容。回去嗎?再等等吧,那顆星子還沒有完全失去光澤,時候還沒到……

“炎、風邊境的戰事如何了?”定了定神,離澈忽略心裏陡然升起的繁亂思緒,淡淡的轉移了話題。

“炎、風兩國是除滄國之外實力較大也較為相當的兩個國家,兩國國君都是不肯輕易認輸的人,可想而知,戰事肯定是異常激烈的。不過,因為風國的統帥駱景桐前日在營帳突然暴病身亡,所以昨日的戰事風國軍隊節節敗退,現在已經退到靖水北岸了。”

任誰也不會想到,風國驍勇善戰的統帥駱景桐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突然身亡,現在的風國軍隊已經猶如一般散沙,再也無人念戰了。

“靖水北?已經退到靖水北了嗎?”比他預想中的速度快了些,看來他還真是低估了炎國的軍隊實力了。

駱景桐能有“風國第一將”的稱號是名至實歸的,這些年,風國國君倚仗他,一步步成為能與炎國抗衡的軍事強國,現在他一死,風國怕是兵敗如山倒吧?那麽風痕會怎麽做呢?他有點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那美麗的人兒此時臉上是何種表情了。

“是的,昨日亥時已經退到靖水北了。據我們的人回報,風國國君得到消息,已經親自披掛上陣,趕往靖水了。”

“風痕親自去了?”離澈想到那個人如其名,如風般溫和靜雅的男子此刻氣急敗壞的樣子,唇角不由自主的再次揚起。這事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風痕啊,你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失敗會來得這麽快吧?

“是的。”對於風痕的禦駕親征,蒹葭不知該佩服他的勇氣,還是該嘲笑他的愚笨,照目前的形式,炎國國君定然不會放過斬殺他的大好機會,他這樣貿然前往,不但不能解救自己的將士於水火,反而會枉送了性命,平時一向以沉著穩定自持的風王此次怎會如此沉不住氣呢?真是奇怪了。

“那你也去吧。”有風吹過,頭頂落下一片旋轉的綠色樹葉,離澈伸出手接住,唇角笑意更甚。

“可是王……”

“恩?”離澈挑眉,他對他的命令有異議嗎?

“我去了誰在身邊照顧你?”二十年來,他從未離開過他身邊一步,不管生死艱難都與他在一起,現在,他要他離開他去風國?這一去,少則七八日,多則三兩月,他一個人在霽瀾穀,叫他如何放心?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論武功心機,他都遠及不上他,他留在他身邊,指不定是誰照顧誰呢。他以為他還是七年前那個事事需要別人操心的脆弱少年嗎?他是否該提醒他對他的看法改觀一下?

“可是……”

“沒有可是,你隻要完成好我交代的事就可以了,下去吧。”離澈打斷他的話,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再多說什麽。蒹葭是個聰明人,對他也忠心耿耿,這次他讓他去靖水,他知道他的意思,他也相信他能很好的完成。

蒹葭咬咬唇,半刻鍾後才吐出一個“是”字,轉身離開。

離澈纖長皙白的手指在那片小巧而修長的樹葉上來回撫摸,然後把它放到唇邊,吹起一段尖細綿長的樂曲,那樂曲在寂靜的夜裏似幽靈般侵入人的四肢百骸,聽得人毛骨悚然。

一陣強勁的狂風迎麵襲來,撩起他與黑夜融為一色的如墨發絲,在他身後狂亂飛舞,清冷的月光靜靜的流瀉他一身,那飛舞的發絲如兩隻巨大的黑色羽翼,把他映襯得猶如索命妖魔般駭人。

遠處,有鳥類撲騰翅膀的聲音,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大,聽這聲響,也不像是普通鳥類。

果然,隨著一陣銳利的尖嘯,一隻龐大的黑色巨鷹撲騰而來,氣勢洶洶,一般人若見到這陣勢,怕是躲都來不及。

離澈放下口中的樹葉,抬眼看向那隻巨鷹,麵不改色的看著它朝自己迎麵撲來。

巨鷹飛至他的身邊,猛然收勢,在他頭頂盤旋幾周,溫順的停靠在他的肩上。

他伸手撫摸著巨鷹黑色的羽毛,從它利爪下的竹筒裏抽出一卷信箋,展開。睨了一眼,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笑了笑,從袖子裏取出早已寫好的信箋,裝入巨鷹爪下的竹筒,綁好,再次撫摸了一下巨鷹的羽毛。

下一刻,巨鷹便如離弦的箭般,衝入雲霄,直衝向那銀色的滿月,巨大的翅膀遮擋住那清冷的銀輝,天地在這一刻忽然黯淡下來,沒有了一絲光亮,就連滿天的星子都躲在了雲層裏。

樹下,已不見了離澈。

風起,空氣中彌漫著絡纓花濃鬱的迷醉香氣……

作者有話要說:怎麽米人看啊,怎麽米人看啊,怎麽米人看啊……滿地打滾ing……